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箋的光芒,聞夕樹注意到了。且不僅他注意到了,就連悼亡之影·安雅也注意到了。
她的目光有短暫的迷離。
聞夕樹還在想,莫非這玩意兒能直接將boss洗白?
他果然是想多了。
因為下一秒,安雅就抬手了,再次釋放技能。
鏡刃風暴。
她那鏡面般的身體,呈現出裂痕,那些仿佛是無法修復的裂痕里,射出許多的鏡片。
只不過這一次,鏡片的速度更快了。
聞夕樹上次還能躲開鏡片,甚至觀察鏡片里…無數記憶銘刻。
那些鏡片上閃爍著安雅,查理,乃至聞夕樹自己的過往。
聞夕樹只是被少數鏡片割傷。
但這一次,鏡片的速度變得更快,更加瘋狂。
密密麻麻的鏡片風暴,將聞夕樹手臂,臉頰,肩膀,膝蓋,腰腹全部劃出數道傷口。
那些鏡片里折射的記憶,也像是一道道鞭撻一樣,直接刻印在了聞夕樹腦海里。
“等等,這是在傾述么?”
雖然很疼,但聞夕樹感覺到,這一次被鏡片劃傷,居然還會感受到鏡片內的記憶。
無數畫面閃回。
結合著肉體被鏡刃隔開的疼痛,仿佛是那些痛苦的記憶,具象化了。
地面與天花板的黑色荊棘出現,它們像蛇一樣朝著聞夕樹探去,聞夕樹接連閃避。
但安雅仿佛看到了聞夕樹的行進軌跡一樣…
立刻朝著聞夕樹漂浮而去。
她的身影如鬼魅般,給聞夕樹的感覺,像是自己變成了鬼新郎的形態一樣,可以瞬息間移動到很遠的位置。
只不過眨眼間,安雅出現在了聞夕樹背后,將騰空閃避黑色荊棘的聞夕樹給狠狠抱住。
然后…
聞夕樹感受到了巨大的失重感,只見安雅抱著聞夕樹騰空后,隨后急速下墜。
空間仿佛在這一刻破碎了!
聞夕樹看到了地面出現鏡子般的裂痕,而他的骨頭開始斷裂。
這赫然是一記抱摔。
一記從高空墜落的超強度抱摔。
聞夕樹很想吐槽,安雅是這么暴力的妹子么?居然還能用出摔跤格斗技。
但他實在是沒有心情吐槽了。
鏡刃風暴侵蝕記憶,荊棘逼退自己,隨后接抱摔。這赫然是一套三連招。
聞夕樹暗罵一聲,查理的信箋里對安雅滿是愧疚,但好像…也沒有什么大用。
安雅打自己打的更狠了。
不過那些記憶侵蝕,讓聞夕樹感受到了安雅痛苦的過往。
“我不會死在這里吧?”
聞夕樹的嘴角溢出鮮血。
安雅卻又一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她再次揮手,發出無數的鏡片。
這一次鏡片數量更多,更密集,更迅疾,更加痛苦。
聞夕樹整個人已經血肉模糊,那一記抱摔,將其打得動彈不得。
這一次,幾乎所有的鏡片都命中了聞夕樹。
聞夕樹的意識,也隨著大量失血而變得模糊。
黑色的荊棘再次從地板和天花板刺出。
在地澤困獸的影響下,它們行動緩慢,越是靠近聞夕樹,速度越慢。
但地澤困獸擋不住安雅。
是的,三連招的最后一招,悼亡之擁,這一記騰空抱摔又要來了。
聞夕樹沒辦法用拒絕手臂彈開安雅,因為那些拒絕手臂,守護著他背后的火花。
火花已經嚇得尿褲子了,不敢動彈。
當聞夕樹的頭顱撞地,再次結結實實承受了一記堪比表蓮華的招式后…
火花發出哀嚎:
“聞夕樹…你沒事吧?咱們逃吧!這娘們不是好人啊!咱們逃吧!”
“天殺的,人類的世界怎么這么兇殘!”
