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離合映夜天,恰似紅燈燭照天河邊。
漫漫曠野,張凡恍若黑夜中的一盞明燈,真火洶洶,照破幽幽黑暗,籠罩方圓千米范圍,驚得百鬼夜啼,壓得晚風悚然。
“高手啊…玉京市不愧是江南省首府,人杰地靈,臥虎藏龍。”
就在此時,遠處一座小土丘上,兩雙眼睛正注視著張凡等人所在的方向。
朦朧夜色中,一位男子身穿風衣,裹著那高大的身影,一雙眸子如同貓頭鷹的眼睛,在黑夜中泛著別樣的光彩,元神觀照,那沖天的火光卻是在其瞳孔深處映射出來。
男人的身后跟著女人,身段高挑,模樣算不得出眾,氣質卻很特別,恰如風中一縷光。
“比你又如何?”
女人走來,與男人比肩而立,看著張凡等人所在的方向,不由問道。
“宮主說過,人啊,一旦有了比較心,便離道漸遠了。”
道,無高下之分,無善惡之別,無強弱之差…
“修道從來為長生,癡愚才為斗狠來。”
方長贏凝聲輕語,緩緩收回了目光,看向遠處那藏在茫茫夜色中的落荒山。
“你氣魄倒大,難怪宮主這般看重你,就連趙解玄那個瘋子看見你也要退避三舍。”
江璃嘴角微微揚起,俏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提及那個名字,方長贏的目光越發內斂。
“趙解玄…此人藏得很深,心心念念想要入元宮,他是有問題的。”方長贏淡淡道。
“三宮奪玄照命…據傳祖師當年將三尸照命的秘密全都留在了那里,其中元宮最為神秘…”江璃凝聲道。
元宮,對應人體泥丸所在,乃是元神寄居之地,自然神秘非凡。
無為門人,誰也不可以隨意進出元宮,唯有歷代人肖繼承大位時,才可入宮拜會,見那元宮之主。
“他想進元宮,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方長贏搖了搖頭,并無半點擔憂。
無為門人不可輕易尋到那傳說中的祖庭道觀,更不用說是拜入煌煌元宮。
此刻,他眸光凝如一線,只是盯著那蒼蒼落荒山,沉默不語。
“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山嗎?”江璃忍不住問道。
天有黑白,地有陰陽,每個地方皆有極陰之地,那是怪力亂神的溫床,山精大妖的樂土。
玉京市,乃是天下水龍之首,它的極陰之地便是落荒山。
這座山中,不知藏著多少魑魅魍魎,養出了多少精怪妖魔。
可如果僅僅只是這樣,方長贏這般高手倒也不至于如此瞻前顧后,投鼠忌器。
“絕妙觀內生絕妙…誰能知道玉京市中,落荒山上會有一座道觀…”
“一座道觀,一個道士,便是天下絕頂。”方長贏喃喃輕語。
落荒山雖是荒山,并無人煙,可是這座山中卻藏著一座道觀,掩于草木,埋于荒蕪,無人問津。
那座道觀之中也只有一個道士,然而那個道士卻是不世出的大高手,曾經與真武山的那位活真人交手全身而退。
“宮主說絕妙觀主修為驚天動地,足以躋身天下前五,甚至是前三之列。”
江璃俏美的臉蛋上也浮現出一抹凝重之色,能夠獲得玄宮之主這般贊譽,此人修為可想而知。
“這樣的高手脾氣秉性大多怪異,貿然沖撞,是禍非福,還是再等等吧。”
方長贏作出了決定,他還沒萬全的準備,自然不能貿然進山。
“走吧。”
說著話,方長贏轉身,便要離開。
就在此時,小山丘下,一輛車亮著晃眼的車燈,在不是路的路上顛簸而過,駛向遠方。
“五靈虹光…這車是開向落荒山的。”
汽車的轟鳴聲吸引了江璃的注意力。
“不用管。”方長贏未曾在意,轉身離去。
落荒山不是善地,大半夜敢去這種地方的,要么愚昧無知,要么也非良善。
此刻,僻靜空幽的曠野之上,張凡收了手段,方圓三千米內,連個鬼影都沒有,只剩下耳邊呼嘯的夜風,以及那一道道怔然顫動的目光。
齊跡愣愣地看著張凡,仿佛不認識了一般。
他記得,沈家煉符的時候,張凡還僅僅只是術徒階位,這才過了半年而已,剛剛那般氣象讓他的元神都驚得動彈不得。
別說是他,就連江葫眼下都有些沒有緩過勁來,出了一趟差,東山省走了一遭,怎么就脫胎換骨了?
