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悠悠轉醒,李香君雙手捂著臉頰,指縫間透出緋紅:“這般…往后可怎么見人”
沉香垂眸整理衣襟,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胡蕓娘輕咬朱唇,忽然幽幽嘆道:“公子當真是…坐懷不亂的真君子。”
你揉了揉眉心,將四女打發離去,并應允了重新繪畫之事。胡蕓娘等人商議后決定,需得先征得月華軒東家的同意,再來拜訪。
周允兒落在最后,低聲道,“君子不如!”
你咳嗽一聲,假裝沒有聽見。
梧桐下午回來之時,帶回不少禮物。
“少爺,露芽說司馬家真不錯,他們有座大院子,凡事皆可自己做主。”
“少爺,我們何時才能擁有一座屬于自己的院子呢?”梧桐滿懷期待地望著你。
你抬頭望向天際那悠悠流云,輕聲道:“天下紛擾,恐將再無安身立命之所矣。”
梧桐笑道,“有少爺在,不怕的。”
“少爺,不要拋下我就行。”
你摸了摸她的頭,“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梧桐你就自己走出小院看看外面,這天下不止有謝家、司馬家、汴京,江湖之大,比你想的還要精彩許多。”
“梧桐要陪著少爺。”
轉眼已過半月,盛夏驕陽將青石板烤得發燙。
今日,你正在院中臨摹道家《黃庭經》,石硯里的墨汁都被曬得起了層皮。
忽見謝原急匆匆沖進院門,驚飛了正在院中嬉鬧的兩只昭明鸞,藏在梧桐樹冠之中。
“觀弟!大事不好!”謝原走進小院,“李家派人來退婚了!”
你正在石桌練字,懸腕握筆直到最后一個字寫盡,你才轉過身。
“六哥,你著急什么,不是早就得知了嗎?”
梧桐絞著衣角站在屋檐下,雖然早知此事難免。
謝原氣得一腳踢翻石凳,驚得昭明鸞在樹冠內振翅而飛。
“李家好大的排場!”他咬牙切齒道,“十二抬禮箱裝著退婚書,從長寧街一路招搖過市,進大觀園時還鳴鑼開道,生怕汴京有人不知!”
“上午時分,已入大觀園,由老太君親自迎迓,更召集謝家三老十二房宗親,共議此事。”
“最可恨的是謝人鳳那廝,和趙夫人今日也去了大觀園,對觀弟你惡人告狀,殘害同族,有違家法。懇請老太君做主,要嚴懲不貸以正家風。”
謝原在院中踱步不止,憂心忡忡:“老太君還從戶部和宗人院取來了你的戶籍譜牒,言今日要以家法處置于你。”
謝原話音未落,院外便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叩門聲。
梧桐抬眼望去,只見謝老太君的大丫鬟秋月領著四名婆子靜立門外。
秋月身著藕荷色比甲,發間只簪一支素銀簪子,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模樣,通身氣度卻比尋常世家小姐還要矜貴三分。
身為丫鬟,她深受老太君寵愛,吃穿用度,比之謝府大部分子嗣都要優越許多,出行亦有馬車接送。
其言語之分量,甚至不輸一般的夫人,但她卻極為低調謙遜,對待少爺這種庶子,亦是彬彬有禮,對下人也從無惡言厲色。
“見過二位少爺。”秋月福身時,腕間翡翠鐲子紋絲不動——這是老太君身邊人才有的規矩。
“老太君請觀公子入大觀園。”
此時,已快要到正午,太陽高懸。
你神念微動,便察覺到跟隨秋月而來,有蟄伏著三道渾厚氣息——至少是上三境的武道高手。
這般陣仗,倒真是看得起你。
若是你拒絕,怕是就會押著去。
謝原心中暗驚:怎來得如此之快?而且今日所選時機亦是巧妙,母親恰好不在府中。
梧桐見狀,臉色亦是蒼白如紙。
“有勞大姑娘通傳。”你撣了撣衣袖,平靜道,“容我更衣便去。”
秋月并未踏入小院,只是靜靜地立于門外。
聽到“大姑娘”三字,她秀眉微蹙,這是府中長輩老太君或是得寵的少爺才喊的名字,此時聽來覺得刺耳。
旋又眉頭舒展,淡淡道:“觀公子得快些,今日宗族長輩都已到齊,莫要讓他們久等。”
“不然,老太君會不高興的。”
你換上一襲青玉色長衫,衣料雖非名貴綢緞,卻襯得身形如修竹挺秀。
秋月雖與自家老太君一般,對這位謝家庶子心存輕視,視其為禍根,認為他只會連累謝家。然而,作為下人,若不能體察主家的心意,與之同心同德,自是難以得到恩寵。
秋月抬眸看去,也不否認——這位庶子少爺通身的氣度,竟比老太君最疼愛的謝玉還要清貴三分。
可惜,在這大齊汴京這大院之中,出身就決定好一切。
你柔聲叮囑梧桐:“今日莫要離開小院,萬事不用擔心。”
梧桐點頭,眼眶通紅地看著你隨眾人離去,你如用押往刑場的犯人一般。
謝原卻沒有跟著一道,他要去找母親和諸葛舅舅。
“梧桐,你就在家中,放心的有我在,誰也動不了觀弟一根毫毛。”
謝原也匆匆離去。
原院門“吱呀——“一聲緩緩合攏,那悠長的尾音像一把鈍刀,一寸寸割斷梧桐最后的氣力。她背抵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她雙臂抱膝,降臉埋在臂彎里,一股絕望和無力在她心中蔓延。
忽然,兩聲清越的鸞鳴破空而來,兩只昭明鸞從樹冠上飛下,輕輕落在她的顫抖的肩頭。
梧桐怔怔抬眸——
看見了一片璀璨!
