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特汽車開至周家班的外院停住。
周玄和李霜衣下車。
李霜衣冷冰冰的跟周玄道了聲謝,從車里輕輕抱起熟睡了的銅豆子,向徒弟宿舍里走去。
“弟,你回來了?”
倚靠在內院鐵門處的周伶衣,微笑著沖周玄招手。
“姐。”
周玄走了過去。
“喏,拿好。”周伶衣遞給周玄一把鐵制鑰匙。
“這是…”
“大嫂跟我提意見了,說你該有錢柜了,也是,你大了嘛,手里沒錢不像樣子,柜里每個月三千塊,不夠用再跟我講!”
周伶衣說完,往內院走。
周玄原地愣住了,他很意外…意外吃完驢肉館的徐驪竟然提前回來了!
果然,
交通高峰期,跑得最慢的,永遠是私家車。
“對了,弟!”
周伶衣想起了什么,停在原地,她淡淡笑著,說:“今天回廊河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嘿,我也是周家的一份子,舉手之勞。”周玄深藏身與名。
周玄回屋后端著刷牙杯、臉盆、換洗的衣服,去了外院。
外院有澡堂,大鍋爐燒的水,水溫很勁,等洗完,渾身骨頭都熱絡開了,躺床上就徹底懶了。
他把原主的日記本打開,延著上次的進度,繼續往下看,翻了二十來篇。
從日記來看,原主是個純紈绔公子哥,生活就是吃喝玩樂、逛戲院、賞角兒、打人,打挺狠,拿鐵棍抽徒弟師傅,
拋去打人的段落,基本就跟小黃書差不多,精神狀態若是好,或許還能多翻幾篇,但周玄本來就困,眼皮子都在打架,便合上日記,睡了。
茶室內有電燈,但云阿四不愛用,四面墻上,分別掛了盞有年頭的煤油燈,將橘紅的光灑滿室內。
他喜歡這顏色,美好得像夕陽時的老街巷。
垂眉坐在光暈里,云阿四手搓著木魚,嘴里念念有詞。
「戲子」堂口的白紙扇李利生,顯然沒有他這么好的耐性,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子,期間因為煩躁,將緊箍在脖子上的領帶扯松后,終于順過一口氣來,質問云阿四:“阿四,我懷疑你從頭到尾就沒有殺過周玄!”
“殺過,現在的周玄是假的,我以我的信仰擔保。”云阿四重重搓了搓木魚。
“呵呵,你嘴里那個假周玄,已經拜過祖宗祠堂了,如果他是假的…周家先祖會沒發現?”
“他怎么通過祠堂祖先考驗的,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假周玄,我以我的信仰發誓!”
云阿四表情嚴肅了很多。
“是真是假,我先不跟你計較!你上次說,周伶衣會親手殺了周玄,現在呢…”
“現在?周伶衣應該不會向周玄動手了。”云阿四神色沮喪,老實承認。
“那周玄的人頭怎么辦?你什么時候取?”李利生只關心周玄什么時候死。
“我取不了,早就告訴過你了,周家有神人盯著周玄。”
“據我的消息,那個神人和周家有過約定,只有在周家班院子里,他才會確保周玄的安全,可一旦周玄出了院子,他就撒手不管了,你不如…”
云阿四知道李利生是想讓他去外頭動手,再一次殺掉周玄。
但他很堅決的否決了這個看似靠譜的建議。
“我很謹慎,謹慎的人最怕變數,外頭動手,變數太多,我不會做的。”
“呵呵…那你就是抗命不尊?如果香主知道了,伱…”
“香主如果知道了,只會嫌你傻,好機會不知道等著,非要自己舞刀弄槍,把自己置身于火坑。”云阿四譏諷道。
李利生很憤怒,他最討厭有人說他傻,雖然這是事實,但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到處亂講,尤其當著他的面講。
他揪住云阿四的衣領,正要發作。
云阿四口若懸河般說道:“周玄這次惹上事了,會有人對付他…”
“你是說戴紳士?”
“戴思明?”云阿四搖搖頭,說道:“一條狗罷了,當狗也沒有當狗的覺悟,竟然妄圖剪斷自己的狗鏈子!”
