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蘭感覺自己又被人拖回了冰涼的牢房。
或許因為失血,他覺得身體很冷,不由縮成了一團。
鐵門哐的一聲緊閉。
外面還傳來了那疤臉警員惡毒的咒罵,與刺耳的嘲笑。
吉蘭無力地趴在地上,左腿的槍傷正淌血不止,這是他企圖襲警外加逃跑的結果。
‘這來之不易的新生就要結束了嗎?我不甘心!’
修長的手指緊繃,死死扣著地板,凌亂金發下的眼神冷冽。
‘不甘心啊…’
他依稀記得,自己作為游戲主播正在家里直播,因為倒水時失誤,加上雙腿殘疾的緣故,不小心跌倒將水潑灑,導致觸電身亡。
再一蘇醒,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一間昏暗逼仄的審訊室里,戴著鐐銬,被束木椅,身上還有受到暴力逼供所留下的傷痕。
兩名棕發警員以“販賣私酒”的罪名,當場給他判處了死刑。
甚至明天一早就要執行槍決。
吉蘭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他猜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很可能就是所謂的“穿越”,卻沒想到剛一過來就要被槍斃。
根據原身“吉蘭·伊洛斯”的殘缺記憶,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是當地“橡木幫”的成員,負責兜售幫派釀制出來的私酒,可這個陌生的國度法律相當嚴苛,尤其是所謂的“禁酒令”,嚴苛得令人發指。
僅僅只是兩瓶威士忌的量,就直接讓吉蘭越過法庭判決,等著吃槍子!
吉蘭在牢房里蜷縮成一團,艱難抬起手,放到了自己劇痛無比的左腿上。
他的視線低垂,緩緩瞥了過去。
褲子的面料是廉價的麻布,褐色的染料都洗褪色了,還能看見幾塊補丁。
但褲子包裹的,是他上輩子夢寐以求的腿!
作為幼年開始就失去雙腿的殘疾人,他曾無數日夜想要成為健全人,但那只是不切實際的夢。
現在,上天給了他一次重獲新生的機會,讓他能夠體驗到擁有雙腿的美好…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死刑槍決的晴天霹靂。
如同一場美夢,該醒了。
‘我不想就這么結束!哪怕是夢,也不愿醒!’
吉蘭那雙眼眸里迸射出一股強烈的,對生的渴望。
‘我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以健全的身體,好好體驗一次美好的人生…真的…好想啊…’
信念至此,他的意識卻漸漸模糊。
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他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從天而降的斑斕彩光。那彩光匯聚成一團,似乎扭曲成了歪斜的幾個字——
“天啟之夢”
吉蘭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中,他正坐在一輛行駛的列車上,窗外風景盎然,只是天空昏沉。
詭異的是,除了同車廂里另外十一位看不清面目,服裝各異的乘客外,并沒有其他人。
列車緩緩駛入了森林中,但很快又在半途停了下來,仿佛是出了故障。
吉蘭被迫下了列車,走進了滿是迷霧的森林里。
他踩著松軟的泥土,看著四周迷幻的場景。
‘這是夢嗎?’
吉蘭滿心疑慮,某種神秘的直覺驅使他走向了森林更深處。
但剛剛邁出百步遠,他便猛地感覺腳下踩到了一個硬物。
吉蘭的左腳瞬間被兩片滿是尖銳鋸齒的弧形鐵箍夾了個正著!
捕獸夾!
他低頭一看,不由心驚膽顫。
可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傳來,吉蘭這才想起,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許這正對應著現實里,我的左腿中槍了吧?’
他自嘲般搖搖頭。
抬眼望去,吉蘭發現前方一百二十度的視野里,那膝蓋高的雜草中,遍布著黑色锃亮的輪廓…竟是一個個布置好的捕獸夾!
數量幾十上百。
“你好——”
這時,一陣分不清男女的怪異呼喊從四面八方傳來。
吉蘭即便知道自己身處夢中,也難壓抑心中不安。
他沒有回應那呼喊,而是遵循直覺,強行抬起中了捕獸夾的左腿,一瘸一拐朝著前方跑去。
受傷的左腿一路潑灑鮮血,窸窸窣窣的聲音卻越來越近。
“有人嗎——”
那怪異的呼喊仿佛近在咫尺。
吉蘭條件反射般回頭,便看到了令他駭然的一幕——
一只又一只灰色的野獸,正在他身后緊追不舍,它們渾身的毛發在奔跑跳躍中抖動,引人注目,只是那脖頸上空無一物,竟是沒有頭顱的怪物!
怪物脖頸斷口裂開一條貫穿胸腹的血肉縫隙,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猙獰尖牙!
那漆黑的空腔中,竟發出人聲:
“你好——有人嗎——”
幾十只怪物幾乎同時發出人聲,場面相當詭異,駭人。
吉蘭頓時一陣毛骨悚然。
這些怪物似乎是在誘騙人類靠近,從而捕殺!
吉蘭本能地轉頭逃跑,拖著重傷的左腿,一路向著森林深處跑去。
也不知有沒有甩開無頭怪物的追擊,他在狂奔了數分鐘后,隱約看到遠處出現了一片由木樁搭建的圍墻,中間有著一扇大門。
門正敞開著,門框邊放著一柄老式雙管獵槍。
吉蘭拼盡全力朝大門跑去,可就在他要跨過門檻的一瞬間,卻突然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
扭頭一看。
是一張五官扭曲,布滿尸斑的慘白笑臉!
