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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得心無后味,失腳有深坑

  虛空平沉,陸地粉碎——

  只眨眼之間,這座本就是搖搖欲墜的小洞天更是徹底散了支撐的氣力!

  五氣失序,兇景彌天。

  地陷山崩,怨氣盤蔚!

  看著諸修在虛空大罡風中左搖右擺,身形如埃塵飄絮一般,不能自主。

  赤袍老者將一雙狹目瞇起,只隱約透出一條縫來,臉上存著些莫名的快意。

  他似想要出手,再加上一把勁。

  但最終又顧慮到什么。

  還是將這心思按捺下去,冷哼一聲,沒再多動作。

  當初流火宏化洞天尚在鴻蒙虛空時候,便被赤明派和玉宸派的兩位真君觀望了出來,兩人約好賭斗三場,

  在玉宸派的那位李真君贏得了局面后。

  他這洞天之靈還尚茫然無知。

  便隔空被一股大法力拘禁了起來,困在了這主殿九層,寸步難移,也失了對洞天的處置權柄。

  眼睜睜看著一群小輩在洞天中肆意妄為,以至是連墻柱和磚瓦都被撬空了不少,簡直是如群蝗過境一般。

  洞天之靈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的悶氣。

  恨不能一杖接著一杖,將這些人都給一并敲殺了!

  不過他也知曉。

  玉宸派的那位李真君既做此布置。

  便也是容不得他肆意妄為。

  眼下連這地宮主殿的第九層都被破開,想必一應造化皆已是被尋盡。

  洞天本就是個難以支撐之相,他提先使之沉墜,懶得見這些小輩面孔,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而若想再進一步。

  那便是萬萬不能了…

  這時。

  在天沉地陷之際,沈澄也不算慌亂,面色如常,將心念一引,同水火井起了交感。

  未多時,便有一團霞光降下,將陳珩等人都挪移出了地宮,去了地表之上。

  趙通反應也不慢,有樣學樣,同樣也將他那一處的人帶離了地宮。

  而在地宮之外,入眼處。

  只見得一片破裂瘡痍。

  天中現有一巨大無邊的豁口,高山大岳受吸力抓攝,好似失了自身重量一般,紛紛向豁口處投去。

  只不過往往還未臨近,便如若紙糊一般,在半空便被狠狠扯碎,落得個碎石紛飛,密密障空!

  諸修見狀,心中皆是一驚。

  雖知曉鶴鳴山的諸位上師應有舉措可應對此幕,但面上還是難免失色。

  沈澄微微搖了搖頭,剛欲開口。

  卻見陳珩略一拱手,也不多話,身軀已是被一團藍光裹住,瞬時不見。

  “陳師兄這是?”

  和滿子奇道。

  “莫忘了,陳師弟是同誰一起來到鶴鳴山的…”

  沈澄不禁失笑,起手一撫,便有浩浩蕩蕩的青色真炁飛出,如層層簾幕下垂,將眾人籠在其中。

  “小喬?”

  沈洺聞言也一笑,同樣雙手張開,把真炁布下。

  場中諸修齊齊發力,一時之間諸光紛呈,繽紛絢目,輝照數里地界,煞是好瞧,這才將身形勉強定在了原地,抵住了豁口處的那股極大吸力。

  “我曾在恩師的道場聽他偶然提及過幾句,世族倒也并非是鐵了心腸就要自立,例如喬氏中,喬鼎便有倒向我玉宸的意思…”

  赤眉道人因傷勢未愈,倒也出不了多大氣力。

  他此時見局勢略微穩住,不禁出言調笑了一句:

  “胡氏老大成親時候,在場的諸位同門,可沒少出血罷…而如今陳師弟這般景狀,說不得過上幾年,他便是密山的乘龍快婿了!可世族家大業大,什么沒見識過?

  我等在奉上賀儀時候,卻萬不可小氣吝嗇,若是讓密山處輕視,不僅是讓陳師弟失了顏面,也是丟我等師門的份!”

  這話一出。

  諸修不禁莞爾。

  一個黃臉道人搖頭,嘆息道:

  “諸位師兄弟是有天資的,早早被上宗的真人看中,或是被院里的上師和監院們資助修行…可我們這些無師承的,素來囊中羞澀,想湊份不令世族看低的賀儀,怕不是只能去賣身了?”

  “彥師弟也是皮厚。”

  赤眉道人瞥他一眼,笑罵道:“你可是精通一手好符法,這些年悄悄賺了不少罷?去年我揭榜下山,去除一窩五猖靜怪,向你借幾張尋源符都是推三阻四的,好不痛快!”

  黃臉道人嘿然一笑,也不尷尬:

  “親兄弟尚且要明算賬,交錢拿貨,本是天經地義的道理,這豈能怪我?”

