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句話出口之后。
衛琬華臉上的神情霎時微微一怔,唇角那抹嘲弄的笑意也不自覺一斂。
衛令姜…
她怎會不未曾聽說過這個名姓?
又怎會不記得?
當初若不是為了此女,她也不會同衛氏的族主衛邵平白結怨,生出不快來。
還將她身后的這一脈族人統統給連累了,受了族中不少的冷眼。
但無論如何,她好歹是盡力保全了衛隱女兒的一條性命,將衛令姜放去了上虞艾氏寄養長大,令她暫且脫離了衛邵的眼目,無虞性命之憂。
而等得赤明派的拙靜真君聽聞了衛令姜生而神異的故事,不惜破關而出,親自下山,將衛令姜接入了鹿臺山做修行之后。
這一舉動。
才算是徹底打消了衛氏族主衛邵的惡念,也讓衛琬華徹底放下了一顆心來。
若當初不救下衛令姜。
僅是冷眼旁觀的話…
以衛琬華的衛氏嫡脈出身,無論是衛邵或是旁人在位,都要特地重用她,以此來籠絡人心,示寬厚仁慈之意。
可她偏偏就是救了,還陰差陽錯,讓衛令姜得了拙靜真君的青目,拜入赤明派這方高上仙門,令得衛氏族主自此夜不能寐,再難以高枕安眠。
自此事之后。
縱她乃汜葉衛氏的嫡脈出身,也是再未得過重用信任。
身上只有一個虛銜名頭,明升暗降,往日所掌的權位被分潤出去了不少,所剩無幾。
這還是因衛邵心存顧忌,終究不愿徹底撕破面皮,將事情鬧大。
若是喚作一個尋常族人,只怕早就被衛邵給千刀萬剮了,哪還能夠有命在?
“令姜,她是個好孩子…在她小時候,父母分身無暇,是由我來教導她修行的,且當初在事變后,是我親自送她去上虞艾氏避禍的,又怎能不知?”
在半晌的沉默后。
衛琬華眸光微微一轉,淡聲言道:
“不過令姜素來深居簡出,自她上山之后,我同她也只有書信間的往來,難以晤面。
近年來,她更是在赤明派的‘九皇常陽金闕’洞天中調和水火,欲行丹成一品之事,難以分神,同我的書信也漸漸少了…
你是如何聽說過這個名姓,又是如何結識令姜的?”
這時。
見她語聲略有些緩和。
不僅是袖囊中的遁界梭大感意外,旋即喜上眉梢,大嘆僥幸。
陳珩的眸光,亦是微微一緩。
但未等他再多言。
衛琬華忽得冷笑了一聲,譏嘲道:
“不過,你若是欲打著令姜的名頭,讓我來饒你一命,那便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我雖視令姜為親族,愿助她一臂之力,可我那些被陳玉樞煉作人傀的妹妹們,難道就不是我的至親之人?若是放過了你,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陳珩小子同那衛什么的關系應當匪淺,你若是殺了他,就不怕被事后怪罪嗎?”
遁界梭一駭,忙嘶聲喊道。
“我是汜葉衛氏的嫡脈,這天底之下,九州四海,有誰能怪我,誰又能夠責我?!”
衛琬華目光森然,寒聲道:
“而令姜若只是為了一個魔賊的子嗣,要同我鬧了不愉快,甚至怨我,那她這么多年,便也是白活了!”
“你…”
“今日不過天理循環而已!”
衛琬華微微抬手,面無表情。
天陰沉沉,藹云遮日——
颼颼的冷光卷蕩而過,很快,半邊天宇都成為了鉛灰色,晦暗如若生鐵般的色澤。
陳珩沉默抬起頭,空氣中彌散著濕潤的水氣,聽不見任何的雷聲,可雨水就快要落了下來。
陽烏斂飛焰,高隱層霄芩…
“此事已再無緩和余地?”
在遁界梭的慌亂催促聲中。
片刻后。
陳珩淡淡開口。
按理來說,在劉正言離去的剎時,以他的性情,早便是發出一張淵虛伏魔劍箓,將眼前中人給斬殺了,一了百了!
可鬼使神差的,他還是說出了那個名字。
而今。
又是再開口相詢了一次…
衛琬華冷哂,并不欲答復,法力凝聚,袖中便有一團罡雷打出,轉瞬便臨近了陳珩的面門之處!
“好。”
在這罡雷震蕩的隆響聲音中。
恍惚間,陳珩眼簾將淡淡一掀,有話音發出。
下一刻!