一個渾身浮腫赤裸的大胡子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臉上帶著癲狂笑容。
“你——好——”
男人喉嚨里發出奇怪聲音,舉起手中染血的短斧便朝吉蘭劈落——
“嗬!”
吉蘭猛然驚醒。
睜開眼后,發霉的墻角頓時映入眼簾,四周一片寂靜。
他這才想起自己正被關押在牢房里,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夢。
然而,吉蘭的身體很快就僵住了。
因為他悚然發現,自己的胳膊不知何時正被另一只手緊緊抓著。
一如夢中場景。
“滾!!”
吉蘭在驚懼之下,想要甩開那只手。
然而下一秒,一根警棍便重重砸在了他的背上。
吉蘭慘叫一聲,抬眼看去,那相貌兇惡的疤臉警員正一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一手拎著警棍。
“到行刑的時間了,你這該死的瘋狗雜種!”
疤臉警員冷笑一聲,蠻橫地將吉蘭從地上拽起來。
不等吉蘭開口說話,另一名警員便將麻布頭罩扣在了他的頭上。
視線頓時被一片漆黑籠罩。
一股酸腐惡臭從頭罩上傳來,鉆進他的鼻腔,令他感到窒息。
隨后,吉蘭感覺自己似乎正被兩位警員架著拖過長長的走廊。寂靜的環境里只有腳步的回響,以及他沉悶的喘息。
吉蘭不知道警員要帶自己去哪里,但能確定的是…
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他想要奮起抗爭,但左腿槍傷的劇痛,以及失血導致的乏力讓他絕望。
不多時,他便察覺自己被帶到了一個房間里,隨后又被強制捆綁在了椅子上。
‘要從背后,對準我的腦袋執行槍決嗎?’
吉蘭不禁蹦出這樣一個念頭,強烈的恐懼猶如黑色的浪潮涌上心頭。
嘩——
散發著惡臭的麻布頭罩被人一把扯下。
吉蘭的視線得到恢復,但卻被一陣模糊的昏黃光亮照射得睜不開眼。
半晌。
他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間密室內。
昏黃光亮的源頭,是正前方墻面上的瓦斯燈,墻面與天花板都被熏得發黑。
除自己以外,四周還有十一把椅子,上面坐著頭戴麻布頭罩的囚犯們,這些人身著底層人常穿的條紋短衫或罩衫,盡皆被捆綁在木椅上,掙扎求饒,叫喊不休。
“人數湊齊了,開始吧。”眾囚犯前方,站著數名警員,還有幾位身穿肥大防護服的奇怪人士。說話的,正是為首的一名中年警督。
“是,長官。”
警員和防疫人員應答著,開始分工合作。
囚犯們的頭罩被警員一一取下,不老實的則會挨上幾棍,慘叫連連。
吉蘭這時注意到,兩名防疫人士合力搬來了一臺老式放映機,將其放置在了正前方的木臺上。
‘這是要做什么?’
他心跳飛快,未知與死亡使其神經緊繃。
為首的警督理了理頭上的圓頂警帽,抬手打了個手勢。
一名防疫人士見狀,立即往放映機底部的暗格中塞入了一枚銀色立方體,旋即,又小心翼翼從同伴手中接過一塊圓盤。
圓盤被皮革里三層外三層包裹,緩緩打開后,露出了一盤不完整的黑色膠卷。
吉蘭瞳孔微縮。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反抗時的場景,正是有一名防疫人士拿了張奇怪的膠片,貼在他的眉心,用作某種檢測,才給了自己偷襲的機會。
當時負責看守的疤臉警員在應激反應下開槍,擊中了他的左腿,隨后更是打算直接槍殺他,卻因為那名防疫人士說了句“這家伙合格”,才使得疤臉悻悻收槍,自己從而躲過一劫。
吉蘭并不知道那種檢測的真實目的,也不明白所謂“合格”的含義。
但他總覺得與眼下所看到的這一切有關。
‘難道那張貼在我額頭的膠片,就是從這盤膠卷上剪下的?’
他不由猜測。
防疫人士很快就將奇怪的膠卷安置在老式放映機上,隨后撥動了一側的開關。
放映機發出清脆響動,隨后傳出一陣呲呲的噪聲。
擺梭開始轉動。
一束光亮從放映機的燈箱投射出來,照在了墻面的幕布上。
“行刑。”
警督背著光,看不清面目,冷漠的聲音在密室內響起。
包括吉蘭在內的十二名囚犯,突然被警員們抓住了腦袋,強制擺正,對著幕布。
即便有囚犯不愿服從,想要閉上雙眼,但很快就受到了血的教訓。
警員會用細小的鐵鉤掛著他們的眼皮,用力往上拽,若是反抗,立馬就會遭到警棍的毒打。
‘不是槍決?他們想要干什么?!’
強烈的未知讓吉蘭驚懼不已,但他卻沒有做無意義的掙扎,被身后警員扯著腦袋,望向前方的幕布。
很快,他便怔住了。
老式放映機投射出的電影畫面,先是經過一陣帶著噪點和閃動的黑幕后,緩緩出現了具體的景象。
畫質雖然模糊,還是低飽和度的色彩,但吉蘭卻感到了莫名的熟悉。
那是一輛正緩緩駛入森林的老式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