謝原正著急忙慌找來馬車,出西南門時。
恰見張軾載父女的車駕迎面而來。
他連忙勒住韁繩,跳下馬車,“三姨父、四表姐姐!我正要尋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張軾載道,“李家今日這般敲鑼打鼓退婚,半個汴京人盡皆知。”
“我還欠觀公子一個人情,今日便應該來。”
謝原倒是奇怪,什么時候三姨夫欠觀弟人情了?
張云芝眼神擔憂,“父親,你說謝家是要對觀公子,做什么了?”
張軾載眸光幽深,“不過是借機除個后患罷了。”
“謝家終究是詩禮傳家的門第,縱使要殺人.…”,他忽地輕笑一聲,“也要先裹層仁義道德的錦緞。這般行事,倒教旁人挑不出錯處。”
張云芝雙手攥緊,指節都泛了白:“虎毒尚不食子,諾大個謝家,難道就容不下個庶子?”
少女聲音里浸著不平,“明明他向來安分守己,身負才華,謝府難道就看不見嗎?”
“云芝。”張軾載截住她的話頭,“九大姓的宅院里,有些罪過…恰恰是生得太耀眼。”
“庶子這個身份,就是他的不可抵消的罪。”
淤泥就應該爛在泥里,不應該長出荷花。
謝原見到這位三姨夫,緊繃的神經稍稍松了些,拱手道:“我先去尋母親。”
話音未落!
一輛青帷馬車已悄然停駐。
車簾掀起,一位身著儒衫的中年男子緩步而下。
“舅舅!”謝原眼中一亮,快步迎上前,“母親可來了?眼下十萬火急。”
來人正是諸葛間,謝原的舅舅。
諸葛間抬手止住他未盡的話語,“你母親不在反倒妥當。畢竟袁夫人才是謝府主母。”
張軾載聞言點頭。
“今日謝家宗族齊聚,怕是要在祠堂公審。”
諸葛間面色凝重,低嘆一聲:“關鍵還得看老太君的態度”
謝原聲音發緊:“若是祖母執意嚴懲,只怕.”
話到此處,竟說不下去。
張軾載緩緩道:“大齊以孝治天下,謝觀終究是謝家血脈。縱使老太君命人將他杖斃于祠堂”
他頓了頓,“也是天經地義的家法,外人無從置喙。”
諸葛間道,“莫說我們這些外人,便是朝堂之上,也無人能插手這等家事。”
此時正值正午,原本太陽高懸,晴空萬里。
然而不知何時,天色已變。天邊烏云密布,云層厚重,隱隱有雷鳴之聲在云層中回響。
就連府門口的鳥雀也低飛盤旋。
氣溫不知何時已悄然下降了幾度。
謝原強自鎮定,領著眾人踏入那朱漆斑駁的謝府門楣,一路去往大觀園。
門內陰影幢幢,似有風雨欲來。
長寧街上,一座掛著“太平樓”匾額的三層酒樓巍然矗立。
上面的題字不凡,筆走龍蛇,龍飛鳳舞。
作為近來汴京城最炙手可熱的酒樓,每日未至開業,門前便已排起長龍,雅座更需提前半月方能訂得。
此刻,頂樓上的雅間內。
云婉、胡蕓娘等幾位女掌柜齊聚一堂。
雕花窗欞半掩,卻掩不住期內的焦急之色。
“今晨李家退親的儀仗招搖過市,如今整條長寧街都在議論”云婉指尖掐進掌心,“以贅婿身份被當眾退婚,這分明就是想把觀公子的名聲碾進泥里。”
周允兒臉色發白:“剛得的消息,謝家開了祠堂!”
她手中絹帕已被絞得變形,“說是要行家法問罪.”
“這可如何是好,這是九大姓的家事,我們姐妹幾個如何幫忙。”
沉香突然起身,鬢邊珠釵亂顫:“難道就眼睜睜——”
一聲聲無奈嘆息。
胡蕓娘忽然想到什么,連忙道,“去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