剛剛那般動靜不算大,可是未曾施展任何法術,便有百鬼夜啼之異象,這般手段已然不是曾經張凡所能擁有的。
“這人到底什么來路?”
眼下,最為震驚,且最難以理解的自然還是季風亭和莫云,這兩位茅山新秀。
茅山,乃是道門大宗,天下十大山門之一,出身如此,自然有著不同常人的傲氣,更不用說季風亭被門中長輩寄予厚望,否則也不會讓齊跡帶著下山歷練。
正因如此,打從開始,他便有些瞧不上江葫和張凡。
一個是茅山棄徒,一個不知來歷混跡都市的散修,自然不能和茅山正宗相提并論。
然而…
他引以為傲的紅燈符不過普照方圓五米,震懾三五游魂厲鬼而已。
眼前這個男人,不見法起,不見術轉,僅僅一縷威壓居然就有如此氣象,方圓三千米內,便再也不見鬼影。
“這還是人嗎!?”
季風亭低眉順眼,下意識瞄著張凡,此刻,他再也沒有了剛剛的傲然,目光游離,甚至不敢去看張凡的眼神。
“師兄…師兄…”
就在此時,莫云拉著季風亭的衣角,將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
齊跡走了過來,在兩位師弟師妹面前,他也只能裝作鎮定,不能丟份,叨了兩句,實在不知該說什么,看向張凡的眼神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半年前,在沈家的時候,張凡的修為還不如他,可是眼下…
望塵莫及,當真是望塵莫及。
“現在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齊跡看著走來的季風亭,冷然輕語,頗有師兄的派頭。
季風亭沉默不語,恍若斗敗的公雞,萎靡的騸驢。
此時,他的天賦,他的驕傲,甚至于他最看重的茅山弟子的身份,在張凡面前,似乎變得一文不值。
齊跡的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打在他的光腚上,沒臉也沒皮。
“道法再高,不煉心志,也只是個孽障而已。”齊跡未曾停下。
這也是他找來張凡和江葫的原因之一,道法可以煉,可心志磨練不摔幾個跟頭,不丟幾張臉面,是決計磨練不出來的。
“師兄,我們知道了。”莫云最為乖巧,低聲輕語。
“我記住了。”
季風亭重重地點了點頭,似乎此刻他才有了一些師弟該有的模樣。
“永遠記住這種感覺,無論以后走多遠,別覺得自己就到頂了。”
齊跡還算是給了這位師弟留了些臉面,一揮手:“你們去吧,別走太遠。”
此行的目的終究還是修煉道法,于實戰中鉆研符道。
張凡也是太狠,將方圓三千米內的游魂厲鬼都壓得找不著影了。
“是,師兄。”
季風亭點了點頭,轉身便走,余光掃過張凡,頓了一下,卻不敢逗留,剛剛那一幕似乎在他心中留下來一段烙印,影響深遠,沒有個三五年,怕是走不出來。
“你現在也好為人師了。”
江葫看著那兩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忍不住看向齊跡,打趣道。
“茅山香火傳承,歷來是靠同門之間的傳幫帶…這是老傳統。”齊跡淡淡道。
“你才下山多少年,不會記不得了吧。”
江葫聞言,卻是沉默不語。
當初,他們在山上的時候,也是師長傳道授法,平日的功課修行卻是師兄師姐帶著。
一晃,很多年過去了。
“這個叫季風亭的師弟,看樣子是心高氣傲之輩,你今天當眾教訓他,萬一是個小心眼,有你吃果子的一天。”江葫輕笑道。
人心,最是難測,千人千面,有時候就算你出于好心,方式方法不對,照樣會令對方不快,只結仇,不留恩。
“他雖然傲了些,心性還是好的。”齊跡頗為自信道。
茅山擇徒,尤為重心性,若是心地不純,也不會得到真傳。
“更何況,如果我連師弟都壓不住,也就別修道煉法了。”齊跡輕笑道。
“做人別太自信,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江葫打趣道:“翻車的老家伙比比皆是。”
兩人的關系雖然緩和了不少,不過八字終究是有點沖的。
“齊跡…”
就在此時,張凡突然開口了。
“差點忘了,你是怎么練的?嗑藥了?”
