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氣氛沉寂了下來。
片刻之后,才聽得凌老先生嘆息道:“圣師,大勢不可違。”
“何為大勢”
“人心所向,是為大勢!”
“二百余萬冤魂,二百余萬的生死大仇,難道不是大勢”
“圣盟所有的高層,便代表著整個圣盟的態度,今日......老夫來見圣師,無人阻攔!”
凌老先生嘆息說道:“他們知道老夫來此,所為何事......而在老夫來此之前,沒有任何一位高層人物,來拜見圣師!”
他抬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說道:“以圣師的名聲,以圣師的本事,以圣師的前程,就算是名列太上閣的長老,都必然要極盡拉攏!他們沒有來,自然不是沒有將圣師放在眼中,而是他們在等老夫前來,跟圣師商討出一個皆 大歡喜的結果!”
林焰平靜道:“所以你們,就是大勢”
凌老先生緩緩說道:“圣盟的高層,往大的方面來說,都是人族的強者,都是人族上層的存在。”
“但私底下,不是每個人都是圣賢,總會有些人,志趣相投,成為摯友,久而久之,他們便成為了無形的勢力。”
“歷經多年發展,圣盟之內,也有各方勢力、各家宗族、各部門派。”
“平日里勾心斗角,只是為了爭取更多資源,壯大自身。”
“但真正遇到了涉及人族大勢的時候,終究還是放下隔閡,并肩作戰,抵御劫數的。”
“今次望西侯一事,各方勢力盡都沉寂,默許老夫前來說情。”
“這本就證明了,各方勢力,無不贊成,饒過望西侯。”
“各方勢力,也認為斬殺一尊人間武圣,是摧毀了人族的支柱,所以他們在今日,都沉默了下來,沒有任何舉動。”
凌老先生嘆息說道:“圣師,這還代表不了人族的大勢嗎”
“人族......是世人的種族!”
林焰微微搖頭,說道:“你們是修行有成的高層人物,可以號召更多的人族!你們是人族,但人族不是你們!”
他平靜說道:“至少,在我這里,跟你們有不同的意見!”
凌老先生搖頭說道:“圣師一人,何以與我圣盟眾多高層相比就算大氣運所集,你也終究一人而已!”
“圣盟高層,共計幾人”
林焰緩緩說道:“人族何止你們不如將此事傳開,若眾生都要赦免望西侯,證明人心大勢所向......我不殺他!”
凌老先生沉聲道:“此事傳開,人心惶惶,各方百姓,再也無法信任圣盟高層,人族的秩序,會在頃刻間崩塌!你作為人族共尊的圣師,卻不能顧全大局”
“你們的大局,就是大局嗎”
林焰沉聲說道:“真相總要大白于天下!”
他提起茶壺,在凌老面前的茶杯當中斟滿,緩緩說道:“你們怕了!”
酒滿敬人!
茶滿驅客!
話不投機半句多!
“圣師”
凌老臉色變得難看。
林焰靜靜看著眼前的老者,說道:“在你們眼中,弱小的人族,甚至談不上是人族,他們沒有資格作為人族的大勢所向!只有你們這些高層人物,才是大勢的方向......諸位的心態,與天人何異”
“我等為圣盟效力,從祖輩至當代,歷經不知多少代人,庇護了不知多少百姓,斬殺了不知多少妖邪!”
凌老怒喝道:“你拿我們這些庇護人族的功臣,跟那些時刻想要滅亡人族的天門敗類相提并論,不免欺人太甚!”
林焰嘆了一聲,道:“庇護過人族,不代表你們可以肆意屠殺人族!”
凌老深吸口氣,勉強壓制住了心中的怒火,繼續說道:“我圣盟自誕生以來,內部為了爭權,為了自家理念,常有不同的斗爭......但面對整個種族的存亡,終歸是有底限的!當今圣盟各地,亂象紛呈,一尊人間武圣,足以撐 起一片天空,你要斗殺一尊人間武圣,誰也不會同意!”
林焰笑了一聲,嘲諷道:“所以,如今圣盟高層,認為我才是內斗的源頭”
“如今圣盟,正值用人之際,望西侯加封之后,將會被派往目前亂象最重的北境,他也許活不下來了。”
凌老緩緩說道:“人間武圣,對于世人而言,是撐天支柱,他可以戰死于詭夜之中,葬身于妖邪之口,但不能被處死!”