它預感到聞夕樹要死在這里了,它試著伸出舌頭要舔舐一下聞夕樹的手臂,但隨著它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有了智慧,不再是純粹的狗后,竟然又對這個動作覺得羞恥起來。
聞夕樹沒有死。
兩記抱摔,將聞夕樹砸的半死不活,尤其頭部著地的那一下,有種全世界轟然倒塌的感覺。
這絕對是他經歷的最艱難的一場戰斗。
可聞夕樹結結實實感受到了…
這個名為安雅的女孩,在傾述自己的痛苦。
而且他發現,那些裂痕沒有消失。
第一次,安雅抱摔聞夕樹的時候,聞夕樹就注意到,空間如同鏡子般,開始碎裂。
這不稀奇,他見過阿爾伯特和射手對轟的時候,也打出過類似的“裂空”特效。
但很奇怪,這種級別的視覺效果,代表著空間碎裂,是最強大的進攻。
他承認自己很強,但絕對不至于承受的住這種進攻。
而且空間裂痕會很快就自我愈合。
可他非但承受住了進攻,而那些裂痕也沒有愈合。
他忽然意識到…
安雅的實力沒有那么強,她無法裂空。那些裂痕,不是因為裂空,而是別的什么。
第三次,安雅的進攻開始。
就像游戲里的boss一樣,她有著固定的進攻機制。
鏡刃風暴,荊棘纏繞,悼亡之擁。
聞夕樹沒有辦法閃躲。
他開始操控自己的意識,讓自己所有想法都只有一個…活下去。
利用詭異序列·變異殺戮里的變異效果。
強烈的渴望,讓聞夕樹的傷口開始愈合,這阻止了聞夕樹的失血,也擋住了更加強烈的鏡刃風暴。
他靠著自身的變異效果,徹底承受住了所有的鏡刃風暴。
黑色荊棘因為地澤困獸的效果,無法靠近聞夕樹,可聞夕樹主動解除了這些地利。
他在短暫的恢復后,更是主動朝著那些荊棘爬過去。
黑色的荊棘注入了巨大的哀怨在聞夕樹的意識里。
像是無盡的塵埃,將一個人厚厚的包裹住。
他也在無數塵埃的盡頭,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孤獨無助的安雅。
這個畫面一閃而逝。
下一瞬,安雅那足以碎肉斷骨的抱摔再次來襲。
可這一次…
承受了所有技能的聞夕樹…居然沒有被抱摔砸斷最后的生命線。
他看到了更多的裂痕,第三次撞擊比前兩次更加猛烈,越來越多的裂痕,終于讓某個東西徹底碎裂。
終于…
一個通道打開了。
聞夕樹開始失重般下墜,仿佛跌入到了某個云層里,周圍是無盡的,灰白色的塵埃。
“當你愿意正視我的痛苦,不回避我的時候…我就把你當做了我最好的朋友了,查理。”
沒有猜錯。
聞夕樹意識到了,這才是通關的關鍵。
當不再閃避,而是去感受安雅曾經感受過的痛苦時,才會意識到,安雅并不是敵人。
所有的記憶,終于拼湊完整。
這是一個叫查理的孩子的悲傷故事。
從很小的時候,查理就得不到父母太多的關注。似乎他生在這個家庭,享受了這個家庭的物質,就得不斷的達成父母的期待。
他渴望得到父母的關注和回應。開始努力的學習。
但人生不是努力就有結果,即便最好最好的時候,對于查理來說,也不過是拿了個銅牌。
那已經是他竭盡全力的努力成果。
父親永遠不會表揚他,即便偶爾做的不錯…這個世界似乎總能找出比他更優秀的人。
父親嘴里,永遠會念出一個名字。
在查理的眼里,那不是名字,是一座座山。他不知道還要爬多少座山,才能得到父母的愛。
而父母也總是認為,只要給足了物質,這就是愛。
畢竟他們那個年代,一般父母可給不出這些東西。
當雙方的愛的理念背離的時候,就像一個人吃下了會增加饑餓感的食物一樣…
越是努力的吞咽,便越是饑餓。
火花的出現,是查理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天回家,查理看到了火花,火花對著他搖尾巴,目光盯著查理手上的面包。
查理將面包分給了火花,火花越發殷勤的搖尾巴。然后查理走了多遠,火花就跟了多遠。
那是查理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有意義了。自己好像被什么東西需要著。
就像黑暗的塵埃里,生出了些微的光。
他是真的那么覺得的,于是給小狗起了名字,叫火花。查理帶著火花前往了鐘樓。那是爺爺搭建的鐘樓,是他用來逃避世界的地方。
有時候,爸爸媽媽忽視他時,他會特別渴望逃離那個維多利亞式的房子。
