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紹和柳師妹俱是隕了,莫燦剛傳來的訊!”
高臺上,秦憲和侏儒修士原本各踞了東西二角,在盤坐打磨真炁。
見侏儒修士疑惑望來,秦憲止了冷笑,眼中厲色一閃:
“柳師妹因修成了花神府賜下的那靈目之術,覺察了陳珩面目,可她才傳訊不久,便是死了,連著趕去的董紹也是死了!只剩個莫燦去得慢些,才方救了自家性命,若說兩位同門的死和那豎子無瓜葛?這我是不信的!”
“死了?怎會?這可是兩位筑基啊!”
侏儒修士嚇了一跳,從地上蹦起,驚道:
“又不是什么貓貓狗狗,說沒就沒?哪家的散修能殺門派弟子,誰又敢殺?”
尋常散修家族中人與門派弟子的差距幾乎是不可以道里計,無論是練炁術還是道法、符器,都是相差上了一大截。
除卻是僥幸走了大運,否則散修對上門派弟子,下場往往自是不必多言說的…
“我有說過是散修?!”
秦憲有些不耐煩拂袖道,瞪了侏儒一眼。
“陳珩?秦師兄…非是我耳背,只是這實是太荒謬,誰能去信?”
侏儒修士苦笑了一聲,打了個稽首,道:
“他先前被晏蓁那般寵愛,只要有所求,都無是不應的,縱是這樣,可你又見他入什么仙道門徑了么?晏蓁才死了多久,他縱是證了胎息、練炁,又哪來的高強道行?能強殺我血蓮宗的兩位筑基!”
這話倒也是有幾分道理。
秦憲皺眉沉吟了半晌,卻還是搖搖頭,顯然未是全信侏儒修士的說辭。
“現在這懷悟洞中,還有幾多除我宗外的修士?”
他向高臺下喝了聲。
“至多,應是也不過五十了…識趣些的都已自行離了,那些要強硬到底的,不是驅去,便是被我等宰了。”
下首,一個穿著彩衣,身軀干瘦枯槁的男子回道。
“五十?”
秦憲踱了幾步,將眉一揚,道:
“離這懷悟洞的三日期滿僅只兩個時辰了,若說什么事有不測,便必是在這兩個時辰內。”
懷悟洞這試煉,是以三日為期的…
需待得三日期滿后,還留在此法器中的人,才能夠作數,并依著留在法器中這些人瓷瓶中的精氣量數,來排個名次高低。
而至于那些還未滿三日便離了懷悟洞的,也自是連排列名次都無法算入其中。
“此事做成后,非僅宗門內要有賞賜,若是僥幸能得了花神府的看中,那諸位就更是前途無量了!”
秦憲環視四下,高聲喝了一句:
“成敗就此一舉,諸位同門都打起精神些,不要在這最后時分,功虧一簣了!”
血蓮宗眾修皆齊齊道了一聲是,氣機同時放出,將四下山野都震得隆隆,天邊流云也是一散,聲勢頗為駭人。
見此情形,秦憲饒是一直緊繃的面色也是緩了緩,唇角拉起一絲笑意來。
在此地的血蓮宗修士皆是練炁境界中的好手,足有二百余數了,如此眾多,攜手對敵之時,莫說什么筑基,只怕連初成紫府境界的高功修士,都能拖延上些功夫了!
而這懷悟洞內卻也只允練炁、筑基境界者來此。
如此一來。
有這二百練炁同門隨侍身畔。
他秦憲實則已然是早立在了先天不敗之地,前三的名次唾手可得,在這懷悟洞內!幾是可以橫著行走了!
“此番我等一共來了六位筑基真修,雖莫名折了柳師妹和董紹兩位,但除你我外,還剩下莫燦和張師弟,你再發兩支金箭去,將他們都召來此處!”
秦憲又對侏儒修士道。
“秦師兄,伱這卻是多慮了。”
侏儒修士頗多有不可置信地打量了秦憲一眼,好笑搖頭:
“二百多個練炁,便是來個紫府,也能多少拖延上幾息,何須如此謹慎!”
