一月一過。
二月的年味便濃重起來。
馬宮鎮漁港碼頭的罐頭廠搬遷到了煙墩山魚丸廠,不過這個工廠的位置還不錯,去年公司從房東那里,將這個工廠的樓房購買下來,改造成為了一家專營店。
專營店里面,除了出售普通鰻魚罐頭、蒲燒鰻魚軟罐頭、各種冷凍魚丸,還有活體的鰻魚和特級埃及塘虱,另外還有草莓、番茄、人參果、白松露。
門口的碼頭海鮮市場,剛剛上岸的一筐筐馬鮫魚、螃蟹、蝦姑、對蝦、青魚,吸引了本地的很多客人。
“這白鰻多少錢?”
正在給客人打包番茄的小李,趕緊轉過頭,微笑著看向客人:“大哥,特級白鰻一斤四十五。”
“特級?”光頭中年人用網兜兜起一條不斷掙扎的白鰻,鰻魚在嶺南和閩南地區又被叫做白鱔和麻魚。
小李趕緊解釋:“這是特殊養殖的,沒有土腥味。”
“真的假的?”光頭有點將信將疑。
小李一下子就猜到了對方可能是外地剛剛回家的打工人,便笑著問道:“大哥剛剛從外地回來的吧?”
“是呀!我剛剛從香江回來,沒有想到家鄉變化這么大。”光頭感慨著。
“來,大哥,嘗一下。”小李從一旁的保溫柜子里,拿出一盒試吃樣品。
接過筷子,夾了一塊姜絲清蒸鰻魚,光頭吃了一口,頓時眼前一亮:“咦?還真是沒有土腥味,這白鰻和池里的一樣?”
“當然,大哥,我們公司就在這,如果你吃到土腥味,直接拿著魚回來退貨,我們全額退還。”小李保證道。
“給我來條。”
“大哥,要多大條?”
“兩斤多就可以。”
“好的,要殺嗎?”
“不用了。”光頭擺擺手,接過在袋子里活蹦亂跳的鰻魚,然后又買了一盒草莓回去。
剛剛走出店門口。
“咦?泰利?”
光頭中年人轉過頭,看向碼頭對面的一輛三輪車,發現是堂哥林泰順,他笑著走過去:“順哥,過來買魚?”
林泰順將一大袋冰鮮的馬鮫魚放上三輪車后斗,擦了擦手后,拿出一包芙蓉王,抽出兩根,遞了一根給光頭男林泰利,自己點燃了一根,吸了一口后:“呼…什么時候回來?”
“剛剛回來,昨天晚上九點鐘的高鐵。”林泰利點燃了煙,靠在三輪車側板,看著對面的海陸豐專營店。
“今年這么早?”
“沒有貨,香江的生意不好做。”
“你買了什么?”
“在對面買的,一條白鰻和一盒草莓,你買這么多馬鮫魚,都要做丸?”林泰利瞄了一眼那一袋至少三十斤的馬鮫魚。
林泰順抖了抖煙屎,笑著說道:“是呀!不過還有大哥的十五斤。”
“大哥身體怎樣?”
“他身體好著呢,去年養了埃及魚,賺了幾萬塊錢,今年永強那小子可以輕松一點。”
林泰利眉頭一挑:“永強那小子還沒有結婚吧?都二十七了,你和嫂子要幫他張羅張羅。”
“哈哈哈,還用你說,你嫂子已經在給他介紹了,不過他說想過兩年,將房子修一下,不然女方看了那房子,估計要掉頭就走。”
“修房子還差多少?我給他補。”林泰利問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性格,他不會收的。”林泰順再次吸了一口煙:“呼…不過你放心,今年大哥家那兩畝魚塘還可以賺十二萬,加上永強在工地打工,和以前的積蓄,差不多可以湊夠二十萬,修一下房子應該夠了。”
林泰利搖搖頭:“這是什么話?二十萬夠干什么?他那房子,依我看還是別修了,直接推倒重建,我借他二十萬,夠建三層了,他那二十萬就拿來裝修。”
“你去說服大哥吧。”林泰順一臉無奈。
“交給我,他那扣扣搜搜的性格該改一改了,不然就算是兒媳婦娶進門,也容易鬧矛盾,現在不比以前了。”林泰利扔下煙頭,用鞋底碾了碾。
林泰順提議道:“那還不如別拆老屋,在別的地方新建,我估計大哥和兒媳婦是合不來的,還不如分開住。”
聽到這個提議,林泰利也點了點頭:“這也是一個辦法,對了,我以前買下來的一間厝地(宅基地),就在大哥家不遠處,反正我也用不上,就給他家建房子吧!”