房子很溫暖,鐘樓則有些破舊冷冽,但他喜歡鐘樓。火花也在鐘樓里,有了自己的窩。
火花是查理童年唯一的藥,他靠著這顆藥,治愈了許多童年的孤獨。
人生多離別。
狗在健康的時候,會很喜歡粘著主人,但當它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它會遠離自己的家,讓自己死在離家很遠的地方。
有一天查理回到了鐘樓,沒有找到火花。
他一下子就急了,開始不斷呼喊火花的名字,一路沿著某個方向尋找。
他終于找到了火花,卻發現火花已經快要死去。
這條狗很老了,而且流浪狗本就體弱多病。
查理抱著火花,哀求父親想辦法,去治療它,但得到的回應卻是,火花甚至比不上幾本書貴。
塵埃不斷落下,覆蓋在火花的尸體上。
又過了些年,查理長大了,需要進入學院生活了。
他終于從父母陪伴最多的階段,成長到了同學和師長陪伴最多的階段。
而隨著孩童變成少年,很多欲望,在懵懵懂懂中生長,它們本該是美好的,象征著生命力的東西。卻也因為污名化和羞恥化的印象轉變,導致一切都不可說,宛若禁忌。
查理開始有了思念的人,他想要和喜歡的人成為朋友,他不想要自己顯得太過孤獨。
但這一切,用一種極為殘忍的方式提前結束了。
他成了變態的查理,咬耳朵的查理。他的所有辯解,顯得蒼白無力,他的父親對他說,你怎么能像個動物一樣?
他未曾覺得動物卑賤,亦未曾感受過人的偉大。
“咬耳朵”事件后,查理變得越來越封閉。
直到有一天,轉校生安雅到來。
查理一開始并不在意,只是安雅到來的當天,他有些詫異,安雅身上居然帶著傷,臉上有些淤青。
安雅和查理并不同座位,但二人都在最后一排。
安雅似乎在這個班是另外一個查理,也是經常被欺負的存在。也是經常受到一些同學的嘲弄。
原因是安雅作為女孩,有著一頭像男孩一樣的短發,以及安雅臉上的淤青,讓安雅被造謠有精神疾病。
甚至有傳言說,安雅打傷了自己的母親。安雅的父母都是罪犯。
總之,安雅這個轉校生,并不討人喜歡。
二人真正的交集,源于一次美術活動,學校要求每個學生畫畫,把所有學生的圖畫,拿去展示。
查理的圖畫,是無數的漩渦。
他用黑色的筆,不斷畫出漩渦,漩渦里面還有漩渦,這些漩渦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個人混亂的眼眸。
比起別人的樓房,汽車,飛機,鮮花,玩具…查理的畫顯得極為陰暗。
尤其是當查理站在那幅畫旁邊時,他陰郁的眼神,就讓這幅畫顯得有種難以言說的恐怖。
畫展那天,有人嘲笑查理的畫像是小孩的涂鴉,也有人說查理是個怪胎。
查理又進入了那種奇怪的感覺里…
天空下著名為塵埃的雨,這些塵埃落在他身上,讓他有一種鉆心的疼,可他避不開,因為到處都是,無處不在。
他渴望找個角落躲避這些塵埃,曾經有一座鐘樓可以,可它太遠了,比時間還遠。
“像沉在深水里…無人在意。”
讓查理回過神來,從痛苦中清醒的,是安雅的這句話。
不知何是,安雅已經站在了那幅畫前,和查理并排站在一起。
查理微微愣住,他看向安雅,安雅說道:
“這幅畫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沉在了水里,卻沒有人在意。”
那是查理第一次仔仔細細打量安雅。
安雅并不算太漂亮,因為過于瘦削,因為毛發發黃,本來還算端正的五官,呈現出了一種虛弱的病態。
安雅回過頭說道:
“查理…你是叫查理對吧?”
查理點頭,安雅說道:
“我喜歡這幅畫。”
查理怎么都沒有想到,這種看似涂鴉,仿佛畫家手里無數凌亂線條堆砌的畫作,居然會有人喜歡。
更沒有想到…安雅真的講出了那種感覺。
像沉在水里,無人在意。
鬼使神差的,查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掏出了一塊糖果。就像許多年前,他看著火花,下意識分出了自己的面包。
他以為自己長大了,以為經歷了許多疼痛后,就不再如兒童時那般幼稚。
可許多年后,他還是和當年一樣,下意識的就對陌生的人與物,分享自己身上的東西。
“哇,牛軋糖么,這個好粘牙,但是我很喜歡吃的。”
安雅接過了糖果。
那一天過后,安雅開始有意無意的靠近查理。查理則很害怕。但…內心深處也默默想著,也許我們真的可以成為朋友?
