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釘朱戶,軒宮碧瓦。
大殿之中千條瑞霞繚繞,萬道紫氣蒸熏。
于世通高居主座之上,有六名童子分左右侍立,如王森、陳珩等玉宸弟子皆是坐在殿中,面前玉案上擺著瓜果酒水,丹丸靈藥等物。
一只雙角聳蹲飛赤獸銅爐正裊裊散出香霧來,彌于殿中,好似螭龍引煙,霧幻迷離,須臾百變,在清心醒神之余,又別有一番奇巧。
此時于世通拿一卷書冊,手握朱筆。
每當他將一人喚進來殿中時候,便會出言褒獎幾句,旋即依著那人的功績,賜下道功、珍寶不等。
場中氣氛甚是熱烈,被喚進殿里的道人無一不歡喜,皆臉上掛笑,溢于言表。
因此番到底是玉宸贏了局勢,雖途中有些波折,但還是收回了隅陽土地,迫退魔賊,使得顏面不失。
又拓土有功,得了丹蒲、中曲這兩方本是在怙照治下,價值十倍于隅陽、危雍的大國!
在此期間。
隅陽周遭的邊域小國皆是心驚膽戰。
叫幾個自以為天高皇帝遠,認定玉宸懶得對自己多加理會的小國君主更是畏怖,幾乎寢食難安。
還未等得兩宗分出勝負,還在隔著朔江對壘時候。
周遭列國殷勤送來了不少珍寶,用以勞軍,只是被于世通訓斥一番,才悻悻帶著珍寶回返,心下更懼。
如此形勢,倒是使一些久不識玉宸天威的小國真正見了世面。
這也是仉泰初、于世通的另一層用意。
在此景狀下,連宸章派幾乎壞事的李嶷、蘇通兩位,也因征戰有功,到底是出了氣力的,都得了不少賞賜。
樂得兩人喜笑顏開,對著主殿諸修俯身施禮不絕。
而很快,隨著童子一聲傳喚。
久候在外的靈數山池英終心下一凜,忙整了整衣袍,小心步入殿內,俯身拜倒在地,意態甚恭。
“起來罷,靈數山池英,你宗今番出力不小,著實辛苦了。”
于世通瞥了手中書冊幾眼,拿朱筆在上勾畫幾道,微微頷首,他看向拜倒殿中的池英,和善道。
“于真人謬贊了,為上宗出力,在下怎敢言說什么辛苦,實是份內之事。”
在于世通開口時候,池英便覺肩頭一晃,好似有一股綿綿無形的力道,將他扶起。
池英瞳孔微縮,忙打了個稽首,恭恭敬敬道。
于世通聞言一笑,也不多言什么,只將對池英的賞賜道了一遍。
旋即不待池英俯身稱謝,于世通便看向一旁的陳珩,開口言道:
“在兩宗對壘時候,這位池真人乃是歸于師弟帳下?以師弟看來,不知這下賜,是輕了或是重了?”
“池真人行事老成,治軍嚴謹,實是省了我一番心思。”
陳珩起身,先是對著于世通拱了拱手,旋即看向階下心頭緊張,面上隱有不安之色的池英。
他微微一笑,并不明言:
“老實說來,還要多謝師兄將池真人歸我帳下。”
于世通大笑一聲,將手中書冊放下,拍手道:
“師弟倒是個妙人,既你如此開口,那看來對于池真人的下賜,卻還是輕了!”
他轉目看向池英,思忖片刻后,道:
“若本真人未記錯的話,你靈數山這百年來在玄教殿的評級皆是中考,未得上考。
雖是宗門攢下的功德足夠了,卻礙于玄教殿的評級,無法向道錄殿奏稟,以功德來更易伱們靈數山的根本經典,可有此事?”
“于真人明鑒!”
池英聞言渾身哆嗦了一下,眸光精光大放,似想到什么驚喜之事,忙將眼簾一搭,顫聲應道:
“在下不敢欺瞞,確有此事!”
玉宸治下的東彌州東域,共有大國二十四方,小國虛數三百,可謂無窮盡。
若論土地之廣袤,著實是數方天外大地陸的體量相合于一處,才可勉強比擬!
而為了方便管束,節省心力。
在這無窮年歲里,玉宸也是不斷開枝散葉,分化出了成千上萬之數的道脈、別府,令他們保境安民,鎮守一方。
這些道脈、別府雖是可以頂著玉宸的名頭,并能享用玉宸的下賜好處,學玉宸的仙家妙法。
但也同樣要受玉宸的法規制束,無法肆意妄為。
譬如每隔上三十年光景,玉宸便會遣出巡照道人。
自弟子修為、山門靈氣、國中景狀種種方面,來考校各大道脈、別府的發展進境,并定下考評。
這考評非僅是一個顏面之爭,也同樣關乎到各大道脈的切身利益,至關緊要!
