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示弱？你的手上戴了一枚戒指，這是你的手段么？”
還挺有警惕性啊。
陳明的觀察能力，倒是讓聞夕樹略感意外。
聞夕樹眉眼里帶著淡淡哀傷：
“這是我妻子的。”
“你看起來…還挺年輕。”
“在末日，大家隨時可能死去，愛一個人就不該留有遺憾。”
陳醫生沉默了兩秒：
“那你妻子呢？”
“死了。我說了，愛一個人就不該留有遺憾，不然…可能會有無法逾越的鴻溝出現。”
聞夕樹自嘲的笑了笑，這一刻他的深情不用被質疑。
“無愛者無怖，那以后，我就很少被這些鬼東西嚇到。”
“對于死亡，我會竭力避免，如果有一天終將到來，我也不會太在意。但我希望死的明白點。”
聞夕樹知道，撒謊也要撒到點上，鑲嵌有星臨骰子的戒指，解釋方法很多，但陳醫生既然是奔著亡妻去的…
那么自己就可以先構建一個“共同點”。
果然，陳醫生雖然沒有說要放過聞夕樹，但顯然對聞夕樹的過去有了興趣。
信息就是這樣，你給了，對方往往也會有回應。
陳醫生說道：
“她怎么死的？”
“被一個叫射手的家伙，殺死的。你應既然見過水瓶，就該知道，這樣的家伙，一共有十二個。”
“但很可惜，我沒辦法向射手復仇了對吧？”
陳醫生還真不知道，只是他確實見過水瓶座。
知道對方很厲害，但對于其他星座，陳明并無概念。
想了想，
“是的，今天你很難走出這里了。但將來如果我遇到了你口中的射手，我會想辦法替你報仇。”
聞夕樹非常認真的點頭：
“那我祈禱他能來。”
又是短暫的沉默，最終，陳醫生還是打開了話匣子：
“我和妻子，是在這酒吧認識的。”
聞夕樹沒有說話，但已經做出了聆聽的姿態。
此時的舞臺，已經交給了聞夕樹和陳明。
他們才是對決的主角。
而老周，小雅，阿飛，都不敢吭聲。
阿飛和小雅，總覺得聞老師不會就這么放棄，他們也害怕，自己的某些話語，會打斷聞老師的節奏。
陳明的講述還在繼續：
“我和她的經歷，講許久也講不完。總之，我愛她。有了她以后，我每天的快樂，都是她帶來的。”
“我開始覺得生活的一切意義，都是讓她也獲得快樂。”
“可這樣的人，離開了我。你知道我作為醫生，最大的遺憾是什么嗎？”
“是我救不了我的妻子。”
陳明看向聞夕樹，聞夕樹演戲演全套，此時他回應了陳明一個我懂的眼神，那一刻，陳明覺得對方能體會一些他的痛苦。
傾述欲望，一下子就有了。
聞夕樹眼里帶著幾分滄桑和懷念，看著戴在手上的戒指。
陳明繼續說道：
“那會兒城市還沒有失序，但出現了許多怪談。”
“你聽過午夜嬰兒的哭聲么？聽到過來自太平間的腳步聲么和老人的咳嗽聲么？”
“還有許許多多，符合人們刻板印象的恐怖故事，都在變成現實。”
“我忽然意識到了一點，這個世界亂套了。某種人們耳熟能詳但卻實際上不存在的東西，或者是故事，或者是傳說…”
“都在慢慢變成真實。我甚至收到了消息，說這個世界有一座城市有喪尸了，還有一座城市，出現了吸血鬼…”
“醫院里也出現了古怪的事情，但這些古怪，全都符合小護士們講出的那些早就聽爛了的故事。”
“于是我意識到，世界要發生巨大變化了。一種顛覆人們認知，卻又符合人們一部分想象的變化。”
“存在于人們想象中的東西，正在復蘇。就像那些里寫的，靈氣復蘇…不，現實應該稱之為幻想復蘇。”
“是的，幻想復蘇了。各種詭異的事情入侵現實，世界開始大亂，我猜也許不久后，城市會失去秩序。”
“后來也印證了，我的猜測是對的。世界末日來臨了。”
聞夕樹得承認，陳醫生還是很敏銳的。
但很奇怪…
他身邊的“幻想復蘇”似乎太容易了吧？
陳醫生身上，或許有某種東西。
果然，接下來陳醫生的故事，也讓聞夕樹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原來陳醫生，不止見過一個星座，只不過陳醫生不知道，他還見過另一個家伙。
“當全世界的那些古怪詭異們，被逐漸喚醒，我的第一反應，是欣喜。”
“雖然我沒有聽過任何死而復生的傳說，但我聽過鬼怪之說。”
“如果讓所有人都認可有鬼，那么鬼就會真的存在，龍夏的大陸，一直都有鬼節這一天萬鬼夜行的說法，這很好，這樣的話，或許我就能見到自己的妻子。”
“為了做成這件事情，我開始不斷強化鬼的存在感。”
“你知道末日降臨，但城市失去秩序之前…哪個地方最忙么？”
“醫院，每天都有許多病人，許多奇奇怪怪的傷痛，奇奇古怪的癥狀的病人。”
