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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只爭朝夕

  金殿之中。

  此刻。

  沈爰支眸中微有一絲憾色流出。

  她是小世家的出身,千年的門第,雖遠比不得十二世族般顯赫,但也并非是真正的毫無跟腳之輩。

  多年前,在沈爰支還尚未被長老看中,進入到下院修道時候。

  她族中前賢所遺的青玉丹書便曾被百渚嵇氏的一個族老看中,強取豪奪,也為此,給沈爰支那一族帶來破家滅門的殘損。

  此事雖在這長贏院無人敢于明面上談起,卻也實在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一些消息通達的,都是心知肚明。

  因此緣故。

  她也算是院中三大上師內,唯一對十二世族存有不加掩飾惡感者。

  而陳珩在白石峰邀戰眾世族前,非僅不將養神意,閉門苦修,反而是特意去爐照峰借地火、丹爐,煉就出了一枚紅鉛大環丹來。

  這其中的用意,昭然若揭。

  沈爰支也自是一清二楚。

  至于下院的上師出面收徒,提早定下來師徒名分,這也并不有悖于門中法規,比比皆是。

  反而因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緣故,這些上師大多還能臻選到真正的良才美質,叫宵明大澤中的同門們為之眼熱。

  而陳珩以一己之力邀斗眾世族,自此大出風頭,名揚四院。

  便已是確切證實了。

  他無論是心性或是本事,皆是一等一的人物!

  更何況其在筑基二重便能獨力煉制出紅鉛大還丹來。

  于丹術造詣。

  亦是甲子難得一遇的人物!

  無論出于何種角度來著想,她沈爰支皆沒有理由會回拒陳珩。

  二人之間。

  當有一番師徒緣法!

  但只可惜…

  沈爰支淡淡抬眸,將目光落在陳珩面上。

  她本是身形纖細高挑的女子,卻在陳珩面前,還是微微矮了半頭。

  兩人并立于一處,襯得沈爰支愈是清新纖裊,如若池畔的臨風綠柳…

  陳珩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垂首,將眼簾一搭,平平笑道:

  “弟子雖心慕玄理,欲在上師身側聆聽教誨,但此事自是以上師的考量為首,弟子也不敢多言置辯。”

  “你便不問我為何不肯收你么?”

  沈爰支柳眉微顰。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又何復多言?”陳珩輕聲一笑,道:“上師若欲告知弟子,弟子自是能知悉緣由,而上師若是并無此意,縱弟子反復言語千百遍,也不過是徒費口舌,擾人耳目罷。”

  沈爰支聞言也不驚訝,只是眸光微微閃了一閃。

  半晌后。

  她才忽得笑了一笑,淡淡道:

  “陳珩,你果然很好。”

  這時。

  沈爰支輕輕一揮素手。

  內殿之中,便有兩道靈光驟然飛空而起,拖出丈許長的璀璨焰尾,如若倦鳥投林一般,直朝向陳珩奔來。

  “你在白石峰上的那一戰,已是將自身名頭傳至了宵明大澤,此乃玉宸上宗的下賜,特意褒你功行,監院托我轉交于你,今日,便物歸原主了。”

  她言道。

  陳珩以真炁拿住那兩道靈光,待得光華消去后,卻見是一件法衣和一枚鐵印。

  他先拿起法衣在手,遍觀一眼,心中便微有些訝然。

  此物搭在掌指間,輕薄如若蟬翼云絮,好似無物,而其內里形質卻堅硬非常。

  以他如今的肉身力道,微一運勁其中,都是個泥牛入海之相,掀不起分毫波瀾,連一絲皺褶也不見。

  而衣袍上又繪有種種云箓真形、日月星宿,法光蔽其左,紫炁出其右,祥云環繞,瑞霞蒸熏,赫然有穿云照空之勢,煊赫非常!

  一望便知絕非淺薄凡品,是真正的護身至寶!

  “此物太過惹人眼目,不知…”

  陳珩看著手中的紫色法袍,微微皺眉。

  而這時。

  沈爰支忽開口言道:

  “此衣名為‘紫彌寶衣’,乃上品符器之屬,頗有些護身守御之能,在下院弟子之中,若非是身具大功,輕易不得賜予…你若是欲改換形質,只需打入一道真炁進去,便可依你心意來做施展了。”

  陳珩聞言心中一動,依言施為。

  而“紫彌寶衣”在一陣璀璨華光后,就變化成了件毫無贅飾、纖塵不染的白袍,再無什么出奇的異象。

  “而這小印又喚作‘沉山印’,雖只是件中品符器,但對你而言,倒也可以一用…”