有一次,他發現安雅被一個女孩子抓著頭發,那個女孩子說道:
“你媽媽是罪犯,你爸爸也是!你也是!”
安雅無助的看向查理,查理沒有幫忙。
他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不好的事情,和更不好的事情,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不喜歡他。
覺得將自己封閉在某個角落里,是最好的選擇。
這次事件過后,查理以為,安雅應該不會再來找他了。
他竟然有些解脫。
倘若一個人沒有可以在意的人,當那個人出現時,他是緊張的,當那個人離開時,他是遺憾卻又…解脫的。就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舒適區。
放學的鈴聲響起,安雅忽然叫住了查理。
“查理…你,你等下可以陪我說說話么?”
查理沒有想到,安雅還會再聯系他。
他想拒絕,可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安雅和查理沒有立刻回家,體育館里,出現了皮球拍動的聲音。
“我爸爸媽媽不是罪犯…我也不是精神病,我不是的。”
“查理,我們是朋友對么?”
查理猶豫了片刻。
安雅則開始傾述她的過往。
父親曾是大學里的講師,但已經被辭退。她的母親曾是頗有天賦的鋼琴教師,但長期遭受父親的言語和肢體暴力。父親對生活充滿怨毒,將失敗歸咎于家庭。
尤其針對敏感、讓他想起妻子年輕時的安雅。
家中永遠彌漫著酒精、恐懼和無聲的憤怒。母親瑪莎漸漸變得麻木、逆來順受。
甚至偶爾將怨氣轉向安雅。安雅記憶里,好幾次母親說道:都是因為你。
每一次,安雅都會在父母爭吵時躲在狹小的衣櫥里,用枕頭捂住耳朵。
她身上常有不易察覺的淤青。被父親推搡撞傷或母親失控抓握,她總是穿著長袖或高領衣服掩飾。她對突然的巨響比如摔門聲,有強烈的驚恐反應。
講述著這些的時候,安雅一直看著查理的眼睛,害怕查理厭惡自己。
人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當你有一段不幸的過去時,哪怕那段過去的罪惡根源不在于你,你也會同樣的感到自卑,害怕自己的坦誠會讓人厭惡。
就像在學校里,明明她只是留了一頭短發,她的過去沒有對任何人講,卻還是頻頻遭受嘲諷和傷害。
關于短發,安雅害怕頭發被抓掉,有一次她真的頭發被抓掉,從頭皮里扯出來,帶血的那種。所以她剪短了自己的頭發。
而轉校,其實并非學業,而是因為一次嚴重的家庭暴力事件驚動了鄰居和學校,父親居然當眾毆打了母親,安雅被迫轉學以“擺脫不良環境影響”,實際上是學校和社工的無奈之舉。
也是因為這個,安雅的父母都被拘留了。
安雅一遍遍重復:
“我不是精神病…我沒有打傷我媽媽…我真的不是那樣的。我的爸爸媽媽…也不是罪犯,他們不是罪犯。”
她有些哀求的看著查理。
她害怕失去查理這個朋友,她以為那天查理沒有去救她,是因為查理相信了那些人的謠言。
她鼓足勇氣,對查理講述了自己的家庭,這是她學到的唯一的社交手段——坦誠。
盡管很多時候,這一招好像不太好用,可她只會這個了。
安雅說著說著,開始哭泣。
查理沒有離開,只是對著安雅說:
“對不起。”
查理遞來了紙巾,安雅說道:
“查理,我們是朋友對吧?”