  于是話題一轉,便瞬又扯到了黃臉道人身上,惹來不少人紛紛給赤眉道人幫腔。

  沈澄微微笑了笑,也無心參與這熱鬧。

  只是視線望向天中的豁口,眸光深暗,若有所思…

  另一處。

  亂石崩云,山搖地晃。

  獸禽烏泱泱四散奔逃,也無個具細方位,渾像一群沒頭蒼蠅般到處亂闖。

  所過之處,凄怖叫聲久久不絕,叫聞者難免毛骨發寒。

  喬蕤灰頭土臉站在一堆塌陷的山石上,馭起一柄小扇,一面躲閃著四處撞打過來的破裂山石,一面艱難將身形定住。

  這時,她只覺腦后風聲一緊,下意識就要將扇一搖,揮出一團火氣來。

  手腕卻被人輕輕扣住,動彈不能。

  “師兄?!”

  待看清來人面目后,喬蕤眼前猛得一亮,大聲道。

  “洞天之靈出來了,這方小天地將提先沉墜…”

  陳珩松了手,略解釋一句,道:

  “不必驚慌,鶴鳴山的諸位上師應有舉措來應對,我先帶喬師妹暫避一二。”

  喬蕤將袖中那幾張陳珩贈她的護身符箓悄悄收起,心里很高興,好像卸下了一口大石頭,連連點頭。

  不過未等動作。

  天地之間,卻陡有一聲長笑響起,轟轟隆隆。

  山俱震動,云海沸騰!

  抬眼視去時候,唯見一團蒙蒙霧氣不知何時生出,竟將天中的那處巨大豁口給嚴實堵住。

  定睛一察,那霧氣中似存有隱約掌紋。

  就如若是一只巨手伸出,將沉墜中的流火宏化洞天,給硬生生托在了掌心!

  霎時間。

  風恬浪靜,波瀾不興。

  一應異狀悉數消去不見。

  洞天之靈心頭一凜,從九層宮闕中一步跨出,就來到了層云之中,低喝道:

  “李真君?!”

  天外有聲音笑言道:

  “非也,非也,不是李真君,而是丁真君!恩師他老人家哪有興致來管這等小事?有事弟子服其勞,只能辛苦我來走一趟,收拾手尾了。”

  洞天之靈面色一變,不過未等他多言什么,身周卻陡有一股沛然偉力傳開,讓他動彈艱難,如是被困在琥珀中的渺小蚊蟲。

  猶豫數息后。

  洞天之靈終是艱難將身一躬,無奈道:

  “這位丁真君…不知你預備如何處置老朽?”

  “你再難維系這洞天,位格將降,這已是必然之事,不如去我玉宸派,做一福地之靈罷。”

  天外那聲音淡淡道:

  “近日在昱氣天,我派弟子王如意已拔了玄酆洞的三條道脈,一統昱氣天的羽州,此功不小,派里也當有所表示。

  若無意外,你當作為賞賜之一,被賜給王如意,以酬他功績。”

  “王如意…姓王?”

  洞天之靈將這姓名念了幾轉,腦中琢磨。

  他也知曉開口之人不會無緣無故提到這個名字,心下隱隱有了個猜想,試探道:

  “不知這王如意,同我家老主人有何干系?”

  “火霞老祖坐化后五百年,火霞門便因一場門中內亂拆散,火霞老祖的大弟子王智瓊遠走去了西素州,去那里另立了火霞門道統。但他沒能在西素州立住腳,未多久,因祭祀攘災之事冒犯到了賀摩部的天人,被天人們發兵率眾殺死,子孫也被世代貶為奴隸。”

  洞天之靈聞言額角青筋狂跳,面沉如水。

  但還是耐住了性子。

  一語未發…

  “至于那王如意,便是王智瓊的后裔。多年前,我派一位長老去西素州訪友,偶見此子在畜牧放羊,見他根骨雖然尋常,卻心性頗佳,便也將他帶回東彌州,令這王如意在長嬴院修道。”

  天外那聲音道:

  “這般說來,你同王如意實是存著些淵源,將你交予他,也算是成全了一番緣法。”

  聽得此處。

  洞天之靈也再無什么猶疑,俯身向天重重一拜:

  “謝玉宸丁真君的隆恩!”

  那聲音微微一笑。

  剎時,陳珩等人只覺眼前一花,腳下離地,如是踩在了什么縹緲云霧之上。

  再能視物時候。

  才覺自己已是被挪移出了流火宏化洞天外,回了現世…

  眼下約莫是巳時。

  天光放明。

  旭日光輝透過霄云,斑駁灑落,籠在了整座鶴鳴山上面。

  山風徐來,身周的裊裊白煙也如水波蕩漾。

  而抬頭視去。

  在極天之上,一個約莫三十上下,道髻高挽的男子正凌虛而立,其手中持一顆五色葫蘆,葫蘆口正有煙光噴出,顯化出一口遮天大手來,將下墜的流火宏化洞天穩穩托住。

  那男子嘴唇微微翕動,似還在與洞天之靈交談什么。

  未多久,他忽得將五色葫蘆拍了一拍,流火宏化洞天瞬得便化作顆粟米大小的瑩瑩光粒,被吸入葫蘆之中,不見了蹤影。

  “見過丁真君!”