“你舍得就好,不過你老婆那邊,你最好解釋清楚,免得到時候雙方鬧矛盾。”林泰順提醒道。
“放心吧!順哥,她又不知道我在大陸也有多少厝地,你別說出去,她就不知道。”
“那就好。”
“對了,順哥,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林泰順笑著說道:“我在給海陸豐公司種榴蓮。”
“什么?”林泰利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直接一頭霧水:“我沒有聽錯吧?種榴蓮?去瓊州種嗎?”
“就在咱們村東面的煙墩山,你回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嗎?”
林泰利一臉無語:“我回來的時候是晚上呀!黑漆漆一片,誰看得到呀!早上我又從南路過來碼頭。”
“呵呵。”林泰順有些尷尬。
林泰利一臉疑惑:“話說回來,在馬宮這邊真可以種榴蓮嗎?以前怎么沒有聽說過呀?”
“我也不知道,不過人家江老板投資這么多錢,不僅僅馬宮有榴蓮種植園,紅草鎮和公平鎮都有,加起來有五萬多畝,看樣子也不像假的。”
“五萬畝?他老江家這么有錢?”
林泰順一副你少見多怪的樣子:“現在江老板可是快成為汕美首富了,過幾年估計可以超越林偉華了。”
“我也只是聽說,順哥你給我說一下,我挺好奇海陸豐公司的。”
“別光站著呀?”
“哈哈哈,是小弟的不是,柯記麻魚糜,我請客。”
“等一下,我去買一袋冰。”
林泰順迅速在海鮮市場對面的一家冰塊店,購買了一袋碎冰,然后倒入馬鮫魚袋子里。
再開著三輪車,來到不遠處的柯記麻魚糜門口。
還沒有下車,林泰順就大聲喊道:“麻魚佬,來兩碗麻魚糜,加一盤菜粿。”
“知道,自己找到地方坐。”頭上只剩下一小撮毛的麻魚糜老板,打開兩個爐頭,將兩個小湯鍋放爐火上,舀起兩大勺提前熬好的粥底,開始熬粥。
不一會,林泰利也走進來。
“麻魚佬,你頭發可別掉糜里呀!”林泰利開玩笑起來。
“你這個香江客,還來我這路邊攤吃?丟毋丟架呀!”麻魚佬一邊用粵語笑罵著,一邊往滾起來的粥底下來十幾塊鰻魚肉,又抓了一把小海蝦扔下去。
“哈哈哈…”
店里的其他本地人也笑了起來。
畢竟馬宮鎮太小了,加起來就萬把人,大家都知根知底。
另一個認識林泰利的黑臉中年人,在隔壁桌一邊吃,一邊問道:“泰利,什么時候回來呀?”
“昨天晚上。”
“你老婆呢?怎么不見她?平日里,你們不是黏在一起的嗎?”黑臉調侃起來。
“她被她姐妹拉去城區喝早茶了。”林泰利給自己倒了一杯芒果葉茶:“黑炭頭,你還在跑船?”
“沒了,這幾年近海沒有貨,我的小船又去不了外海,現在在海陸豐公司拉貨。”黑炭頭笑著回道。
“這都七點多了,你不上班?”
黑炭頭喝了一口粥:“早著吶。”
“你們公司一個月多少錢?”
“4500塊錢。”
“這還可以呀!”