如眼前池英所在的靈數山,雖然宗門辛辛苦苦攢下的功德是足夠了,但就是在考評上被卡了一道。
因而才無法向玉宸的道錄殿奏稟,以功德來更易門中根本大典。
池英等靈數山人對這事自然是念念難忘,無法釋懷。
而此時忽聽于世通提及此遭。
池英心頭猛浮起一個大膽想法,只覺袖管中的雙手都在微微哆嗦,難以自持。
“爾等靈數山先前的根本典籍是《玄洞經》還是《玄示經》?欲更換為何法?”
于世通問。
“回稟于真人,我靈數山原本所修道經乃是《玄洞經》,欲更換為《原都九要集成》。”
池英不敢怠慢,忙道。
“《原都九要集成》…是五百年前大知殿陸真君創出的那門道決?”
于世通沉吟片刻,便也了然,將目光投向階下的池英,把手一揮淡淡道:
“看來爾等奮戰有功的份上,在回山門后,我會向仉師兄奏稟此事。
想來過上不久,道錄殿的人便會將《原都九要集成》帶去靈數山,爾等記得提先備好功德。”
池英聞言大喜過望,血氣瞬得涌至了臉上,忙對著于世通俯身拜下。
又面向陳珩,同樣也是施為。
而在他歡喜離去后,于世通又召見了幾個道脈真人,便也將書冊、朱筆放下。
他大笑幾聲,命童子將佳釀呈出來,與王森、陳珩等舉杯歡慶。
幾人暢飲至月輪沉下,日頭移至中天,臉上皆有了幾分醉意,才緩緩停了舉杯。
“今番能夠功成,倒著實是辛苦諸位師弟了,至于各位的道功,自然是少不了。”
此時于世通感慨一聲,將袖袍一揚,便有四道璀璨光華自袖中飛出,落至了陳珩等四人面前,道:
“不過陶瑱那賊匹夫被陳師弟所逼,不得不親自出手,亂了方寸,這倒著實是件好事。
為兄也得了由頭,趁此發難,總算是從這匹夫手里撬出了些好東西!”
陳珩伸手一拿,見那光華當中的,正是一枚圓坨坨,晶瑩好似玉雪的丹丸。
其外有一圈溟涬幽氣環繞,好似地極之陰,窈窈冥冥。
而丹丸內則存有一點真陽之火,包羅元真,耀目非常,久視下去,瞳孔竟有如被針扎的刺痛感觸,也著實奇妙。
此丹好似是陰陽構精,清濁相融而成,天成于內,地定于外。
天體于陽也,象乎道干,以有物成體,動而始生。
地體于陰也,象乎道根,以無名成質,品物成形。
天地渾一,便是萬物榮華,四象用順,郁氣構精,謂之混元,誠乃道之實也!
“這便是混元神樸丹,久聞大名了,今番倒還是第一次見…”
沈澄僅是好奇將混元神樸丹托在掌心,便瞬有一股異力透過肌膚,沁入骨髓。
好似連身軀都要輕靈幾分,飄飄欲仙,疲憊之感一掃而空,令他不禁出言贊了一聲。
而一旁的和立子也是神色微微動容,鄭重將之收起。
“于師兄倒是大方,這混元神樸丹可是怙照宗的秘傳大藥,聽聞有三寶歸元,陰陽交補的功效,只要未死,及時服下此丹,不拘是受了什么重創,皆可保住一條性命。”
王森咂咂嘴,拍手調侃道:
“有此丹傍身,便等若是多出了一條性命來,日后與人斗法時候,也要更從容不少了。
只是此丹珍貴非常,在怙照宗里,也是有定數的,份額不會太多。
我本以為師兄向那陶瑱索要此丹,是欲分一枚給陳師弟,剩下的收入自家囊中。
卻不料師兄卻是如此大方,倒是要讓師弟我改容敬之了!”
于世通搖搖頭,一笑道:“我若是這般施為,保不齊你會在仉師兄面前如何告我黑狀,怎敢動念?不過…”
他轉目看向陳珩,道:
“此役能夠取勝,陳師弟卻是居功至偉,若無他壞了顧漪的勾絞巨城,我等想贏過怙照,倒著實不易。”
此語一出,自是未有什么異議,連和立子都是無言。
“道功于陳師弟而言,乃應得之物,而一枚混元神樸丹,也難酬你功績。
思來想去,為兄倒是想出了一物了。”
于世通此時吩咐一聲,便有一個童子領命出了主殿。
不多時,便又折返回來,手捧一只玉匣,輕手輕腳擺在陳珩案上,一個稽首后,又退了回去。
“師弟不妨打開一看。”
于世通朝玉匣一指。
陳珩聞言也不推辭,拱手道了聲謝后,便大大方方將匣蓋一掀,露出了匣中之物。
“道書?一本道書?”