這些隨秦憲進入懷悟洞的,都是欲為宗門立個功勛,好為日后賺個前程的。
練炁境界的也就罷。
秦憲畢竟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的境界,一身真炁早已被千磨萬練過,收發自若,舉重若輕,鎮住這群要低他一個大境界的練炁士們倒是輕松,可以讓他們依著自己的心意乖乖行事,不敢違背。
但那幾個筑基同門。
可就沒有如此好說話了…
侏儒修士心知,除自己和死去的董紹之外,那幾個同門都是隱隱對秦憲心中藏著不服,雖未表在明面,暗地卻不曉得藏了什么鬼蜮念頭。
他們肯相幫秦憲收集精氣,已是看在幾人勉強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份上,秦憲這個出頭卒子若是得了看重,他們也能沾上幾分功勛。
才無奈為之…
而秦憲若想一道手令就將他們傳喚,招之則來,呼之則去,便萬萬是難了。
那幾人畢竟也是筑基一重的境界,與筑基二重的秦憲也僅僅只是相差了一個小境界。
若想像驅使練炁士一般調使他們,只怕那幾人未必會賣秦憲這個面子。
而自己做為這個出頭的,說不得也會被忌恨上,日后難免會被被下絆子、穿小鞋…
“此行我是主使者,李練師親自下的手書,宗主批的法印,連堂堂花神府也相認的事!所有血蓮宗弟子都要聽憑我的吩咐,按我的心意來行事,誰敢不應?誰能不從?!”
見侏儒修士一臉畏縮,顯是不愿得罪人的做派。
秦憲面無表情盯了他許久,直到侏儒修士身軀顫栗,忍不住要汗如雨下時,才猛得冷聲大笑,聲音隆隆:
“我知他們不服我,但那又如何,只要還在這法器內景地里…你們,你們所有!都要來聽我秦憲的吩咐!”
他用手指著侏儒修士,厲聲道:
“現在,發金箭出去,讓他們即刻都滾回來,否則勿謂我這個做師兄的言之不預,不顧念同門之情!”
侏儒修士只能唯唯而已,忙擦了汗,從袖中取出了兩只金箭,望空便投去。
待得做完這事后,他見得秦憲面色稍一緩,才方諂媚拱了拱手,賠笑上前,道:“師兄倒是謹慎,如此心性,才方是做大事的手筆,小弟我遠遠不如也。”
“你也是個呆子,真覺得此番就十拿九穩了?”
秦憲瞥了他一眼。
“師兄的意思是?”
“這懷悟洞顯然還藏著大敵,不然董紹和柳師妹是怎死的?留在外邊,讓人各個分而破之?”
“不知這大敵是?”
“我若沒猜錯,十有八九,便是懷悟洞主這老兒了!”
秦憲定了定,旋即慢悠悠傳音道:“我們能耍手段,故意壞他的法規,讓他在南域眾修丟了面皮,這老兒就甘心如此?就眼睜睜看著不成?”
“…我們能聚眾,這老兒也想聚眾不成?”
被秦憲這樣一提點,侏儒修士怔了半晌,終還是反應了過來。
“看來師弟還是有幾分急智的。”
秦憲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將手輕輕一拍,嘆道:
“這懷悟洞中定是還藏著些修士,懷悟洞主的心思我大致已是猜到了,呵,無非是許下厚利,說攏他們來與我等為敵而已,不讓我們取了前三名次,損他面皮而已…看來這兩個時辰內,定是還有一番苦戰,才能夠功成了。”
南域的兩大仙道巨頭,花神府和五光宗。
這兩者因積年的舊怨,早便是互看不順眼許久了,小打小鬧的,也不是一次兩次。
只是懼怕真正做過一場后,難免兩家實力折損,惹得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才幾番強自按捺下來。
懷悟洞主在浮玉泊重建下“金谷墟市”,乃是得了五光宗的不少助力,此舉自然是惹得花神府不悅,特意讓血蓮宗來敲打一二。
而秦憲這等人,便是血蓮宗推出的馬前卒子。
懷悟洞中的試煉向來自詡是為南域散修謀福的善行,而前三的名次,以往也不會有門派弟子列入其內,這些門派弟子往往都是識趣取了精氣,便提先離了這內景地。
但今番,卻偏生來了秦憲這等不識趣的。
非但不提先離去,反而還要驅逐、斬殺了所有修士,自家包攬了前三。
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對懷悟洞主而言,無疑是顏面盡失了。
“說攏這懷悟洞所剩的修士來與我等為敵?這個,他們哪有這膽子?不怕得罪花神府?”