正在喝茶的林泰順趕緊打岔道:“你別被黑炭頭騙了,他4500是基本工資,還有五險一金,加班費和各種補貼,年底還有股票分紅,我說黑炭頭,你年底分了多少分紅呀?”
“還有分紅?”“沒有多少啦!就兩千多塊錢而已。”黑炭頭擺擺手。
林泰利越發好奇起來:“你們公司還給你們股票?”
“這股票只能分紅,好像叫什么虛擬股。”黑炭頭隨口一說。
“這也不錯了,老家這幾年發展很快呀!”林泰利再次感嘆起來。
老板麻魚佬捧著兩大碗麻魚鮮蝦糜,放林泰利兄弟倆的桌子上,又麻利地從不銹鋼蒸屜之中,撿了一盤菜粿。
突然四輛皮卡車停在不遠處的路邊。
皮卡車車門上,還噴刷著一行字:建方水電工程承包公司。
吃了一口麻魚的林泰利,看了一眼那幾輛皮卡車,向三哥問道:“咱們這里還有水電項目?”
“就是海陸豐公司投資的,在南湖的白沙浮那邊。”林泰順邊吃邊說。
麻魚佬將一盤菜粿放兩人面前,又坐在隔壁桌喝著茶。
“麻魚佬,你這生意不行呀!”林泰利看著就兩桌客人的店里,又調侃起來。
麻魚佬嘴角微微上揚:“是嗎?”
黑炭頭隨手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巴:“泰利,別小看這老小子,他將一棟自建房賣給了我們公司,兩個兒子還在公司工作,其中一個現在都是小組長了。”
“麻魚佬,你擱這等著我呢?”林泰利發現馬宮鎮的老朋友們,一個個都發財了。
“混口飯吃而已。”
剛想說什么,突然林泰利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碼頭那邊開著小電驢一閃而過。
“那不是永強嗎?”
林泰順轉過頭,定睛一看:“還真是,他過來干嘛?”
此時正在開著小電驢離開的林永強,并沒有發現兩個叔叔的身影,他車踏板前掛著一袋子人參果,顯然是剛剛從海陸豐專營店購買的。
林永強開著小電驢,向鎮衛生院開過去。
提著一袋子人參果來到了衛生院的一間病房門口,敲了敲門。
“強哥,你干嘛買東西來,還買那么貴的水果。”病床上,是一個小腿打著石膏的女孩子,女孩皮膚黑黝,看樣子有二十二三。
林永強笑嘻嘻地將人參果放床頭柜上:“沒關系,錢不就是用來的嗎?”
“謝謝你,強哥。”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好在她臉龐被風吹日曬的小麥色,掩蓋了那一絲嬌羞。
“小曼你好好養病,畢竟是傷到骨頭了,別那么快回去工地。”林永強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我爸他呢?”
“老劉他叫了另一個同事幫忙買菜。”
“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忙不忙得過來。”劉小曼有些擔憂她父親的工作,父女倆人這幾年一直跟著包工頭到處做工程,兩人主要負責工地的飯菜。
“別操心,我也可以給老劉幫幫忙。”
劉小曼搖搖頭:“強哥,你自己的工作也很忙,還要照顧家庭,我爸那邊應該沒有大問題,你還是別去了。”
“沒關系,我事情不多。”林永強擺擺手。
兩人聊了一會,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他才急匆匆騎著小電驢趕往工地,他在新鄉東田的員工小區項目上捆扎鋼筋,也是在工地認識劉小曼的。
他覺得劉小曼雖然讀書不多,但為人比較質樸,挺適合自己的。
如果是以前,林永強不會敞開心扉去追求一個女孩子,原因就是他非常自卑,他覺得自己的家庭環境太差了,人生看不到一絲希望,不想耽誤別人。
直到去年,隨著家庭經濟狀況不斷改善,林永強內心的自卑也減少了很多,同時對于未來的生活越來越有信心。
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劉小曼,那個在工地簡易廚房里,忙上忙下的女孩子。
人生的第一次心動,她雖然不漂亮,但臉上的微笑非常迷人。
可惜他一直沒有鼓起勇氣。