一道璀璨無極,殺意沛然,仿是能夠斬開這世間一應有無形之物的劍光,便從他眉心陡然沖出,敲在了那團兜頭打來的罡雷之上!
就仿是快刀割過油膏,劍光未有絲毫的阻滯,便將罡雷直直斬分成兩段,倏爾湮滅不見。
旋即以一往無回之勢!
直往衛琬華處殺去!
斗轉而天動,山搖而海傾!
在生死一瞬之際,衛琬華已是躲閃不及,駭然變色。
這劍氣——
至少,也是在第八境之上!
似是這等護身至寶,欲要煉制出來,折損修為都不過是小事,更要一番辛勞苦功下來,甚是耗費時日。
似是能斬出這等劍氣的大能,早已是超脫凡俗,并不理外事。
大多只是終日閉關參玄,體悟造化天道。
便是親生的子嗣,若非的確鐘愛,也絕不值得他們如此耗費苦功,特意煉制出這樣一枚劍箓來。
似是此等物什,縱她衛琬華身為汜葉衛氏的嫡脈,也是沒有的…
而衛琬華原先所料,不過是君堯在坐化前,會留一些護身手段下來,交予陳珩使用。
雖然難纏,但也并非是無法應付。
但這劍氣。
卻顯是出格了…
在心念轉動之間,衛琬華手上的動作也分毫不慢,法決一起,便有四五件法器瞬時打出。
而同時胸口一個起伏,便逼出一道熱灼洶涌的真火,張嘴一噴,霎時便化成一片浩瀚火海,鋪天蓋地般向前焚去!
宇宙十大真火之一——龍變真火!
而無論是法器。
或是衛琬華傾盡全力發出,那幾有焚江之能耐的龍變真火。
在淵虛伏魔劍箓面前,亦如夢幻泡影一般,起不到絲毫阻礙的功用,紛紛破碎毀去。
劍光臨身的剎時,衛琬華已是所有手段都被破去,再避無可避。
而這一刻。
卻陡有一聲冷哼響起。
旋即在她袖囊當中,便有一顆九竅寶珠如電光般掠出,飛速迎向那殺向衛琬華眉心的劍光,同它狠狠一撞!
在一聲“咔嚓”的清脆響聲中。
那無物不斬,似能滅盡世間一切有無形之物的劍氣,卻一反常態的,被九竅寶珠格住,同它僵持不下…
“好劍氣,好修為!也不知是中乙劍派的哪個瘋子所煉,這無法無天的意味,倒是同那方劍派的治世法理,一模一樣!”
于九竅寶珠之中,緩緩傳出來一道蒼老聲音,威嚴洪烈,叫聞者耳鼓生疼,眼前金星亂竄。
“大父?”
聽得這聲音后。
險死還生的衛琬華既驚且喜。
“無妨,這顆吞象珠可拘攝江岳,縮拿五精!莫說只是一道劍氣,便是再來一道,也能應付的過來!”
那聲音淡笑道:
“在你臨行之前,大父我特意將此物藏于你身,還留了一道神意下來,便是防著這一刻,果然,小心無大錯!”
面前三寸遠處。
只見那顆吞象珠猶若長鯨吸海一般,正在源源不斷吞噬著、縮減著劍氣的形質,將其捉拿進入珠身,做鎮壓之舉。
衛琬華尚是驚魂未定,在定了定神后,方欲出言。
旋即,卻聽得吞象珠中有驚叫聲音響起,急促道:
“不好,這劍氣,是喬玉壁——”
話音未落,只見那顆吞象珠就是搖搖晃晃,光化盡斂,像是吃撐了一般,“咔嚓”一聲,現出了幾條微不可見的裂紋。
下一刻。
寄托于吞象珠中的那道神意被生生斬滅。
寶珠也頹然自半空之中墜地,一應玄妙皆絲毫不見!
“不好——”
衛琬華瞳孔猛縮,心頭暗叫不妙。
下一瞬,那道盡管被吞象珠汲攝了近九成之多形質,卻還有留有最后一絲的劍氣。
便以迅雷之勢,朝前傾力一斬!
天地間仿佛寂了剎那。
萬物無聲——
然后便見一顆美人顱首高高飛起,其玉容還殘存著幾分不可置信之色。
在那顱首之下,斷頸處血如泉涌,凄艷奪目!
“事到這般地步了,還想逃,當老夫是個吃素的不成?!”
