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長安陰墟。
張凡撇開了孟棲梧，依約前來，通過上次那座破舊道觀，再度進入這座地下世界。
“怎么感覺跟上一回不一樣了？”
張凡看著腳下的青石板路，只覺得比起上次眼色更淺，兩邊的鋪子也不一樣，一望無盡的暗河上還多了兩座白骨壘成的石橋，看上去像是某種大魚的骸骨。
“陰墟的結構很特別，輕微的震動都會引起岔口和暗河的改道。”安無恙從身后跟了上來。
今天，他穿的頗為運動，像極了白皮體育生，再也不是先前那身穿道服的道士模樣。
“同樣的入口，你進入的未必是上一回的街道。”安無恙淡淡道。
“真像迷宮。”張凡若有所思。
“陰墟，乃是天災所成，位處長安龍脈之上，不比山海秘境差。”安無恙凝聲道。
妖鬼精怪的山海秘境，道門修士的福地洞天，都是天地造化生成的絕妙之境，既是天生，既有絕妙的造化，必有兇險的劫數，恰如生死之陰陽。
“正因如此，哪怕元神出竅，神游物外，也難以窺伺這座迷宮的全貌。”
“我聽門中長輩說，陰墟的位子恰是長安龍脈的胃袋。”
“胃袋！？”張凡心頭一動，旋即露出恍然之色。
難怪能夠吞盡地上所有，并且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蠕動一次。
若是龍脈胃袋，天地之造化，必藏不測之兇險，尋常高手，還真不能隨便以元神窺伺。
“在這種迷宮一樣的地方，你真能尋到那截命根？”張凡忍不住道。
第二次來陰墟，他更能感受到此地不凡。
在這里找寶貝，簡直就是大海撈針，難度可想而知。
“我自然有辦法，跟著我就行了。”
說著話，安無恙一個轉身，竄入一黑漆漆的岔口。
那里通往的可不是古城遺址，而是這座地下世界的腹地深處。
張凡見狀，一步踏出，便跟了上去。
詭譎多變的地下世界，岔道縱橫多變，陰暗狹窄，濕滑的巖壁上的苔蘚泛著幽幽光澤，照亮這恍若深淵的世界。
偶爾，空曠處，暗河交織回流，周圍又多處些許岔道，不知通往何方。
在這種地方，拋開暗藏的危險，即便是物資充足，普通人待上半個月，恐怕都要落下風濕病，關節炎，各種疾病纏身。
張凡和安無恙都是修為在身的大高手。
尤其是張凡，命功大成，肺部呼吸震蕩，便能將那刺骨的濕寒之氣化盡，一雙明眸流光，哪怕黑暗混茫，也能眼見分明。
即便更加惡劣的環境，都能夠坦然處之。
轟隆隆…
一陣奔跑過后，前方忽然傳來一陣轟鳴聲，恍若野獸嘶吼一般。
踏出狹長的石道，眼前豁然開朗，一道道灰茫茫的風不知從何而來，自上落下，轟擊在地面，飛沙走石，彌漫身前空曠之地，乍看之下，足足有五六個足球場大小。
“這是天腦風！？”安無恙眸光微沉，神色驟變。
道醫理論之中，風乃“六淫”之首，百病之長，來去迅速，變化多短。
古時候，人若發病，出現口歪眼斜，半身不遂等癥狀，便叫做中風。
現代醫學來說，便是腦出血，腦梗死，大腦出了問題。
天腦風，便是類似這般邪風，自天靈而入，專摧元神，縱有大士修為，九重性光渾合如一，也難免被這種邪風吹照。
一旦承受不住，性光破碎，元神遭劫，修為毀于一旦。
在過去，道門視此為風災之一。
有些丹道大家，修行大能，實力高深者，還會尋找此風，捕捉煉就寶藥玄丹，藏于山中，以日月點化，歲月年久，能成尸解之寶。
“繞路吧。”
“此風兇險，縱有大士境界也難以保全。”安無恙面色凝重，看著那混茫風災，深邃的眸子里涌起深深的忌憚。
對于修行者而言，此風為劫災，此地為絕境。
他曾經見過門中有位師叔，多年前誤入山中古洞，橫遭此風，結果元神盡廢，修為淪喪，如今變成了一個攤子，深居門中，口歪眼斜，日常生活都需要有人扶持料理，真正成為了一個廢人。
那位師叔當年可是有著大士七重的境界。
“不用，你跟在我后面。”張凡輕語。
話音剛落，他便一步踏出，從安無恙身邊掠過。
“不要沖…”安無恙見狀，面色驟變，出言阻攔，卻已經來不及。
幾乎同一時刻，張凡便已經踏入那混混狂風之中。