說到這里,他看向林焰,正色道:“我保證,望西侯今后的每一道任務,都是最為兇險的任務,他將會是人族最前線的一把刀,耗盡往后余生一切精力,直至戰死!”
“然后以人族先烈的名聲,流傳后世”
林焰說道:“再然后,爾等皆可效仿,爾等后輩皆去效仿”
“用這樣的方式,造就出來的人間武圣,跟活祭人族來尋求妖邪庇護,有什么區別”
“世間人族的性命,依然如同草芥!”
“唯一不同的是,被活祭的人族,死于妖邪!被你們煉化的人族,死于你們的手中!”
“美曰其名,造就人族脊梁......你們也配”
“當世人族,在你們眼中,也是血食!不同的是,你們可以不用成為強大妖邪眼中的血食!”
“從頭到尾,所謂大局,不過你們為自己謀劃而已,從心中所想,到行為舉止,與天人何異”
林焰握住了手中的照夜神刀,緩緩說道:“像望西侯這樣的人渣,就該被定在人族的恥辱柱上!”
“看來圣師一意孤行,談不攏了!”
凌老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林焰平靜道:“再談下去,本座怕忍不住,先砍了你!”
“圣師好生狂妄,果然殺器在手,傲視群雄。”
凌老站起身來,看向周百戶,說道:“其實我等已經不打算要你的命了,只要你跟隨圣師身側,從此守口如瓶,今后改頭換面,隱姓埋名,事情就算過去了......”
周百戶默然片刻,才出聲說道:“若這般活法,不如死得干脆!我當初之所以逃出來,便是無法與你們同流合污………”
“很好。”
凌老輕聲道:“圣師,那些死去的人,終究已經死去了!人族由此得了一尊武圣,損失還是收獲,誰也說不準的!”
“但你殺了望西侯,那二百余萬人,還是活不過來,卻會讓人族折損一尊人間武圣!”
“而你身邊的周百戶,也必然性命難保!”
“已經過去的事情,你若放下,皆大歡喜,局面得以穩固,人族保留一根支柱!”
“若你不愿放下,對圣盟而言,此前二百萬人死了,連新添的人間武圣也死了,而你身邊這位不屈的義士也會死。”
“到頭來,沒有贏家,最終損失的,是人族的底蘊!”
凌老先生輕聲說道:“權衡利弊,放下意氣之爭,顧全大局,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
“很明顯,我不是領袖。”
林焰微微抬手,說道:“你可以走了。’
凌老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但離開院落之時,卻停步了一下。
“天命城之中,沒有人會想要殺圣師。’
“但混戰之下,圣師如果不夠強大,難免誤傷。”
“周百戶......”
他偏過頭來,緩緩說道:“圣師年輕執拗,但你作為鎮魔司的百戶,要想得更多,為了人族………”
周百微微垂首,默然不語。
凌老先生拂袖而去,眼神復雜。
一夜沉寂。
預料之中的刺殺,并沒有到來。
這里是天命城!
這里是圣盟高層匯聚之地!
也許他們也考慮著,是否留下望西侯這尊人間武圣!
但這不代表,他們愿意看見天命城當中,出現刺殺之事!
尤其是涉及圣師!
誰也不能保證,刺殺周百戶之時,不會禍及圣師!
兩日后,加封大典,如期舉行。
但望西侯,已不在加封行列之中。
他背后的名門貴族,終于還是選擇了退讓。
“為什么”
望西侯臉色猙獰。
他年過百歲,如今仍是中年面貌,氣機鼎盛。
他語氣冰冷,說道:“太上給出的考核,本座已經通過了,加封為太上長老的事情,早已定下,圣盟各方皆派出人來,參與盛典......”
“如今去了名額,圣盟出爾反爾,于天下人而言,威嚴何在”
“本座臨加封前,被革除名額,今后何以立于天地之間”
“修成人間武圣,地位仍未提高,與造景修為何異”
“太上閣臨時變卦,何以讓人信服”
“將來人族強者,如何有奮勇向上之心”
這位望西侯,沉聲說道:“就因為圣師”
凌老先生語氣平靜,說道:“圣師態度強硬,就連讓你加封太上長老之后,去最危險的戰場,用軍功換你的命,他都不能答應!”
“欺人太甚!”
望西侯怒吼道:“就憑他一個不過二十來許的后輩,竟能讓整個圣盟,都為之退讓不成”
凌老先生沉默了下,說道:“圣盟高層,已經知道了周百戶的存在,也就已經知道了你在溪云府的作為!他們可以容忍你活著,是因為你是人間武圣......”
