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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附身

  兩人之前都曾經入迷,李無相和徐真之前也各自中招,因此李歸塵一看到薛寶瓶的這種神情心里就覺得不妙,不知道她是不是又中了徐真的什么神通。

  但下一刻就瞧見薛寶瓶回過了神,立即說:“這倒不用挖,陳家院子里有地窖,就在東廂那邊。”

  李歸塵點點頭:“好。”

  他把胡薇抱了起來,薛寶瓶帶他走到東廂房里的一間,將門推開,瞧見小房間里空無一物,地面正中有一扇木板門。將門揭開,里頭是泥土味兒混雜著輕微的霉味兒,但并不算難聞。

  李歸塵往里面看了看,立即跳進去,薛寶瓶也跟著跳了下去,順手將木板門帶上。

  這地窖很又深又大,里頭碼放著三面墻的蘿卜,但一點都不黑暗。更確切地說,是逐漸亮起來了。

  這不是因為這里頭有什么照明的東西,而是當兩人在地上坐下之后,慢慢發現自己又可以看到天空了。頭頂上的土和屋子還在,但天空中的景象仿佛屬于另外一片空間,或者方向——就像一個人向前看的時候可以看到前面的東西,但向左看的時候,前面的東西并不會擋住左邊的東西。

  如今上方的那片天空就是這樣的情況——它與頭頂厚實的土層、房屋實際上并不一個方向,而只是看起來重合了。

  薛寶瓶仰頭看著天,低聲問:“李先生,真靈算是魂魄嗎?”

  李歸塵微微皺起眉,想了想:“可以算,也可以說不算。”

  此時徐真、李無相、趙奇正在天空中向上飛掠。徐真速度奇快,幾乎要化成一個小小的、難以辨認的黑點。李無相身上有九道劍芒,像一顆亮閃閃的星子。而趙奇的身后拖著長長的血氣,看起來就像一顆火流星。

  徐真的速度要更快些,李無相似乎一時間沒找到出手的機會,薛寶瓶就趕緊問:“這是怎么說?”

  李歸塵仔細看看她,意識到她這狀態不像是入迷。可剛才她瞧見天上的那具龍尸在高興什么?

  “現在的趙奇其實就是一個真靈。徐真說的話要是不假,也算是渭水真君的真靈,都可以算是本尊的魂魄的一部分。不過這種事不是說是把本尊的魂魄給劈出來了一點,而更像是影子。”

  “修行人要出陽神,其實陽神就不能算是人,而算是仙了,只不過是實力不夠、還只能暫且留在人世間的仙。等陽神也修行得差不多了,就能回歸本源、成仙了…你問這個做什么?”

  “李先生,我有用,有大用。本源是說本尊嗎?”

  李歸塵搖搖頭:“尋常說的本尊就是指本人,跟咱們修行的時候說的本尊不是一碼事。修行說的本尊是指本源——世上所有的生靈都有本源,都不在此界中。凡間見到的會活動的東西都有魂魄,這魂魄只不過是本源在現世的投影,就像是人的影子一樣。

  “修行出了陽神就已經很接近本源了,等成了真仙、金仙,就已經是回歸本源了。所以靈山中的真靈都是這種本源的投影,都算是真仙、金仙魂魄的一部分,像是影子,這你能懂嗎?”

  薛寶瓶稍稍一想:“那像是剛才李無相把趙奇的真靈給留在了這邊,給弄成了一個活人,就是又造了一個趙奇出來?這世間就有兩個趙奇了?就像你和他一樣?”

  李歸塵沉默片刻:“我不是李無相。”

  又想了想:“你就當是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薛寶瓶不答:“現在徐真自稱是渭水真君真靈轉世,卻記不起自己轉世之前的事情…要是他死了,他留下的這真靈被李無相又弄活了,那他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渭水真君?”