齊跡一轉眼,看向張凡,忍不住湊了過去,詢問道。
“他們走得太遠了。”
張凡看著茫茫夜色,漫漫曠野上似乎已經尋不到季風亭和莫云的蹤跡。
在這黑夜的郊外,沒有半點光亮,可見度是很低的。
“打電話叫他們回來吧。”張凡沉聲道。
齊跡一愣,旋即點了點頭,掏出手機,撥通了季風亭的號碼。
嘟…嘟…嘟…
一陣急促短暫的忙音從手機另一頭傳來。
“打不通,手機沒信號!?”齊跡眉頭皺起,看向茫茫夜色,看向不遠處的落荒山。
“他們不會進山了吧。”江葫忍不住道。
他在玉京市待了多年,自然知道落荒山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不會,我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進入落荒山,更何況下山時,師門也有交代。”齊跡搖頭道。
“萬一你這小師弟天生反骨呢?”江葫凝聲輕語:“看樣子可不像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也有可能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就…”
齊跡再次打著電話,嘴里嘟囔著。
此言一出,張凡和江葫相視一眼,普通人能夠遇見“鬼遮眼”,道士也能遇見,只不過能夠“遮眼”的東西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受得起的了。
“還是打不通。”
齊跡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或許師弟師妹真是進了落荒山,也只有那里才會有磁場紊亂,信號不好的情況。
“這樣,你們在附近四周找找,我往山里的方向看看。”張凡提議道。
他藝高人膽大,倒是沒有太多的畏懼。
齊跡和江葫相視一眼,也只能點了點頭。
以他們如今的修為自然比不上張凡,這種時候也沒有必要逞強。
“拜托了。”齊跡握住張凡的雙手,鄭重道。
那是他的師弟和師妹,人是他帶下山的,如果出了意外,他一輩子都不安心。
“放心。”
張凡一步踏出,便沿著季風亭和莫云剛剛消失的方向一路找了過去。
他打開手機電筒,留心腳下,然而可見度實在太低,。
片刻后,張凡便來到了落荒山的腳下,微弱光亮照耀下,卻能見到踩斷的枯枝。
“不會真的進山了吧。”
張凡抬頭望去,這是一座未曾開發的荒山,甚至連道都沒有。
他略一遲疑,終究還是邁步踏進山中。
荒山無路,卻藏幽徑,很多都是山里動物踩出來的。
玉京市,虎踞龍盤,三面環山,一面繞水,大學城里,有些大學甚至還有野豬出沒,像這樣的山中,見到野豬并不新鮮,當然,不會有虎熊這樣的大型動物,但也說不準。
嘶…嘶…
就在此時,一陣奇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借著森白的月光,張凡便瞧見一頭大黑蟒,渾身泛著锃亮的油光,對著月亮,吐著心思,發出細微卻刺耳的聲響。
山中精怪,多有望月修行的本能。
甚至于,過去農村,有些狗兒貓兒,乃至于黃皮耗子,年歲久了,也會本能望月,采補精華。
這或許便是上天賜予動物的修行本能,年歲夠了,便會自動覺醒。
就算是現在都市里,養狗養貓的人不少,他們也會時常見自己的寵物抬頭望月,一動不動,一看就是半天。
如果遇見這種情況,倒也不必害怕,真成精的動物有一個明顯的特征,就是看它的眼睛…
如果,它的眼睛里面有月亮的影子,那就是正常發呆而已,可如果沒有月亮的影子,那就是成了精。
眼下,這頭大黑蟒的瞳孔里映照出月亮的影子,不過卻極為模糊,將散未散,顯然是剛剛摸索出門道,快要成精了。
見于此,張凡倒是沒有打擾,常居于落荒山中的動物未曾害人,好不容易有了成精的機會,他也不愿意壞了人家的機緣。
張凡步下生風,繞過了那頭大黑蟒盤踞的范圍,繼續沿著山中幽徑前行。
“起霧了!?”