查理點點頭:
“嗯!我們是朋友。”
說來奇怪,安雅一直很害怕,查理聽完了她的講述后,會厭惡她,可查理沒有厭惡安雅。
他甚至覺得,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和我一樣,不被父母疼愛的人。原來不是只有自己是這樣的…
他真正的開始將安雅當做自己的朋友。
從那以后,怪胎和精神病就經常在放學后一起聊天。安雅真的對查理無比坦誠。她甚至會把自己的日記給查理看。
安雅繼承了母親的藝術天賦。她的日記里不僅有文字,更有令人心碎的素描和抽象水彩。
畫中有被黑色荊棘纏繞的白色小鳥。用深藍和血紅涂抹的、象征父母爭吵的漩渦。
破碎的鏡子映出無數個哭泣的小女孩。
那一刻,查理才明白了,為何自己的畫的漩渦,安雅會喜歡。
他們是同病相連的兩個人,他們的世界里有同樣的感受,不知道生活會安排誰,忽然來傷害自己。
那一天,查理很開心,他又找到了和火花一樣的朋友。
安雅是查理的一面鏡子,映照出他自身被壓抑的痛苦、孤獨和家庭不幸。在她身上,查理看到了一種更極端的“弱”,這讓他自己的痛苦有了一個可以投射和照顧的對象。
漸漸的,查理開始期待每次放學,他期待聽到安雅的過去,聽到安雅的聲音,聽到安雅講述以前的生活。
他以為是安雅在依賴他,但更多時候,其實是他在依賴安雅。
成為安雅唯一的傾聽者,是查理在充滿失敗感的人生中,唯一感到自己有用、被需要的時刻。這讓他對安雅產生了一種復雜的依賴。
他們像是相互纏繞的兩顆荊棘,用彼此身上的刺來治愈另一方。
查理以為安雅的出現…自己好像終于可以克服曾經的那些傷痛,他在這個比自己更不幸的女孩身上,看到了一種特殊的韌勁和堅強。
那陣子,他的臉上開始重新出現笑容。
他的畫作不再是漩渦,而是彩色的瞳孔。那陣子就連安雅也經常露出笑容,她笑起來很甜美。
直到有一天,安雅再次出現在了教室里,那是生物教室。是的,又是那間查理曾經出過丑的教室。
那一天的安雅,臉上沒有笑容,她有些焦急的看向查理,然后來到查理面前。
對著查理說:
“查理…你能抱抱我么?”
無數男孩子女孩子開始起哄:
“哦!怪胎和精神病在談戀愛么?”
談戀愛三個字,讓查理起了應激反應。
那一瞬間,查理耳邊出現了無數人的嘲笑,出現了人體掛圖里畫著鎖的心臟,出現了父親的那句:
“你怎么能像個動物一樣?”
咬耳朵的查理,希爾薇的厭惡,老師的責備…所有的聲音鋪天蓋地的襲來,像一場海嘯,摧毀好了好不容易才編織起的小木舟。
查理慌了,他的眼睛又一次,像混亂漩渦一樣。
他害怕的退了一步。
這一退,安雅的眼里瞬間沒有了光。
“對不起…查理,對不起…我,我不該提這種要求的。是我沒有分寸了。”
安雅強行擠出了一個笑容。
她臉上的淤青因為擠壓,讓她覺得痛苦,那個笑容顯得扭曲丑陋。
那一天,安雅沒有上課,直接離開了學校。后面接連好幾天,安雅都沒有來上課,這讓查理慌了。
直到又過了兩天,查理才終于有了安雅的消息。
安雅,自殺了。
她在臨死前,遭受了一場非人的虐待折磨。其實此前也有過,但不曾這般嚴重。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查理像是被什么東西給重重敲擊了一下,他縮在座位上瑟瑟發抖。
巨大的愧疚與恐慌,將查理吞沒。
聞夕樹的墜落,終于結束。
他忽然間,來到了一處破舊的閣樓里,閣樓遠處,有許多凌亂攤開的書本,也有一架布滿塵埃,被荊棘纏繞的鋼琴。
而不遠處有一本布滿了塵埃的日記。
這本日記原本有光,因為塵埃覆蓋,光芒黯淡,看起來隨時會消散,但在這灰暗的地方,還是一下引起了聞夕樹的注意。
聞夕樹發現,自己手里的那封信…忽然間光芒大盛,光線開始朝著那本日記蔓延而去。
這是一種指引。
聞夕樹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撕開信封,將那一頁信紙遞了過去。
暗淡的光,與強烈的光漸漸融合。
那本殘破的日記,開始顯現它的文字。
十月十九日。
“我其實聽說過查理的一些事情。那些人真的很壞,我很難想象…他以后還能不能接受他人的善意。
我喜歡查理,這陣子我發現,我好像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氣,只要有查理在,那些痛苦好像都可以通過對他傾述而不再傷害我。