  李歸塵又想了想:“可以算,也可以不算。我說過現世的人都是本源在世間的投影,現在的趙奇、赤紅天的趙奇,既然沒有成就真仙、金仙,也都可以算是本源在不同現世的投影。你非要想,就想成這里的趙奇的這個真靈,是從靈山轉世托生過來的。”

  “一個人死了,再轉世托生,一樣不記得從前的事。現在的徐真不記得從前的事,也算是死掉之后再轉世托生。我也是——所以我是李歸塵,李無相是李無相。”

  “我懂了。”薛寶瓶點點頭,“李先生,一會兒可能要你為我護法。”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說不好,也不清楚做不做得成,但是我想試試。我要是試了,也不知道我會出什么狀況,只是如果你覺得我不對勁,覺得能幫我,就盡量幫一幫我。”

  李歸塵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點點頭:“好。”

  薛寶瓶就再抬起頭,又看向天上的那具龍尸。

  徐真如果真的是渭水真君的真靈轉生,那他就真的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因為他在沖上天去的時候高呼天空正中的那具巨大尸骸就是他的本尊,但只有薛寶瓶知道,他想錯了。

  那不是渭水真君、九公子的骸骨,而是——至少她自己覺得是可以肯定的——她的那位師父、李云心的骸骨。

  李云心教給她的神通很奇怪,怪就怪在施術時不需要什么精氣運行,仿佛即便是個尋常的凡人也做得來。

  薛寶瓶不是那種腦筋死板的人,得到這種神通之后曾經想,這法子能把死人救活,那能不能用在活人身上?之前路上遇到重病在身、將行就木的災民時,她曾經試過,發現似乎可以——

  畫了符,要對某人用,自己是有感應的,只是很吃力。對胡薇這種已沒了活著的肉身的魂魄用,就像是把一團風給按在紙上,輕而易舉,一下子就成了。

  但要對活人用就很吃力。活人的魂魄像是一塊極為沉重的石頭墜在肉身當中,她這神通撬不起來。雖然撬不起,可她能感覺到“挪動”了一點點。她那時候就想,不知道以后自己的修為境界更高了,能不能給一個活人再造出一具新的肉身出來。

  然而在看到天頂的那具龍尸時,她意識到李云心教給她的神通似乎跟徐真的一樣,同自身境界并沒有什么關系。

  她看那具龍尸顱骨中被雙星映出來的淡紫色光芒,就像是在看李云心的眼睛。李無相曾對他說,他為什么人種下劫種的時候,就好像看見大劫災星延伸下一縷紅芒。

  現在,她也覺得自己只要看一眼,那顱骨眼窩中的紫色星芒就仿佛也像一柄利劍一樣直接刺入她的頭頂,叫她生出一種直覺——自己現在可以把任何東西都拉進符紙里!

  這必然就是師父李云心的骸骨。他應該像是那位渭水真君一樣,也身死了。自己所見的就是他的真靈。而在這萬化方中看到的天空,極有可能是他自己所開辟的一界。現在她就在李云心的洞天道場當中,現在她不是在透過層層阻隔“借”神通——神通發源之處,他的本源尸骸,就在頂上!

  薛寶瓶從腰包里又抽出一張符咒,咬破自己的指尖,開始在符紙上作畫。她畫得又慢又仔細,盡量還原徐真的模樣。

  李歸塵在黑暗中沉默地看著,忍不住問:“你這是要把誰弄活?”

  薛寶瓶笑了笑:“徐真。”

  徐真此時還在奔向那具龍尸,李無相緊追其后,但同他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這倒不是因為如今他同徐真之間的實力有什么差異,而是這片天空實在很怪。

  飛入黑暗中之后,周圍的靈氣就變得異常起來了——這叫他想起了來處那個世界的大氣層,飛得越高,空氣就越稀薄。而此處稀薄的不是空氣,而是天地靈氣。仿佛這萬化方的高空已侵入另外一片不屬于這世間的世界,而那里的靈氣與中陸不同,混沌惡濁,完全無法被自身取用。

  此時李無相所催出的劍芒全靠體內的氣血支撐,飛遁的神通也是如此。徐真的感覺該跟他一模一樣,但似乎勝在一點微小的差異——他就只剩下那身化為龍軀的皮囊了,而自己的身體里卻還有骸骨!