忽然間，他猛地張口，發出一聲刺耳的長嘯，胸口猛地撐開，垂空落下的天腦風恍若倒灌一般，被張凡吸入口中。
“這是…”
這一幕如石破天驚，直讓安無恙瞳孔遽然收縮，原本平靜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震驚。
以血肉之身，橫渡深淵長夜，吞此風災而不避。
恍惚中，他便見張凡體內隱隱有靈光涌現，生于龍脊，貫通百骸，丹田處，金芒浮動，性生不朽，如奪龍虎之妙，似參生死之秘。
“氣成龍虎，命功大成！？”安無恙眸光顫動，失聲驚語。
神魔倒懸吞九冥，龍虎玄煉陰陽精。
丹光震破閻羅殿，豪氣掀翻孟婆亭。
混混風災繞身過，生死簿上除姓名。
玄玄丹成通天路，方知我命不由天。
這般成就，古來難見，萬丈深淵避生死，龍虎丹成破風災。
“齋首境界…他踏入齋首境界了？”
安無恙喃喃輕語，心中早已掀起滔天波瀾。
這才多久的功夫，真武山一別，他跟張凡僅僅兩三個月沒見而已。
這么短的時間，便完成了天人之變，命功大成，煉就內丹一枚，踏入所有丹道修行者夢寐以求的境界！？
這一刻，安無恙面色漸漸凝重，看向張凡的神情都不同了。
這樣的人，身負異法，劫數重重，本就已有超凡之能，境界修為，斷不可能精進如此迅猛才對。
轟隆隆…
忽然，一陣輕音驟起，將安無恙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張凡身軀猛地震蕩，體內精血如江河流轉，渾身毛孔張開，蓬勃的精氣噴涌而出，沸騰如狂，竟是將周圍狂風震開，生生開辟出一道方圓五米的無風帶。
“跟在我后面。”張凡回頭叫道。
安無恙收斂心神，一步踏出，步入那方圓五米的無風帶。
“走。”
張凡身軀以奇異的頻率在轟鳴，恐怖的氣息如浪奔涌，將那垂空落下的狂風震退。
兩人一前一后，在風沙沸騰的空曠之地前行。
安無恙跟在張凡身后，自然能夠感受到那具命功大成肉身的恐怖與玄妙。
那種壓迫感，比起風災，更加恐怖。
“你居然踏入齋首境界了，三十歲之前的齋首…太少了。”
終于，安無恙忍不住開口了。
“這天下太大了，除了現在，還有過去，除了過去，還有將來…跟那萬千之中稱尊道祖的存在相比，我這點成就實在不算什么。”
張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齋首境界，并不是終點，古往今來，天地悠悠，后來居上者不勝枚舉。
中途開香檳的人，不配看到終點的光景。
安無恙沉默了。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成就，卻還有這般心胸與眼界，如空谷幽幽，似天地廣大，誠至一心，物我空明。
如此氣度，隱隱間，似乎已經有了祖師氣象。
“當然，跟一般天才相比，確實很牛逼。”
就在此時，張凡的聲音再度響起。
安無恙再度沉默了。
“你說，我修煉到今時今日的境界，會不會讓很多人睡不著覺？”張凡忽然道。
安無恙心頭微動，看著張凡的背影。
“這世上境界越高，劫數越大，對于自己如此，對于他人也是如此。”張凡繼續道。
周圍的風還在呼嘯，卻未能近身分毫。
此時此刻，安無恙的心神全都被張凡的話語牽引著。
“對于許多人來說，現在的我便是劫數了。”張凡感嘆道。
話到此處，張凡忽然停駐了腳步，側身微轉，看向了安無恙，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說，如果我現在突然撤功，是不是也就成了你的劫數了？”
此言一出，安無恙面色驟變，下意識看了看左右。
眼下，他們可正處于風帶的最中央，這般距離，如果天腦風橫貫而下，他進退兩難，恐怕還沒有來得及逃出去，便要像他那位師叔一樣，成為一個攤子。
“你…”
安無恙眸光顫動，死死地盯著張凡，不由后背發涼。
他萬萬沒有想到…
“哈哈哈，跟你開個玩笑啦，怎么還變臉了。”
就在此時，張凡忽然大笑起來，那緊張的氣氛如冰雪消融，轉瞬化開。
可是安無恙緊繃起來的神經卻并未松開，依舊死死地盯著張凡。