聽得秦憲這番話后,侏儒修士倒是有些將信將疑。
“孰是孰非,這兩個時辰內便知了,還有,就權當是我多心了,待會若真是斗起法來,見著了陳珩,許師弟你還是要警惕些。”
秦憲也不再多言,只是將袖一拂,淡淡道:
“好自為之罷!”
說完,他便自顧自回了原地盤坐,取出一卷書在手翻看。
只留下一臉似信非信的侏儒修士還在出神,片刻,在納悶搖了搖頭后,他也便不再多想。
一個時辰匆匆流逝而過。
在這期間,血蓮宗在外的那兩個筑基修士已是回返了過來,分是以血燕傳訊的莫燦和一個叫做張正晗的男修。
莫燦倒也罷,只是一直在垂淚抽泣。
而那名喚作張正晗的筑基修士,則是滿臉不耐之色,時不時瞥向靜坐中的秦憲,目光不善。
“怎么?大敵?僅剩最后一個時辰了,大敵又在何處?莫非是在夢里不曾!”
眼見這懷悟洞試練僅剩下最后一個時辰,便要了結了,張正晗心下一松,也忍不住陰陽怪氣道:
“堂堂筑基真修,竟是如此畏首畏尾,像這般心性,還修什么道,證什么仙,不如去山下當個富家翁,那不索性更是快活?”
秦憲面色淡淡,似是全然未聽見這番話一般。
侏儒修士小心翼翼打量了下秦憲面色,又轉向不忿中的張正晗,規勸道:
“秦師兄是此行的首領,他也是為我等的身家性命做想,董紹和柳師妹已是莫名身隕了,大家聚在一處,好歹也是有個照應。”
“董紹和柳師妹死了,那是他們自個學藝不精,說得仿是這懷悟洞有多兇險一般!”
張正晗還欲譏嘲兩句,卻見一旁垂淚的莫燦猛得兇狠瞪來,雙眼通紅,神色猙獰非常。
“怎的?說你姘頭還不樂意了?哦,對了,我竟是險些忘卻,董紹他是癡戀柳師妹,你這腌臜蠢物和他卻是絲毫瓜葛都無,卻是我對不住董紹了!”
張正晗見他瞪來,先是心下吃了一驚,旋即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冷笑道。
“誰說董紹同我毫無瓜葛?混賬東西,我與他實乃兩情相悅!”
莫燦幾乎怒發沖冠。
兩人便這樣爭吵起來,最后幾乎動了真火,侏儒修士急得跳腳,勸完這個,又拉那個,高臺上頓時混亂不堪。
而正在侏儒修士焦頭爛額之際。
忽得,一聲霹靂巨響猛得從平地爆響!如崩云裂石般!
侏儒修士驚愕瞧去,只見足有半百的散修正忽駕光沖殺而來,氣機一同放出,便如一卷駭浪刷了過來,血蓮宗眾修都頓覺腳下有碎石飛起,撲棱亂動。
在那散修中領頭的,是一個長有六指的修士,他踩在一片黃濁真炁上,手里捧著一口小爐。
“秦師兄說對了!懷悟洞主那老兒果然是拉攏了這些散修,要阻我等功成!”