  他正在想要不要把一身的骨頭給丟了,就聽到趙奇在他身后大叫:“李無相!你把他給弄下來啊!我都要追不上你們了!”

  李無相沒回頭,也喝道:“不用你追,你來推我一把就好!”

  “好!”

  趙奇在后面大叫一聲,又稍隔一會兒,似乎攢足了力氣、猛地沖了上來,雙掌推上李無相的后背。李無相只感覺一股勁風狂襲,剛要開口說話,話就嗝的一聲被趙奇轟了回去——他的雙掌狠狠擊上李無相的后心,轟得他氣血翻涌、體內的骨頭差點兒從嗓子眼兒冒出來。

  這一擊之力倒是叫他猛地又往上躥出了好一段,可也差一點兒受了重傷!

  李無相扭頭往后看,見趙奇停在空中,胸膛一漲一漲的,像是在喘氣,臉上全是得意欣喜之情:“推得怎么樣?你等著,我再幫你一下!”

  “你——”只說了一句話,一下子噴出一口血來。

  趙奇嚇了一跳,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看李無相:“啊…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這么——哎!你當心!”

  李無相立即轉臉向上看,瞧見之前還在遠處的徐真猛地俯沖下來。但下一刻意識到不是徐真在往下沖,而是他好像忽然停住了,是自己迅速接近他!

  他頭頂的劍光立即迎向徐真的龍軀,另外八道緊隨其后。可徐真卻既不閃也不躲,好像要用身軀硬接這九道劍氣——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劍氣結結實實地斬在徐真的龍軀之上!可與李無相預想中的不同,那龍軀竟像是斷線的風箏,被劍氣的沛然巨力轟得在空中翻滾不定,鱗甲破碎,灑下一片金光。

  李無相一怔,立即想明白了:他不是在朝自己沖過來,他這是…怎么了?在這里靈氣不繼,暈過去了!?

  但這念頭剛起,異變陡生——翻滾的龍軀忽然一僵,仿佛被無數看不見的、來自虛空深處的絲線強行扯住。原本緊閉的雙目驟然睜開,看著既非清醒,也非癲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人的、仿佛源自荒古星海的猩紅!

  這一下子就叫李無相又想起了赤紅天中的情景、被太濁大君拉扯著的血神——頂上、極遠處,似乎有類似太濁大君的遺骸一樣的東西,徐真被那些東西附體奪舍了?

  怎么會?!他是元嬰修為啊!什么東西把徐真的魂魄給逐出肉身、竊居其中了!?

  此時徐真身上破碎的龍鱗邊緣開始卷曲,生長出像真菌一樣蔓延的蒼白脈絡,這些脈絡相互交織,又像飛濺的水滴一樣迸射,彼此牽連在一起。徐真的身軀被這些東西拉扯得一顫一顫,隨后緩緩扭正了頭顱。這個動作僵硬詭異,有一種不屬于活物的滯澀感,好像此時成了一條紙扎的、在被人托舉著游街的龍。

  他雙眼無神地瞪著,轉向李無相。

  可現在李無相覺得他看得似乎不是自己,而是更下方的什么東西或人。他慢慢張開嘴,但沒有發出嘶吼,也沒有咆哮,而是發出一種低沉的,仿佛由無數細碎聲音迭加而成的低語。

  這聲音直接鉆入李無相的腦海深處,攪動著他的神識,竟然叫他在世上頭一次體驗到了暈眩與惡心——

  “…在這兒…在這兒啊…”

  隨后那龍軀動了。它不是撲過來的,而是以一種看似緩慢的方式“滑”了過來——周圍的黑暗仿佛成了它的介質,空間本身在它面前微微扭曲,李無相只感覺眼前這東西稍微閃爍幾次,頃刻就到了自己面前。

  但他沒有動,也沒有再出劍,而就立在虛空中。因為那巨大的獠牙幾乎抵住了他的鼻尖,可龍的腦袋卻不曾低下,仿佛即便到了這時候,這披著徐真皮囊的東西看的也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

  “…啊…你在這兒啊…你叫為父找得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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