“他們有些不信邪，所以覺得自己的狀態變化，是醫生可以解決的。”
“但我作為醫生，我會主動告訴他們，一些病患是被詭邪入侵，是被鬼怪纏住了。”
“醫院里的那些小護士談論某些醫院怪談的時候，我也會告訴她們，一切都是真的。”
小雅和阿飛瞪大眼睛。
難不成，自己生活的城市，滿是鬼怪…居然是因為眼前這醫生導致的？
陳醫生繼續說道：
“為了加速，我還在論壇上不斷匿名更新鬼故事，說的有模有樣的，也不恐怖，就只是遇見。”
“這也引發了很多人和我共鳴。”
“我要讓鬼成為大家都認定存在的東西，借著這股幻想復蘇的浪潮，讓我能再見到自己的愛人！”
“后來，有一個很魁梧，充滿壓迫感的存在找到我了，他告訴我，我身上有一種能夠加速信仰的力量，他說我是極少數和他一樣，可以使用信仰之力的人。”
聞夕樹內心一咯噔，但他忍住了，沒有問。
陳醫生說道：
“他問我愿不愿意加入他。我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很厲害的家伙。”
“他絕對擁有非常可怕的力量。他叫萊昂。”
“但我不愿意加入他，我告訴他，我要等我的妻子。”
“說來也奇怪，他對我嘲諷了一番后，居然離開了。”
“他說我成不了氣候，為了一個女人，不配成為他的手下。真是冒昧的家伙。”
“呵，我偏題了，本來不該講這么一個人的，但很奇怪，我害怕他。我懷疑，他可能也是鬼？”
聞夕樹表情沒變，但心里可是掀起了巨浪。
這陳醫生…居然引來了不止一個星座。
萊昂，那可是獅子座吧？
目前已知的最強戰力。陳醫生的戀愛腦，似乎讓獅子座覺得很沒出息。
這個展開，還真是讓聞夕樹想不到。
“這座城市的鬼，越來越多了。”
“大家都很相信鬼的存在，于是鬼真的存在。”
“但我沒有見到我的妻子！”
“我始終沒有見到我的妻子！”
陳明自嘲到：
“我一次次呼喚她的名字，可她始終沒有出現。但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出現了。”
“她的手里拿著一個瓶子，她赤著腳，可腳上卻沒有任何塵埃，整個人仿佛蒙上了一層月光。”
“那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她告訴我，她能幫我見到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之所以沒有出現，是因為鬼還不夠多，以及鬼的存在，沒有使命。”
“她對我說，我體內有著能加速信仰成真的力量，我應該好好運用這種力量。”
“要讓鬼更多，就得讓鬼更符合每個人的期待。”
“這個世界，很多人害怕鬼。但最早怕鬼，是因為人死后變成鬼，會復仇。”
“人們對鬼神的敬畏，是敬大于畏，因為鬼神的存在早期，人們最樸素的愿望…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只有滿足這一點樸素的愿望，更多的，更龐大的，更強大的鬼才會被源源不斷的制造出來。”
“而這一切，都需要我去構建。”
“讓惡人得到該有的懲罰，讓每個鬼都擁有自己的使命，讓死去的惡人，淪為新的鬼…讓這座城市，被鬼神所守護，建立新的秩序。”
“我完全被這個孩子說服了，她雖然是孩子的樣子，但她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只在當天，就讓我見到了我的妻子。”
“為了能夠再次見到妻子的鬼魂，我決定和她一起，運用她口中的善惡之力，來構建一座懲罰惡人的鬼神祭壇。”
故事講到這里，聞夕樹已經知道了。
小女孩是水瓶座，鬼神祭壇，便是避風港酒吧。
“每隔一陣子，這里就會審判他人。”
“經過我漫長的努力，這座城市所有生還者，都相信鬼的存在了。”
“所有犯下罪惡的人，都會定期出現在這里。”
“他們會接受審判，被對應的鬼殺死！這座城市的秩序，沒有如同其他城市那般被各種怪物弄得崩塌。”
“相反，在鬼的幫助下，人們都有序的活著。”
聞夕樹皺起眉頭：
“那么鬼節呢？鬼節和其他時間段，有什么不同？”
“在鬼節，只有最邪惡的人，才會被傳送到這里…”
“這一天，鬼會更多，往日里，鬼雖然也存在，但鬼遠遠比人少，可只有今夜，鬼比人多。”
“而且在這一天，死去的人，都會變成惡鬼，成為那個孩子…也就是水瓶座的奴仆。”