他口袋里的糖果,真的很甜。我想和查理成為最好的朋友。想要永遠和他走在一起,想要視線里永遠能看到他。”
日記的配畫,是兩團相擁的火花。
十月二十二日。
“爸爸今天又發瘋了,媽媽又住院了。也許我這樣的人,天生就會讓人不幸?媽媽又在說,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因為我因為我因為我因為我…一切都是因為我。”
日記依然有配畫,與其說是畫,倒不如說是無數的“因為我”扭曲而成的漩渦。
十月二十三日(上)。
“我真的…撐不住了。我很想查理,我想去見見查理,帶著我走也好…抱一下我也好。我真的很想很想查理…”
日記沒有配畫。
只是能看到女孩的眼淚曾經浸濕過日記的痕跡。
十月二十三日(下)。
“對不起,我是如此不幸的人,我這樣的人,怎么能奢求去擁抱你呢。我聽到了啊,怪胎和神經病在一起了。
對不起,對不起,連累你是怪胎了。
對不起…可我真的很想抱一抱你,我快撐不住了,查理,我快沒有力氣了。為什么連你也后退啊。”
巨大,越來越深邃的漩渦,占據了整個頁面。
十月二十六日。
“這個世界每天都那么讓人害怕,可是閉著眼睛了,也會有噩夢吧。但我好像知道了,該怎么才能擺脫痛苦,我早該這樣的。”
畫面是無數的塵埃,像是火花燃燒殆盡后的殘渣。
那一天,安雅自殺了。
其實安雅是有病的,在那樣的環境里,她早就患有了重度抑郁。她的人生里也曾出現了光。
可是作為那道光的查理,也經歷過痛苦的記憶。
也許那個擁抱,能讓女孩的人生有巨大的轉折。可查理自身的經歷,讓他沒能做出那個動作。
知道這一切的查理,也將安雅的死,怪罪于自己的無能,陷入了無比巨大的自責中。
如果當時可以跨前一步,是不是安雅就不會死?
如果當時緊緊抱住安雅,自己與安雅的人生,是否都會迎來改變?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人生沒有如果。
怯懦時的一個退讓,很可能造就一生的遺憾。
倒吊人因此而出現,他將對安雅的悔恨,對火花離開的痛苦,埋在了無數倒吊人守護的鐘樓里。
他開始深深的憎惡這個世界,也憎惡自己。
聞夕樹經歷過很多不幸與痛苦,安家兄弟的兄弟間的誤會,杰克對珍妮佛的那種守護與純粹,小瞳和小幸的雙向救贖。
在末日降臨的時候,他見過太多情感。
他以為自己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可他沒想到,這兩個孩子的故事,還是讓他心里有些堵。
最終,聞夕樹將那封未曾寄出,且無法寄出的道歉信鋪平。那封模糊了字跡的信,終于有了新的內容。
“我口口聲聲想要救贖你,可我卻邁不過過去的傷口。對不起…安雅,對不起,我很想和你成為一生一世的朋友,我很想以后每一天都能見到你。”
“對不起,我什么也沒有做到。你不會原諒我的,也請你永遠不要原諒我。”
聞夕樹長嘆一聲。
他知道該怎么做了,他將信紙鋪平后,再將信紙夾在了那本滿是塵埃的日記里。
信紙的光,漸漸褪去了日記上的塵埃。
這場與悼亡之影·安雅的對決,也到了尾聲。
“我一直在好奇,這個故事里,為什么沒有末日的元素,現在我好像明白了。”
“安雅,查理其實很在乎你,沒有了你以后,這個世界縱然沒有末日,對他來說,也算是末日了。”
“查理,安雅也從未怨恨過你。”
“你讓安雅永遠不要原諒你,其實是你自己無法原諒自己的吧。但安雅已經原諒你了。”
是的,安雅已經原諒查理了。
聞夕樹此時已經徹底清楚了,悼亡之影·安雅的進攻,只要不回避不退讓,就能見到安雅與查理的過去。
好幾次聞夕樹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沒有死。
那恐怖的撞擊,只是打通了安雅內心的通道。它即便變成了怪物,也依舊想要坦誠自己的內心。
這破碎的閣樓里,有母親的鋼琴,有父親的書本…但這些東西都已經被塵埃和荊棘覆蓋。
唯有日記。
在查理的道歉信到來后,日記上的塵埃褪去。
“你始終是安雅唯一的光,查理。”
聞夕樹知道,說著這些話沒有意義,但他希望塵埃之地里的那個孩子能聽見。
他也知道了,該如何破開拒絕之墻,找到那個自我厭惡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