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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緣淺,真空母

  霧靄漸漸稀薄起來,能見度顯著提高,可見到許多盤旋的禿鷲,個個體大如華蓋,它們在一處翹起的寬闊巖臺上盤旋著。

  在那里有一具用麻布包裹的尸體靜靜地躺巖臺上,仔細的去看,被緊裹的尸體還在伸動。

  巖臺下,遠處的比丘鬼頭觸地,合掌低聲念誦著超度的經文,合誦的聲音在寂靜的臺上回蕩著。

  那一群禿鷲在遠處盤旋,它們正在安靜的等待,遵從著儀式而展翼,使得自己好似黑色的旗幟在風中飄揚。

  它們隨著儀式的進行逐漸降低高度,最終落在了尸體周圍的巖石上。

  領頭的那一只禿鷲,它的羽毛在灰暗的陽光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顯得威嚴而莊重。

  它先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四周,在確認儀式一切穩妥之后,首先步履蹣跚地走向石臺。其他的禿鷲緊隨其后,形成了一列莊重的隊伍。

  禿鷲們圍繞著尸體,開始用它們強有力的喙撕扯著包裹尸體的麻布。

  隨著麻布的碎片被風吹走,它們開始啄食尸體。

  每一次啄食都異常精準,沒有一絲浪費,它們的頭部快速地抬起又落下,從尸中帶出鮮肉、內臟、濕腸等,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

  那“尸體”,仍然活著的尸體在抖動,面部扭曲,痛苦中帶著解脫,帶著一種快感。

  這些復雜的感受讓“尸體”呻吟出聲,同禿鷲的啄食聲交織在一起,在巖臺上形成美妙的樂章,這樂章讓天女沉迷于其中。

  季明感到昏沉惡心,他從中聽到男人女人的聲音,聽到無常的聲音,聽到了歡喜,聽到了無上殊勝,他感覺不能再聽下去了。

  這就是境界低,道行淺的痛苦,聽不來高深之法理。

  當然,這里的境界低,道行淺,乃是針對此尸陀林中的修行者而言。

  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種特殊的氣息,那是生命回歸自然的味道,也是尸中的佛法之香。

  禿鷲們的羽毛因為沾染了血跡而變得斑駁,但它們似乎并不在意,依舊專注地執行著它們的任務,扯出更多的血肉。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爭斗,沒有混亂,只有一種沉默而有序的莊嚴。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具無肉無皮的潔白尸骨在那里,在鋪著血漬紅毯的巖臺之上。

  “快走!”

  天女說道。

  季明忍不住道:“早該走了。”

  天女一邊舞空,一邊說道:“能觀摩這一種無常的修行對你我而言都是難得的機緣。”

  “唳!”

  巖臺上,禿鷲們一個個扯開尸體,抓著尸上的各種骨頭追了上來,口中發出凌厲的鳴叫聲。

  在禿鷲飛起的過程中,一個個松開骨頭,骨頭狠狠的在地上砸斷,砸得粉碎,在這骨頭的碰撞中季明又聽出了其它的聲音,妙法之音。

  他的魂魄開始生出光華,凝實壯大了不少,所放出的元神力不再似從前那么羸弱,可以舉起重物,放出數里地探查。

  “還有這好處!”

  季明雖然聽得痛苦,但還是堅持聽著。

  “咔噠噠!”

  骨頭碰撞中,模糊的音調響起,“生魂,生魂,陽世來處的生魂,我乃雌雄天女,請棄下你身邊的天女,她沒有資格為佛弟子的導師,她沒有資格”

  天女緊緊的擁抱著季明的魂魄,狼狽的往東北飛去。

  那些滾地的骨頭忽得聚起,旋轉了起來,在光怪陸離的陰風中化作一全身赤裸的人,一會兒示現為男相,一會兒示現為女相。

  它揮舞著手足坐在那群禿鷲的領頭之鷲上,道:“樂章天女,林場為佛門之樂土,清凈無常之地,你初入此間不過百年,才具天女根本法相,如何為他人指點迷津。”

  “你管不著!”

  樂章天女緊緊抱著季明,那肉須上的百口齊張,卻是不再歌唱,而是發出種種的恐怖大音,山呼、鸮鳴等等,一時間將禿鷲驚得亂飛。

  “放心,此尸家凈土內它不敢妄動嗔怒心。”

  話音剛落,那男女相交互示現的雌雄天女咧唇齜牙,兩排森白的牙齒滋嘎的作響,這顯然不是放過他們的意思了。

  其座下禿鷲展翼,刮起腥風血雨將舞空的樂章天女一下打落。

  樂章天女從背上扯下一塊血淋淋的皮子,往季明魂魄上一拍,瞬間將他給拍到了皮子里,接著往東北方向擲飛了過去。

  “記住,回到陽世為我供奉,我自會回應,來與你同修”

  陰風一刮,季明瞬間飛出此地。

  被拍在皮上的他,好像多了一具身體似的,操縱著皮子飛出重重陰霾里,在途中又過血脂腥海,萬仞刀山,頻繁遭遇成群的禿鷲,各類惡鳥,偶爾還有威嚴的金色神鳥掠空,在空中卷起肆虐龍卷。

  他感覺自己好似來陰世觀光的一樣,危險程度極高的一次觀光。

  某種程度上,這尸陀林不亞于三天上的仙闕。

  過了許久之后,他這才瞧見一片廣大的土地。

  在這一陰土之上有熟悉的,起伏連綿的污血發坡,一根根迎風招展的風干皮幡,還有那稀稀疏疏的森白脊骨林子。

  飛得近了,可見坡上合十慢行,虔誠朝拜的比丘鬼眾,還有在樹下獨坐的高僧,以及各類無名鬼眾,他們在誦唱,在禮贊,在抄經,在起高壇,在聞法。

  在這一片土地中,有一棵參天的神樹,它無時無刻都在透露著一種莊嚴廣大。

  那樹似在撐住了天,抓起了地一樣,在那撐住天的樹冠上停駐著食尸的鳥類,尤其是兇猛的禿鷲居多,在神樹廣大如城的蔭下飛繞著。

  季明漸漸的,飄到蔭與陽光的漫長邊界,好似天際線般長,他那皮在抖動著,飄在這廣大之中,內心里無比的寧靜。

  在此地的另一頭,天際線般的蔭外,一位赤發焦面,大肚細脖的鬼王坐在一水上蓮臺,閉目含笑道:“一位持緣者來此。”

  “何為持緣?”

  有可怖的魑魅魍魎合掌問道。

  “持他人之因緣,欲得他人之果,曰為持緣,此為陰差陽錯,終是虛幻一場。”

  鬼王似夢非夢一般,道:“既然緣非他之因緣,他卻持之來此,此等因緣又該作何解?”

  蓮臺四周,前來聽法之眾苦思冥想,緣之一字最為艱深,涉及過去,觸動未來,唯有大智慧者知前了后,方能去解。

  一道身影站了出來,這是一具怎樣的身影,頭非頭,手非手,身非身,一切好像錯長一般,每時每刻都在身上錯長。

  這便是顛倒無相真空母,已證了「阿那含果」,為佛門四果之三,對應著道門三步最后一步的「煉神還虛」,得貪、嗔、癡三結盡斷,不復再起。

  她那錯長在肚臍位置的嘴口道:“緣有大小輕重,他本非身具因緣者,只因持有他人之因緣來此,此為淺在之緣,浮萍無根之緣,終不得長久。

  他現如今在神樹下證悟一場,便是緣起果至,淺緣自消。”

  鬼王含笑不語,只令顛倒無相真空母自去見那持緣者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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