“他們不管生前多邪惡，但死后，淪為鬼后，都會成為建立城市秩序的一部分。”
“用惡來構建善，這便是水瓶的理想。我也認可這樣的理想，很偉大對吧？”
聞夕樹沒想到還真是這樣的。
這里…居然是水瓶座的一個“惡人加工廠”。
利用善惡之力和信仰之力，將惡人制造成特殊的形態。
用鬼化，來賦予一些普通人超現實的力量，而非傳統的“常態種”進化路線。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已經有源源不斷的做過惡的人，被送進來了。”
“在你的預想里，最邪惡的人，才會在鬼節期間被審判，對么？”
陳明點點頭。
聞夕樹嘆道：
“陳醫生，小雅真的該死么？阿飛也真的該死么？以及我，你覺得我犯下的罪行，和前面你審判過的人相比…”
“還值得一提么？”
陳醫生忽然沉默了。
他以前審判過許多人，有些人堪稱罪大惡極，比李偉張強都還夸張許多倍。
今晚是鬼節，他原本以為會遇到更邪惡的存在，可現實是…
這些人的確有罪，小雅，阿飛，老周…他們身上都有業債。
但這些人，好像也談不上罪大惡極。
“這座酒吧會不斷運作，會不斷的帶來惡人，當這座城市的惡人沒那么多時…”
“酒吧會降低對惡人的標準。”
“我可以想象，也許不久后，這座城市恐怕只有圣人才能活下來。”
“雖說勿以惡小而為之，但如果芝麻大點的罪過，都足以被審判…那么這座城市也許比那些被怪物屠殺的城市，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聞夕樹繼續說道：
“所以陳醫生，別給自己貼金了好么？”
“你沒有保護這座城市，你也察覺到了不是么？”
“別說什么為了建立秩序，即便我做了惡，你有什么資格審判我呢？”
“你只不過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為了能夠見到你的妻子，你可以合理犧牲他人的借口，對吧？”
陳明一下怒了：
“你在說什么！我以為你也失去過至愛，你能懂那種難受！”
聞夕樹真的對這種復活吧愛人的戲碼很無感。
呵，難怪獅子座看不上你。
聞夕樹嘆道：
“外面的紅衣女鬼，紅房子就是你老婆吧，和別的鬼不一樣，她的實力明顯強大了好幾個維度。”
“這也是犧牲了無數有罪但不至死之人，換來的吧？”
“水瓶還真是好手段，用一個和你妻子長得很像的鬼魂套牢你，然后借用你身上某種特殊序列的力量，來不斷制造惡鬼。”
“這些惡鬼是構建了秩序，問題在于…”
“對這座城市造成傷害的，不也是你們么？”
陳明氣的跳了起來：
“你怎么會不懂！啊！難道為了見到你最愛的人，這么做不值得嗎！”
陳明瞪大眼睛，用一種你們根本不懂我的表情說道：
“我愛我的妻子！為了她，犧牲什么都可以！”
聞夕樹最反感的，就是那套有愛了不起，有愛我最大的古早邏輯。
尤其你的愛，踐踏在眾生之上。
他原本還在想，完美結局是不是要讓陳明改邪歸正。
但現在想來，最大的惡，就是陳明。
這座城市淪為鬼城，也是因為陳明。
屋子里的燈光閃爍，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親愛的，別生氣，他們…都會死。”
寒意瞬間彌漫了屋子。
小雅阿飛身體顫栗起來，不知道是被冷的，還是被嚇的。
陳明得意的說道：
“聞老師，你還是不夠愛你的妻子，不然你一定能明白我。”
“不過沒關系，你的鬼魂，也成為守護城市的一部分。”
“再見了。”
藍色的酒已經飲下，陳明用一種惋惜的目光看向聞夕樹。
他似乎又變得沉穩了，像那個能解決任何麻煩的陳醫生。
只不過接下來，陳明目光一滯，有些費解的看向聞夕樹。
因為聞夕樹也飲下了藍色的酒。
“小雅，阿飛，喝酒。”
阿飛不解：
“可是…”
但小雅已經喝了，阿飛看著小雅這么一口喝下，最終沒有多問，也喝下了藍色的酒。
老周也隨后跟上。
陳醫生不解：
“你這是…放棄了？”
酒吧的橡木門，發出讓人牙酸的摩擦聲。最可怕的紅房子，即將進入酒吧。
吧臺里的冤魂，開始狂歡。
可同時間，聞夕樹露出笑容：
“你知道么，射手座殺死我妻子的故事是我編的。取材于你。”
陳明沒反應過來，但聞夕樹下一句說道：
“因為他殺死你妻子這件事，不是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