  待得沈爰支說完,小半炷香過去,陳珩已是勉強熟識了這兩件符器的功用。

  “多謝上師為弟子解惑。”

  他鄭重拱手一禮,道。

  不論是“紫彌寶衣”或那枚“沉山印”。

  這兩件玉宸上宗下賜的符器,皆是對他存有大用,日后若是與人斗法時,也是能再添了些手段出來。

  不過他邀斗的名聲傳至了玉宸上宗,竟會得到此等下賜,倒還是讓陳珩微覺好笑。

  “苦心謀算,期間唯恐行差踏錯,可終還是換來了一朝揚名。”

  陳珩心下嘆道。

  而這時。

  沈爰支又開口言道:

  “陳珩,我今日喚你前來,并非只為了上宗的下賜,卻是另有他事。”

  “請上師賜教。”

  陳珩將眼底眸光一斂,道。

  “近日,上宗同赤明派賭斗三場,贏了一處小洞天的歸屬。”

  沈爰支道:

  “那一處小洞天名為流火宏化,若無意外的話,四院皆會遣幾位弟子入內修行,以作歷練。”

  “我亦在此內?”

  陳珩只聽聞“洞天”二字,心緒便不由得微有觸動。

  但他畢竟養氣功夫深重,很快便抑了那一絲異色,面色如常。

  “以你如今的聲名,只怕想要不入其中,都是難事,不過…”

  沈爰支話鋒一轉:

  “此事于你而言,倒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流火宏化洞天。

  此洞天乃是萬載之前,一代旁門巨擘火霞老祖所開辟內景虛空道場。

  后火霞老祖因為一味罕世大藥,同無量光天的哈哈僧門下弟子起了爭執,火霞老祖言辭污穢冒犯,惹得哈哈僧竟親自出手,以大神通化日將之生生壓殺。

  以至連元靈都不得轉世。

  被哈哈僧收進了天龍寶塔內,煉成金汁,徹底灰灰。

  在火霞老祖入滅后,其所開辟的流火宏化洞天也因生前的一番布置,隱沒進了虛空,不復行蹤。

  而哈哈僧雖是欲尋得流火宏化洞天,搜刮里內或是存有的珍物法材,但他還未來得及動手,卻被寺里發生的一樁大事給絆住了腳,只能無奈返了無量光天去,去助他師叔爭奪住持尊者的大位。