  此時的鶴鳴山中。

  除了四院上師外,山中的幾個小族族主也是匆匆趕來,畢恭畢敬候在一旁。

  見他目光含笑視來,諸修皆齊齊打了個道躬。

  一時聲如雷動,也不知驚飛了幾多宿鳥,隆隆回蕩谷中,回音不絕!

  “貧道修道至今,好不容易證了返虛道果,就是為了這個真君名頭呵!今日聽你們這一聲喊,心里倒是真正舒服了!”

  丁真君和藹一笑,將袖輕輕一招,喝道:

  “人前顯圣,果真是件快意之事,古人誠不欺我!爾等小輩需好生修行,日后也才還有這般的威風,明白了嗎?”

  這話一出,赤眉道人等面上皆有些古怪和驚愕之色,似沒料到這位上宗真君竟是如此隨和性情。

  但也不敢多言什么,只能躬身應是。

  而此刻。

  如謝羽、喬靜儀等世族出身的上師見世族一方竟是減員足有泰半,而余者也多是身上帶傷,氣息低迷。

  在他們望去時候,這些人目光躲閃,面上帶有愧色。

  顯是在洞天之中與宗派弟子交鋒,未曾占得便宜,反而還吃了個大虧。

  “廢物!都是群廢物!這人數足是他們的一倍之多了,怎還能輸成這模樣!”謝羽暗罵不已。

  而當看得人堆中,竟不見了司馬明業的身形,連蕭修靜也是身上帶傷,只剩一個劉觀還安然無恙。

  他心中瞬時一涼,更是如墜冰窟。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司馬明業,你自負勇武,結果卻連自家性命都保不住,這訊息若傳出去,又是折損我等的名頭!”

  謝羽眼角狂跳,忽猜得了什么,冷眼向陳珩視去,殺意暗涌。

  在大庭廣眾下,料得謝羽也不敢做什么手腳。

  陳珩也泰然自若回望過去,微微拱手。

  這一幕被眾人看在眼中。

  沈爰支不動聲色。

  那個贈陳珩《紫清神雷》的羅姓上師卻是滿意至極,數次以目向丁真君視去,眸光閃爍。

  而這時。

  世族一處,王典忽得越眾而出。

  他面容慘白,受創不輕,在瞥了陳珩一眼后,又憤憤看向和滿子,怒氣沖沖。

  此前在地宮之中的交鋒,縱劉齡正有金河車護身,也是被和滿子一劍斬了,身首兩分。

  若非王典身上的符寶足夠多。

  怕也難逃一劫…

  而就在王典恨意盈胸,欲將和滿子以大欺小之事當眾喝破,尋個公道時候。

  謝羽似猜得了什么,猛得瞥了他一眼。

  叫王典喉頭忽然一緊,想說的話,卻是難發出來。

  “輸了便是輸了,技不如人,合該如此…宗派將我等視作磨刀石子,我等卻也是在宗派,得了不少好處,此事并非沒有先例,互有輸贏罷了。”

  劉觀搖搖頭,按住王典肩頭,復雜傳音一句:

  “到此為止,勿要輸不起…”

  王典默然半晌后,緩緩點頭,一言不發。

  “看來這洞天果真兇險啊。”

  丁真君將這幕看在眼中,嘆了一聲,道:

  “可惜,可惜,下院竟折了如此多的英杰,實是憾事一樁。”

  “回真君,仙路兇險,傷亡自是難免。”

  謝羽深深躬身,一笑,應道:

  “若下一回多提個小心,我想,應就無妨了。”

  丁真君微微一笑,道:

  “如此,那日后實是需得多加謹慎了,我今日來此,只是為將這小洞天帶回宵明大澤,既然事畢,也該離去,爾等也及早動身回山罷,勿要再叨擾此地主人了。”

  幾個小族族主皆戰戰兢兢,口稱不敢。

  眾上師則俯首稱是,連同謝羽等在內,皆態度恭敬,叫人挑不出什么差錯了。

  “我觀你小子根骨清奇,是個好苗子,這幾日,就留在本真君座下聽講罷。”

  這時。

  丁真君忽微微抬手,指向陳珩。

  謝羽等雖有驚訝,但也并不算意外。

  那羅姓上師則是喜形于色,心頭大悅。

  “謝真君隆恩!弟子…”

  陳珩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將心神一定,躬身開口。

  丁真君見他開口時候,視線在喬蕤身上停了一停,不由輕笑一聲,猜得了他的意思。

  不等陳珩說完,便打斷道。

  “你身旁那女子也根骨清奇,那就一齊聽講罷!”

  話了時候,也不多言,只將袖一卷,兩人瞬時便圈入袖中,消失原地。

  “恭送丁真君!”

  羅姓上師率先一喝,躬身道。

  “恭送丁真君…”

  謝羽等心緒復雜,但也不敢無禮,只能跟著他一拜。

  丁真君見狀眸光微哂,只心意一動,也不見有何動作。

  身形便消失在了天中,眨眼不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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