袖囊中,遁界梭忽得一躍而起,低喝了一聲,將法力提起,狠狠望空一拿。
那道淵虛伏魔劍箓在被吞象珠汲攝了形質后,終究是威能不比先前。
在毀去了衛琬華的肉身之后,便已后繼無力,未能將她元靈一并斬滅。
而在衛琬華的垂死掙扎之下,遁界梭也是心頭一緊,忙運起了十成十的力道,將她元靈縛在原地,掙脫不能,角力起來。
“打虎不死必受其害,陳——”
眼見那反抗之力愈發強盛,遁界梭皺眉,開口大叫。
不過他話音還未盡。
便有一道赤色劍光轉瞬掠過數十丈,如若驚雷一般,自他耳畔響起。
旋即,便平平將衛琬華的元靈從中剖開,再一分兩段!
遁界梭愕然回過頭。
卻見陳珩只抬手一按,便將那道折返回來的赤光平平給拿住,眸光漠然。
以目觀去時候。
見那赤光正是一口赤色飛劍,顏色鮮艷,如欲滴血。
劍身上紋有形貌模糊的諸天大魔和仙神佛陀種種,隱隱約約,殘缺不清,煞氣滾滾而涌。
飛劍只是被人拿在手中,便也有一股殺戮和兇戾意味,沖霄而起,仿是欲貫穿天地,割裂干坤,氣勢逼人!
“這劍?”
衛琬華的元靈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問道。
“阿鼻…”
陳珩神情沉默:
“今日,是我陳珩仗此劍斬了你!”
話了時候。
衛琬華元靈微微一閃,再也支撐不住,徹底作了煙塵消去,再也不復。
見得此景。
遁界梭長舒了口氣,心頭狠狠一松,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他旋即哈哈大笑了幾聲,將目一轉,望向陳珩,剛欲開口時候。
卻見陳珩只是微微側身,看著那口泥地上的斷劍。
他的面容平靜,眸光幽涼晦澀,一言也不發…
“青律劍?此劍不過是中品符器,哪能夠扛得過金丹真人的法威,斷了也實屬是在常理之中!”
遁界梭移步上前,低頭皺眉看了幾眼,見青律劍的靈光盡失,顯是成了口廢鐵,不由搖頭:
“有阿鼻劍在手,此劍于你,倒也的確是用處不大…不過說來也是奇妙,阿鼻劍的品秩奇高無比,本不是你眼下的這點修為,就能夠驅策的。
但而今這口斷塊,雖然未如我等法器一般生出真識來,但也因此緣故,正合你使用,豈不是妙哉?天公造化也當真是玄奇!”
陳珩并不作答,只抬起眼簾,看了眼天,淡聲道:
“雨要來了。”
遁界梭不明所以,順著他的視線瞥去,唯見天中渾黑如墨,混沌非常。
在一聲大雷轟響過后。
倏爾。
便是雨線如織,綿綿似網。
放眼望去,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朦朧不清,分不清什么上下東西…
“師姐會怪我殺了此人嗎?”
忽得。
遁界梭聽見身旁有語聲淡淡傳來。
“這個…”
遁界梭撓了撓頭,一時哽住。
饒是他自詡見多識廣,面對今日這一幕,也是不知該說些什么是好。
而不待遁界梭絞盡腦汁,想出個答復。
陳珩已是平平一笑,搖頭:
“算了,倒是我說了句蠢話。”
他低眉抬手,將那斷裂作兩截的青律劍收入袖中,動作沉穩自然,面色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瞧不出什么情緒起伏來。
這舉止,叫一旁的遁界梭眼皮狂跳,莫名一陣不安。
“那個,今日此人欲殺你,你殺她,也是人之常情,并無什么可指摘的…而陳玉樞那全然是瘋狗般的行徑,只要見著好處,有利可圖,他便要去行,至于殺親殺友,都毫不在意。”
遁界梭斟酌著言辭,肅聲開口:
“你已是好幾次都欲放過那衛琬華一馬,此人卻生偏不識趣,非要執著于殺你,依老夫來看——”
“前輩且寬心罷,我還不至于因此事便心性頹靡,自此喪了堅心。我曾立過誓的,來此世,必要求個無上仙道,不朽長生…”
他搖搖頭,輕聲開口:
“唯我能證我!”
話音落時。
陳珩伸手一攝,將不遠處那顆殘破的吞象珠握在掌中,旋即猛得往眉心之處狠狠一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