“一尊正值壯年的人間武圣,比起那二百余萬的螻蟻,難道不是更值得嗎”
望西侯沉聲說道:“這樣的事情,在過往的歲月當中,圣盟又不是沒出過!能夠用三座城的螻蟻,換一尊人間武圣的誕生,從來不是虧本的生意!”
“我圣盟第九代盟主,當年抵抗妖邪浩劫,眼見將死,一城百姓,耗盡精氣,為他獻出無窮香火!”
“死了一座城的百姓,終于讓第九代盟主,屠滅了來犯之敵,保存了性命!”
“此事記入了圣盟的史冊!”
“城中百萬生靈,面臨絕境,甘愿自焚,也只是為了保住人族一尊武圣!”
望西侯怒聲道:“憑什么輪到本座,就成了窮兇極惡”
凌老先生搖頭道:“當年第九代盟主,奮勇死戰,沒想過屠殺一城百姓,來活祭自身!”
“當初危難之時,城中百姓也都知曉,一旦盟主隕落,他們將淪為血食,因此拼著一死,耗盡精氣,獻盡香火!”
“他們是自愿的,而一開始也是為了自保,最后在必死的局面下,無奈之舉!”
“而你麾下三城百姓,本不用死,卻被你強行獻祭,是你背負了一身的債!”
說到這里,凌老先生語氣復雜,說道:“但說到底,你的分量不夠......”
望西侯沉默了下來。
“守正道門之所以愿意庇護你,是因為你一尊人間武圣,比二百余萬尋常百姓,分量更重!”
凌老先生沉聲道:“現在守正道門不愿護你,是因為圣師執意要殺你!而圣師的分量,比你更重!”
望西侯沉默了下,說道:“所以,如果圣師愿意放過我,一切事情,便都消解了或者說......圣師死了!”
“沒有人能夠在天命城殺死圣師!”
凌老先生搖頭道:“而圣師不能原諒你......此番加封,與你無緣,離開天命城罷!”
聲音落下,凌老先生說道:“你注定不能成為太上閣的一員,算是我們給予圣師的尊重!但你作為一尊人間武圣,我們也不希望因為圣師的喜惡,葬送了你!所以你可以走......
望西侯沉吟道:“我走了,就能活圣師不會再想殺我”
“周百戶是一位義士。”
凌老先生說道:“他比圣師,更懂得顧全大局!他會收下所有的委屈與不甘,讓此事終止......”
“沒有周百戶這個人證,也沒有留下的罪證。”
“沒有確鑿的證據,定不了你的罪。”
“按圣盟律法,就算把你拿下,歷經審查,也會是無罪開釋!”
“沒有了證據,師出無名,今后圣師再想殺你,便是濫殺無辜!”
“圣師已經沒有殺你的理由了。”
聽著這一番話,望西侯眼中露出喜色。
但凌老先生擺手道:“可你還是不能加封太上長老!”
“為什么他已經沒有殺我的理由!”
“我們需要圣師的新法,也需要圣師對圣盟的支持,所以需要安撫圣師......而你被剔除太上閣的名額,便是對圣師的退讓。”
“無法更改”
“無法更改!”
望西侯沉默了下,說道:“好,我今日離開天命城!”
“再等片刻,加封大典開始了。”
凌老先生說道:“等圣師出席,你再離開天命城......就算他臨時起意,想要暗中截殺,也來不及了!加封大典過后,安撫圣師,你也就算逃過此劫了!”
說完之后,凌老先生起身來,說道:“老夫是太上的一員,加封大典,理當出席,走了......”
望西侯微微閉目,終于還是嘆息了一聲。
努力至今,到頭來所謂圣師,橫插一腳,斷送了他太上長老的名額。
不過仔細想來,太上長老也不過一個頭銜。
人間武圣的修為,才是真正的底蘊!
以他的天資,就算此生終老,至死也只能停留在造景的層次。
這一次,無論是什么樣的結果,能夠踏足此生原本無法觸及的境界,也算圓滿了。
人間武圣!
世間修行者最后一個境界!
屹立于世間的巔峰!
觸及了仙神的領域!
即便不是太上長老,作為人間武圣,他同樣足以青史留名!
“這一切......終究是值得的......”
望西侯輕聲低語。
而下一刻,在他的身后,傳出了冰冷的聲音。
“可本座為那二百余萬無辜百姓感到不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