  不過哈哈僧這一去,便是再也未曾來到胥都天。

  此人在派系斗爭中敗落,被一眾同門師兄弟囚在了困龍洞萬載,時至今日,都還未得開釋。

  日日夜夜,要受金鳳烈火的拷打折磨,苦不堪言。

  而連逃出生天都尚且只是個奢望,也自然,哈哈僧是尋不到流火宏化洞天的行蹤。

  至于這一回,流火宏化洞天之所以突兀顯世。

  乃是因萬載過后,洞天因無人主持掌管,陽九百六的災劫到來,將洞天打得瀕臨崩碎。

  將要自穹宇虛空沉墜于地表,從洞天一流降格為福地之屬。

  這一動響,被玉宸派和赤明派的兩位上真在訪友出游時偶爾觀望到,遂起了玩鬧的興致,約好兩派賭斗三場,來決這流火宏化洞天的歸屬去處。

  兩位上真在回返山門后,各自呼朋引伴,彩頭雖然不大,卻鬧得聲勢不小,煊赫非常。

  累得怙照宗的幾位在外游歷的真人皺眉心驚,匆匆回了山門去做稟告,只以為兩派又要行一次衛道滅魔的舉止,牽頭八派,同六宗斗過一場,皆是警惕戒備。

  最后這賭斗。

  終是玉宸派以二勝一負贏了赤明派,得了那座流火宏化洞天的所有權…

  不過流火宏化洞天雖然是洞天之流,但將它辟出的火霞老祖畢竟只是個旁門純陽,神通法力到底有限,比不得正統仙道的純陽真君之輩。

  在洞天品秩之中,流火宏化洞天遠遠稱不得是上等洞天,連距中等洞天,亦是相隔甚遠。

  只能算是下等洞天,勉強可堪一用罷了。

  而迄今為止,距火霞老祖被無量光天的哈哈僧擲日壓殺,已是過了足有萬載。

  在這萬載之中,流火宏化洞天因無人居中主持,在虛空宇宙間顛沛流離,受盡了內外五炁消磨,最后更因扛捱不過陽九百六的災劫,要被打落進入胥都天,回歸原先舊址。

  就連從玄穹中沉墜到地表,自洞天降格為福地,亦是命中注定,再無可挽回。

  似是此般。

  流火宏化洞天本就不高的價值,就更是大打折扣…

  而玉宸派的那位上真之所以行賭斗邀戰之事,不過是閑極無聊下的施為罷了,要說他真有如何重視這彩頭,倒也實是未必。

  因而在玉宸勝了赤明之后。

  那位上真便也大方將流火宏化洞天賜下了四大下院,任由四位監院去做施為,不再多管。

  不過流火宏化洞天雖對那些上真大德們而言,無足輕重,不過是茶余飯后的閑暇取樂罷。

  但于陳珩而言。

  卻實是一樁難得的大機緣、大造化!

  自修道以來,他便一直為強敵所逼,所最欠缺的,便是修道時日。

  至于洞天之流,卻是在宇宙之中,又自成一方內景小天地。

  無論是何種品秩的洞天,皆有調節光陰流速之能。

  便連流火宏化洞天這等,亦并不例外!

  而陳珩本就持有金蟬,可進入到“一真法界”內,“現世一天,法界十日”——

  若是能夠進入到洞天之中去做修行,再輔以“一真法界”的功用。

  這兩兩相合之下——

念及至此時  陳珩微有些失神,難免心潮起伏。

  “不過…”

  很快。

  他緩緩垂了眼簾,遮了眸光,道:“上師先前說,我因比斗而揚名四院,這去流火宏化洞天的人選中,應是我的一席之地。”

  “但那也并非是件好事。”沈爰支語氣平淡。

  “因為世族?”

  陳珩沉聲開口。

  沈爰支微微頷首,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在白石峰上雖是一戰揚名,但只怕也是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若是入得洞天中,無人管束,只怕稍一倏忽,那方地界便成了你的葬身之所。”

  據下院的法規條目所定。

  眾入室弟子若是未據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不能拜入玉宸上宗。

  但其修為卻已是修至金丹境界,或已歲滿天年,壽至百二。

  那么。

  便不能再繼續留于下院中修行,唯有兩條去處可尋…

  其一,便是被上宗的十方殿分配職責。

  或去東域各大的道脈任職,或留于下院,擔任大執事,這還尚且是美差一件,被無數入室弟子搶破了頭。

  但若是討不來人情照顧,或是在平素在下院中表現不佳,便是被分去一些地陸、界空之中,創立道統,宣揚玉宸派的教化,亦不乏可能。

  這名義上雖是教化下界眾生,但實則,卻也與流放無異了。

  離了胥都這處十六座大天的其一。

  日后修為再想有所精進,除非是能得到罕世的造化,才有勉強有一二可能…

  而若是不愿服從十方殿的安排、

  那另一條去處,便是了自行抹了金籍上的名姓。

  自此之后,便同玉宸再無干系,任憑自謀生路…

  因此緣故。

  下院眾弟子中,修為最高的,并非是姜通源、衛揚等一眾紫府高功,而是那些年歲還未年滿百二,且道行已是證就了洞玄者。

  這些人平素皆是在各自洞府中苦修,少有現世,連三大上師的開壇講法,都大抵是選擇告假,無暇分身。

  因下一屆四院大比,便只在六年之后…

  若是錯過此屆,無法在這次據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他們便只能再待二十四年,才會迎來又一次四院大比。

  而那時候。

  他們之中一些人的年歲卻早已是超出了百二,自也是要離開下院,無緣再拜入玉宸上宗。

  陳珩聽出了沈爰支話里的意思。

  此番流火宏化洞天的現世,說不得,就會吸引那些潛修中的洞玄弟子。

  而在這其中。

  或許就會有一二世族出身者…

  那時候,陳珩同他們遇上,必也不會是什么相善的局面。

  “那方小洞天已瀕臨崩滅,即要沉墜入地,容不得太多生人進入,否則氣機相擾下,只會提早亂了洞天的法基。”

  沈爰支的聲音渺若遠山輕煙,隱隱帶著一絲問詢:

  “我今日喚你來此,便是欲告知你,洞天于你而言,恐怕是禍非福,至于去與不去,還當三思而后行才是。”

  “多謝上師特意提點…”

  片刻的沉默后。

  陳珩上前一步,拱手施禮,灑然笑道:

  “不過,此等良機在前,我又怎有錯過之理!”

  “若是身死,便是一切皆空。”

  沈爰支道。

  “歧路難行,身如傳舍,弟子卻是顧不得之后許多了。”

  陳珩平平地笑了一聲,朗聲開口道:

  “眼下,我只愿爭朝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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