侏儒修士心下一跳:“而且還是由路玉在領頭,果然是麻煩!”
此時。
一直靜坐的秦憲突然朗聲一笑,將手中書卷一扔,起身道:
“螢燭之光,怎能與皓月爭輝?洞主已是技窮耳。”
秦憲將真炁一展,如一掛巨瀑轟轟,似潮奔蕩,他一指高臺下的血蓮宗眾修,喝道:
“諸位師弟師妹,且隨我一同迎敵!”
血蓮宗眾修高聲應了聲是,便隨他殺了前去。
兩撥人馬只在頃刻便交戰在了一處,一時間殺聲震天,各色的符器飛劍縱橫往來,光芒亂綻,閃動不休,似星火攢聚一般,洶烈非常。
但在斗了幾刻鐘后,那群散修終是人數比不得血蓮宗這方,氣力不繼,眼見著就要露出了敗象。
“真是群蠢貨,見利忘命,被懷悟洞主那老兒三言兩語就唬騙過來送死,合該喪命!”
信手將一口飛劍撥開,秦憲只笑著將手一壓,幾個練炁士便覺眼前有紅光撲來,好似一片紅水奔涌,還尚在不知時,頭顱便已跌落,身軀爛成了糊泥。
秦憲如閑庭散步般走在場中,四下打量,見得這些散修已是驚懼又逃了不少,心頭更是冷哂。
這時,已有不少血蓮宗修士都是聚在其周遭,如親兵般拱衛在側。
“等等!”
秦憲突然目光一凝,將手指向兩個穿著烏云大袍,正要靠攏過來的人:
“我怎記不得自家練炁士有覆面的?你們二人,把那竹面速速揭了!”
他這一聲喝,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正在和一個筑基散修斗法的張正晗瞥了一眼,心下腹誹道:
“瞧著氣機分明是我血蓮宗的人,不過是覆了面,就要大驚小怪?這秦憲真個是膽小如鼠,惹得人發笑!”
而秦憲在這一聲喝后,也是將真炁暗自提起,凝神相對,十幾個近前些的血蓮宗修士都聞訊而來,將其護在了正中。
“陳兄,怎會如此啊?明明氣機都是不差的,這姓秦的也太有機心了!”
那兩個穿烏云大袍的,其中一人埋怨道。
秦憲瞳孔緊縮!
在他剛欲動作時,開口那人便笑了一聲,瞳孔兀得射來一道白光,直直洞穿了諸常諸有,直奔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秦憲險而險之,將一枚青玉祭起,擋在了身前。
但那雙白光仿是無形無質般,徑穿過了青玉,就像網雀一樣,將秦憲罩在了正中!
萬般念想都霎時凝住,一切色彩都盡皆褪去,化為了空洞的黑白二色,萬象止駐,光陰停卷。
不知過了多久,待得秦憲艱難掙扎回過神時,映入的他眼簾中的,唯有陳珩那道如神似魔的身影!
暴烈的氣血絲毫不再掩飾,疊疊如海潮,絞升成數丈長的精氣狼煙,如一頭天龍出閘!
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氣勢就攀躥了一分,待到電光火石間,臨近到秦憲身前時,已是剛絕洶烈如一掛倒傾的天河!不容絲毫違逆!
“你——”
來不及再做何反應了,秦憲只從炁海中駭然提起一股真炁,陳珩便已發出一聲大喝,一拳轟了出去!
徑只一拳轟出,秦憲耳畔就仿有無數鐘鼓亂打,噪聲隆隆,再也聽不清聲音。
攔在拳頭前的青玉樣符器猛烈抖了抖,只剎那,就如烈陽消雪般,靈光泯滅消去,無力墜空跌落。
只聽一聲如摧山斷岳的爆響!
兩邊修士愕然看去,只見陳珩緩緩松開五指。
而在他面前。
秦憲支離破碎的身軀才微微抖了抖,便猛得爆碎成一捧血霧,當即身死魂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