“老安，我們現在可是一條戰線上的道友，我怎么會害你呢。”張凡輕笑道。
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淡淡道：“當然，最后一直都是。”
說著話，張凡意味深長地看了安無恙一眼，轉身繼續前行。
剩下的路，悄然無聲，顯得極為漫長。
安無恙跟在張凡身后，目光始終未曾從那背影之上移開半分。
十分鐘后，兩人終于跨過了無風帶，從那風沙狂卷的空曠之地，躍入對面的岔道。
“終于過來了。”
張凡輕語，轉身望去，他明顯感覺安無恙松了口氣，懸著的心緩緩落下。
“修道者，需要勘破生死關隘，但也不是說要白白送死。”安無恙忽然道。
“你怎么突然老氣橫秋起來了，我又沒說啥。”張凡輕笑道。
安無恙神色如常，轉過身來，看著那渡過的風災之地。
“剛才，我確實識神躁動了，生死之前，這一身修為便是累贅，心之所念，又如何處之泰然啊。”安無恙凝聲輕語。
他未曾回避，反而正視自身。
修行越高，成就越大，面對生死，顧及也就越多。
那修為，那成就，便成為了無法割舍，諸念紛起的源頭。
這便是大修行者的業障。
“修為便是累贅。”張凡咀嚼著這句話，若有所思。
“不過也算是見過這風災險地了。”
安無恙緩緩收回了目光，他看向張凡，便覺得一線青光在他喉嚨處緩緩醞釀，緊接著，便順流而下，竟是直入腹部丹田。
“你截取了一縷天腦風？”安無恙面露奇光，忍不住問道。
“這風災之劫頗為特別，天地造化所生，我留下一縷，研究一下。”張凡輕笑道。
“這座陰墟果然特別，竟然能夠生出這種地方，大士境界都避之不及。”
“當然。”安無恙點頭道。
“此地險關重重，否則當年大靈宗王如何會避禍于此，他能夠躲避仇家對頭，便是借助了這里的地勢。”
“我聽說，陰墟最深處，還有一口血池，便相當于這‘胃袋’的胃液，那才是真正至兇之地，就算是天師涉足其中，都有生死之險。”
安無恙的一句話，瞬間讓張凡振作了精神。
天師都不敢逾越的險境，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不過那地方，一般人也去不了，尋不到，僅僅這風災之地，便足以讓許多人望而卻步了。
“我們已經差不多快到陰墟中心地帶了吧，你說的辦法呢？”張凡忍不住開口了。
“總不能還要繼續深入吧。”
“這里差不多可以了。”安無恙略一思忖，從口袋里掏出來一樣東西。
那是個水晶容器，形似葫蘆，卻只有巴掌大小，里面沉浮一枚赤色寶珠，琉璃通透，細看之下，那竟是一滴凝聚的赤色液體。
“這是什么？”張凡忍不住問道。
“這是一滴寶血，他的主人曾經受用過藏在陰墟中的這截命根。”安無恙沉聲道。
“兩者氣機牽引，以此為引，應該有機會找到。”
“你…”
張凡眉頭一挑，好似猜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安無恙。
“你猜的沒錯，這滴寶血，便是十年前，龍虎山下，從你父親身上獲得。”
話音剛落，安無恙五指交錯，便將那水晶葫蘆捏爆。
下一刻，那滴寶血如同燃燒起來，赤霞沖天，如狼煙滾滾，震動一方。
幾乎同一時刻，陰墟另一處。
漫漫熒光之中，王綺羅忽然止住了腳步，悄美的臉蛋上浮現出異樣的神色。
“小姑，怎么了！？”王照臨跟在身后，忍不住問道。
然而，王綺羅仿佛沒有聽見，她看著身側的方向，雙眸顫動，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化，透著一絲難以言明的驚愕。
“怎么會是他？”
轟隆隆…
與此同時，陰墟深處。
混茫黑暗的地底，一道恐怖的氣息沖天而起，兩團猩紅的光亮升騰，如同兩盞紅燈籠一般，透著兇戾與恐怖，照亮了那昏暗腥臭的泥沼黑池。
“大靈宗王…這是大靈宗王的氣息…你又回來了！？”
忽然，一陣怒吼聲猛地響起，如驚雷滾滾，裹挾著無邊的殺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