他頓了頓后,似在譏諷戴思明,也像在自嘲,冷哼道:“呵呵,剪得斷嗎?狗沒了鏈子用不了多久又會被戴上一根新的鏈子!不過是重新換了個主人罷了…”
云阿四徹底泄氣,垂著頭說:“周玄不該挖出那個地廟,那是「拐子」的總廟,拐子高手多,狗王春夢艷中刀,他們仨都是爆脾氣,會找周玄清算的,我們倆,看戲就好。”
拐子,
平水府中,
最臭名昭著的陰人堂口。
周玄睡到太陽曬屁股,伸了個懶腰,渾身舒坦,唯獨覺得眼睛有點腫脹。
對著鏡子瞧,沒瞧什么變化來,也沒再見到那場古廟與雪。
“自愈了?”
周玄覺得既然身體沒事,就別多想,別沒毛病想出點毛病來。
他端了刷牙缸子,蹲門口水溝刷牙。
“小師弟。”
呂明坤捏了個紙袋子,走了過來。
周玄刷完牙,收了杯子,問:“五師兄,咋了?”
“給你帶了倆花卷。”
周玄接過袋子,掏了花卷就吃:“五師兄,你太夠意思了,還專門給我帶早餐。”
“順路帶的,找你有別的事。”
“啥事啊。”
“昨天班子不是遇著事了嗎?班主說晚上擺個席,給大伙壓壓驚。”
擺席你擺唄,擺好了哥們去干飯,不用提前通知,我聞著味兒就去了。
“做席的是袁老爺子,他可說了,別的席面菜隨便燒燒就得,但是班主師兄那桌主席,他得搞幾道新菜,找你去跟他探討探討菜式呢。”呂明坤說。
探討個球!
袁不語那老頭,還借了我書梁子沒還呢。
“我又不懂,我去做啥?”
“去吧,去吧。”
呂明坤推著周玄的腰,好說歹說給勸到廚房去了。
現在離午飯的點還早,灶沒開,就幾個切墩徒弟在“噼里啪啦”的剁肉切菜。
袁不語坐在窗前,和澡堂燒鍋爐的老馬一起看報紙。
老馬是個純盲流,不認字,他看報紙主要靠袁不語大聲朗讀,他旁邊聽個樂,時不時還催袁不語讀快點。
倆人湊一塊,就差沒唱: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
總之,一對有趣的老年CP。
“戴思明為了追求長生機緣,接受異鬼的點化,重啟了多年前回廊河的長生血祭儀式…”
“你讀快點,這新聞真好聽。”
“你要再催我,你自己看啊…”袁不語有點不耐。
老馬委屈巴巴在小馬扎上坐正。
他從1認到10都費勁,看報紙跟看天書差不多。
袁不語繼續念新聞,念了兩段,把報紙往老馬懷里一拍,罵道:“不念了,什么破新聞,當年回廊河大肚僧那點破事,快三十年了,還被人捕風捉影當個大事來編!”
剛進屋的周玄,聽到袁不語的抱怨,對他頓時刮目相看。
“咦,老袁這噴子,還見多識廣呢,竟然知道大肚僧?”
周玄走到袁不語跟前,問:“袁老頭,你聽過大肚僧的故事?”
“切,我老袁走南闖北,大肚僧那點事能瞞得了我?他呀,別的本事沒有,就有一手吃人變食物的戲法。”
這老袁,挺有東西啊。
袁不語拿過報紙,指著地廟血祭的圖片,說:“瞅見這佛沒?這佛的背后,有一道石符,一般人不知道來歷…我知道。”
“那你給講講?”周玄對袁不語起了很深的興趣。
他一直認為袁不語就是個老年憤青加火爆廚子,沒想到這老哥們肚子里是個雜貨鋪。
“講…不能干講吧?”袁不語作了個“喝酒”的手勢。
“等著,我去給你打兩桶啤酒去,剛好我也渴。”周玄轉身出了廚房。
袁不語朝著周玄的背影偷偷瞄了眼,暗自竊喜:“這小子上套了。”
他現在有心想收周玄當徒弟,剛才念報紙發的牢騷,就是故意講的,他打算今天先甩點干貨,爭取在周玄心里留下個高人的初步印象,為兩人往后的師徒緣分打下堅實的基礎。
“收徒弟得小火慢燉,不能急。”
“尤其是像玄子這種后生仔,全身總共兩百零六根骨頭,有兩百零五根反骨,不好對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