片刻后,一陣白茫茫的霧氣在山中涌起,朦朧月光下,這座荒山顯得更加詭異夢幻,周圍時不時傳來蟲鳴鳥叫的聲音,伴隨著不知名的低吼聲…
“嗯!?”
就在此時,張凡眼睛一亮,便見前方不遠處,竟有兩道人影。
他一步踏出,湊了過去,果然見到季風亭和莫云兩人,正直挺挺地躺在大樹下。
一陣陣乳白色的霧氣仿佛擁有生命一般,纏著他們的四肢,向著頭顱蔓延流動。
張凡一揮手,勁風席卷,卻未能將這乳白色的霧氣吹散。
“死人霧!”張凡目光微沉。
他在道秘錄上見過類似的記載。
所謂死人霧,乃是人死山中,久而久之形成的一種詭異霧氣,一旦吸入體內,便跟吃了菌子一般,生出無數幻覺,并且身體漸漸麻痹,最終永遠留在山里,尸體則是成為孕養死人霧的溫床。
吞食的尸體越多,這種霧氣也就越厲害。
古代有些道士會進山,專門尋找死人霧煉丹,還有些陰狠的道士,甚至會飼養死人霧,用來守山門。
“書上說,如果遇見這種霧,只要在附近抓一把土塞進嘴里便可以了。”張凡四處張望起來。
萬物相生相克,有一強,便有一克。
就像有些人在山中誤食了毒菌子,附近往往便有解毒的藥草。
念及于此,張凡走到旁邊,抓起兩把泥土,分別塞進了季風亭和莫云的嘴里。
果然,泥土剛剛入口,那蠕動的乳白色霧氣便開始收縮退走,兩人則是眉頭皺起,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算你們命大。”張凡松了一口氣。
人找到了,只等他們醒來,帶出山,也算是對齊跡有了交代。
“邪了門了,怎么進來的。”
張凡掃了一眼,陷入昏沉中的兩人,不由生出好奇,恐怕也只有等他們醒來,才能問明白了。
“嘖嘖,真有意思,這年頭,居然有人敢大半夜進來落荒山。”
就在此時,一陣怪異的聲音在山中響起,回蕩在茫茫霧氣之中。
這樣的聲音如老梟嘶語,沙啞刺耳,剮著心,撓著肺。
張凡抬眼望去,便見茫茫霧氣之中,竟有一團火光閃爍,映照下,卻有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正盯著他,乍一看好似燈籠,發出“桀桀桀”怪笑聲。
當真是,百年老梟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
如此詭異的意境撲面而來。
“妖!?”張凡心頭咯噔一下。
這樣的氣息絕非普通精怪,甚至于不是石守宮,蘇時雨那樣的妖。
能夠在這落荒山中修煉成妖,絕非普通之輩。
“小鬼,算你有點見識,我乃絕妙觀主點化…”
陰冷的聲音從那跳動的火光中傳來,綠油油的眼睛盯著張凡,話音戛然而止。
“嗯!?居然是你?”
此言一出,張凡愣了一下。
“你見過我!?”
“當然見過,十年前,你來過這里…有個男人帶著你進了山中…”
話音落下,一道身影從茫茫霧氣中竄了出來,卻是一只油光發亮的大黑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