上首的王森眸光一動,疑惑道。
玉匣以黃綢為底,里內別無他物,僅是一本五指寬的厚重書冊,甚是古樸模樣。
書頁新整,也好似多年未曾翻開過了。
而匣蓋一去,便如若是揭開了某類封鎮般,瞬有一道鋒銳劍意自書冊升騰而起。
銳氣四溢,殺機囂騰撲面!
好似千百把白刃齊齊出鞘,叫人不由遍體生寒!
陳珩不為所動,只伸手將這本書冊拿在手中,略作翻看起來。
不過隨著書冊離了玉匣,那森然銳意也是逐漸消泯無形,變化一本尋常道書,收斂了威勢。
“此物乃是我師叔留下的一本劍道心得體悟,雖非劍經,但也是大有用處。
我觀師弟你已是離劍光分化境界僅差一線,若此物能夠助你,倒是我于世通立下一功了。”
于世通頗有些感慨道:
“師叔乃是派中有數的劍道高人,一身殺力之烈,連中乙劍派,也無幾人可以勝他!聽聞他還曾得過門中威靈祖師的數次指點,倒真個是好運道!
而這本劍道心得,乃是師叔在受友人請托,前往正虛天的姬氏道廷為天官之前,特意留下的珍物。
恩師將之贈予我,本是望我能從中學得一二本事,可我倒也著實與劍道無甚緣分,一直封于匣中,今日總算是讓它見天日了。”
王森與沈澄聽得這本書冊來頭,皆是一訝。
而和立子臉上神色也是若有所思,似猜得了于世通口中那位師叔是何人,眸光微微一閃。
“如此厚賜,果然是奇珍…陳珩多謝于師兄成全!”
此時在略翻看幾頁后,陳珩也是心頭驚訝。
他小心將其收起,鄭重稽首致謝。
這本道書雖非用于攻殺劍經之流,但卻記述了關于劍道各境的體悟,可觸動靈感,助人突破障關,著實厲害!
而陳珩雖有無形埒劍洞傍身。
若論助人修持劍道,此寶自然要遠勝于手中的道書。
但關于劍洞的層級,陳珩卻無法自決。
九成時候,都是會進入到深處的七八層,受那千刀萬剮的凌遲之苦。
這些年歲下來,他雖已逐漸習慣了凌遲痛楚,但屢屢撞運不成,也是令他微覺無奈。
那在此時,一位劍道真君的心得體悟于他而言,便不可謂不重!
而于世通的用意陳珩倒也知曉,無非要提先交好自己。
方才允了池英的心愿,不過是順手賣自己一個人情,算不得什么。
唯有這本劍道心得。
這才是于世通真正備下的厚禮!
而此時。
在見陳珩并不故作姿態,大方收下此物致謝。
于世通微微頷首,眼中也是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一時間,殿中賓主皆歡,倒是盡興散去。
“看來鄧云籍是要有麻煩了!”
在同于世通告辭,離了主殿后,王森忽回頭一望,冷聲一笑。
陳珩與沈澄對視一眼,都是明了王森意思。
顧漪的困龍釘雖然厲害,但鄧云籍既然未當場身死。
以于世通的身份,自能將他的一條性命給救回,不算難事。
而今番乃是慶功之宴,鄧云籍自始至終未現身也罷,或還能用傷重未愈、無顏見人等借口搪塞過去。
但關乎那混元神樸丹,于世通也未幫鄧云籍多爭搶什么。
且在宴席當中,提及鄧云籍時,于世通神色也是淡淡,失了往日的和善。
此番遠征隅陽,非僅是為了收回治下土地,宣揚玉宸威嚴,同樣也存了磨礪眾人的心思,是一番考校。
那鄧云籍行事無當,敗軍喪師。
這等表現被于世通看在眼中,自然跌份。
而于世通乃是仉泰初的真正心腹,親密無間。
經此一事后。
鄧云籍雖還有師門關系在。
但他若想要再得仉泰初的看重,只怕便是難了…
“諸位師弟今后若是有暇,不妨來我洞府一敘,愚兄最好口腹之欲,屆時必不讓爾等失望而歸!”
這時王森也不多提鄧云籍,只對幾人笑了一聲,便拱手告辭,腳下起了一道翠煙,飛出這座玉景飛宮,悠悠下了云頭。
陳珩回了一禮,在同沈澄、和立子微微頷首致意后。
他也不多留此處,同樣起劍光一道,飛向天中。
而十日后。
東彌州,東域。
一座莽莽大山中,一道劍光忽破開罡流,在云頭盤旋幾轉后,從中顯出陳珩身形來。
“應是此處了。”
他目視向下,心下暗道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