直到看到劉小曼開車摔倒,他才感到不由自主地心痛,開始對于她噓寒問暖,而劉小曼也感受到了他的想法,兩人就這樣慢慢地靠近著,又彼此默默不語。
或許,這就是愛情吧!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或許,這就是本能吧!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純粹的愛情,就如同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胡楊樹,太過于稀少了,也太過于脆弱了。
不是我們不想彼此相愛。
而是相愛的代價太大了。
大到讓人望而卻步,大到讓人毫無辦法,大到讓人壓抑本能。
林永強是絕大多數普通男人之中的一個。
劉小曼卻變得越來越少了。
新鄉東田工地。
將小電驢放在工地的集裝箱房子門口,拉來一個插排,給小電驢插上電。
在小隊長那里報到后,他穿上反光馬甲,帶上安全帽,背上工具袋。
林永強來到其中一棟在建樓房的第三層,開始給地板的鋼筋進行捆扎。
冬天的太陽照常升起來。
陽光照在他臉龐上,那光和熱給身體帶來一絲絲暖意,讓被寒風吹得僵硬的手指,變得不再緊繃和遲鈍。
“呼…終于暖起來了。”工友江大中呼著白氣。
“大中哥,你家不是征地了嗎?還來工地?”林永強一邊好奇地問著,一邊麻利地擰緊鐵絲。
“別說了,我家老頭一分錢都沒有給我,說起這件事,我就火大。”江大中一臉郁悶。
林永強抽出一條鐵絲,繼續捆扎著鋼筋:“我聽說這些房子是給海陸豐公司員工建的,不知道這房子多少錢一平方?”
“還能多少,按照市場價來唄!估計要一平六千塊錢。”江大中底聲嘀咕著:“不過,海陸豐公司的員工有內部優惠和補貼,加上公積金,還是挺劃算的,而且這房子是沒有公攤面積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家和江淼家可是親戚,而且這個工地干完,我也是海陸豐公司的員工了。”江大中說到后面,對于他老父親的摳門也少了一絲怨氣。
畢竟現在進海陸豐公司,在當地可是可是一門好工作,哪怕是他只是一個小保安。
“如果我也可以進海陸豐公司就好了。”林永強羨慕地說道。
江大中停下來,喝了一口水:“你為什么不去應聘?你是鹽町的,應該很容易進去呀!”
“我需要照顧我爸,老人家是聾啞人,家里面還有池塘。”
“原來你是地主呀!幾畝呀?”
“兩畝,一年賺十幾萬。”
“不錯了,以前一年可賺一萬都要燒高香了,我家老頭種了三畝鴨拓草,一年也才收六萬塊錢。”
思來想去,林永強覺得要和劉小曼結婚,還是要有一個穩定的體面工作,不然老丈人那一關就難過:“我還是想進海陸豐公司,大中哥你有什么建議?”
“建議?當然是就近呀!你家在鹽町,就選飼料廠、養殖場、魚丸廠,或者南湖農場也可以。”
“嗯,我回去之后去問一下。”林永強點了點頭。
江大中扎好一處鋼筋,低著聲音提醒道:“那你小子可要快一點,別拖拖拉拉,畢竟第一期工程就2700套房子,現在本地的員工越來越多,這房子可能不夠分。”
“我知道。”林永強確實是看到房子,才有加入海陸豐公司的想法。
畢竟馬宮鎮已經沒有新房了,而附近有新房子的地方,就是金町灣那邊,可惜那邊的房子價格太高了,而且還有公攤面積,他覺得自己那一點錢,還是別對金町灣的房子癡心妄想了。
海陸豐公司開發的小區,至少讓林永強看到一絲希望。
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一眼看去,沒有一絲改變現實的可能。
而海陸豐公司的出現,給當地帶來了經濟的奇跡,也給很多人帶來了對生活的期待,讓千千萬萬個林永強有了改變現狀的動力。
或許,這就是海陸豐公司出現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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