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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壓倒千竿竹

  煙靄散彩,日月搖光。

  千株老柏,萬節修篁——

  石鼓峰作為金庭山第九峰,本就多是世族中人在此間居住,如鳥集鱗萃,向來布景華彩,盡顯富貴逼人之態。

  而近日為迎這壺觴法會到來,又被這些世族中人特意多做了些裝點,景色綺麗如畫,豪奢非常。

  放眼觀去。

  恰是一副門懸金玉,地襯錦繡,靈峰清佳,天香縹緲之景。

  這時。

  聽得長臉道人語聲除了感慨之余,還隱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憤和艷羨之感。

  他身旁同伴轉目瞥了他一眼,不由得調笑道:

  “他世族富貴豪奢,可這與你鮑聰又有何干,緣由流出這等作態來?莫不是厭倦了山中歲月,嫌棄修道清苦,想下山入世當個富貴王侯不成?

  若真個如此。

  你至少待得領了這個月的院中下賜,將那下賜完完全全予了我,再去下山罷。容小弟再最后占老兄你的一回便宜,終也不虧!”

  “豎子,豎子!阿爺我何曾做有此想了?勿要信口開河,胡編一氣!”

  那長臉道人鮑聰聞言先是一怔。

  旋即抬起袖袍,指著身旁同伴的臉,忍不住笑罵幾句…

  因玉宸派的山門宵明大澤便是在東域之內。

  這東域的俗世之人中,素來便是有一股崇道尚玄的風氣盛行。

  對于修行有成的道人禮遇至極不說。

  這也是因畏懼神通道術或心慕逍遙長生種種,不足為奇。

  便是只會幾手淺顯術法的游方道人。

  若是不故意攪事作鬼,在東域俗世也能活得甚是滋潤,富貴榮華不缺。

  而東域的世俗權柄在積年累月之下,已是和玉宸派密不可分。

  譬如在金庭山過去百里不遠,便是到了一方小國的疆界,其國號名為鄭。

  那鄭國國主便是玉宸上宗的一位長老親子,年少時候也曾進入過四大下院修道,只是因本事不濟,未能爭得十大弟子,拜入玉宸上宗,又厭倦了修道辛苦,不愿在仙道上繼續攀行。

  后在他父的出力下,才去俗世做了一方小國的國主,盡情享受人間富貴榮華,肆意快活。

  而至于東域俗世土地。

  共是存有二十四方大國,三百方小國。

  于其中操持朝綱權柄者,皆是同玉宸派沾親帶故,存有干聯,無一可以例外。

  長臉道人鮑信是長贏院的入室弟子,若論出身地位,天然便是居在各大道脈、別府的弟子之上,可以謂之是玉宸派的正統弟子之流!

  若他真個厭倦了仙道修行,欲去俗世快活享樂。

  東域之內,無論是二十四大國,還是那三百方小國,皆是對他歡迎至極的…

  在一番戲謔言笑過后,鮑信也和他那同伴上了石鼓峰山道。

  行不多時。

  入目之處,便是一個朱紅的大門洞,上垂瓔珞彩帶,裝點以水晶、珊瑚等珍物,約三丈見方,在日光下耀目生輝,極為華彩。

  而門洞邊處布有一方小案,一個做文士打扮,雙目有神,面上隱有一層玄氣流轉的老者正坐在案邊,手中拿著紙筆,似在記述什么。

  “連世族的一個老仆,都能有如此修為?這謝暉齋師兄看來在世族之中,地位也是不凡?”

  鮑聰見狀,心頭微微一訝,同身邊同伴對視一眼。

  而那老仆身后還立著兩個唇紅齒白的童子,看得山道上有人走近,忙向伏案疾書的老仆示意一聲。

  “恕罪,恕罪!”

  老仆忙放了紙筆,抬頭見到鮑聰和他身旁同伴,奔了上前,在距幾步遠外止住,稽首一禮,面上神情甚是恭敬:

  “敢請教兩位真修姓名?不知兩位是在長贏院修行,還是在其他三院?”

  “我等皆是長贏院弟子,同謝暉齋師兄是同門,專為赴這法會而來。”

  鮑聰略一拱手道:

  “我名鮑聰。”

  “我名裴京。”

  鮑聰身旁同伴一笑,開口。

  “鮑聰、裴京…這兩個名姓?”

  老仆在腦中思索幾個回合。

  念及十二世族之中,并未存有什么鮑姓和裴姓。

  且看他們是拾階上山,出行時也未乘坐什么法車等物,也未有女侍、仆僮在畔跟隨。

  如此看來,這兩人應是寒譜出身或毫無跟腳之輩了…

  不過縱是猜疑到鮑聰和裴京這二人門第不高。

  老仆臉上也未流出些什么輕慢、傲岸之色,依是恭恭敬敬,叫旁人挑不出什么錯來。

  不提這長贏院的任一入室弟子,身份都遠在他之上,是他一介家奴絕然開罪不起的人物。

  且他是長右謝氏的老仆了,祖祖輩輩,都是謝氏的家生子。

  多年下來。

  自也是能知曉些門道消息…

  老仆隱隱聽說,今日這壺觴法會,雖是謝暉齋和謝棠兩個族中小輩所首倡,但一旦傳開后,卻為謝氏的不少族老所嘉許,甚至主動為之造勢,連謝氏族主都有所耳聞。

  這真正內里原因。

  也無非是玉宸和世族近年來干系緊張,暗斗逐漸加劇,甚至有要見血的傾向。

  在這緊要關頭。

  謝暉齋和謝棠的舉動,倒是在無意之間,給世族這邊遞了個臺階下。

  而世族中人在商議一番后,因現下大事在前,還遠不是要撕破臉的時候,也樂見其成,以至主動將聲勢攪得浩大起來。

  這也是在向玉宸派這邊示弱,主動表露出修好的善意來。

  “兩位真修且先緩些尊步。”

  待得將這兩個名姓暗暗記下了后。

  見鮑聰、裴京這兩人欲要離去,老仆忙出言喚住,賠笑言道:

  “些許薄禮,不成敬意,這也是主上先前特意吩咐過的,每位來赴法會的入室弟子皆是有份,還請兩位勿要嫌棄粗鄙不堪才是。”

  老仆身后的兩個小童聞言取出兩方玉匣,捧在雙手,畢恭畢敬奉上。

  鮑聰也不推辭,輕笑了一聲,便接過在手。

  他略一掂量,見玉匣分量不輕,且只托在手中便有股溫涼舒爽之感,透過肌體,在潤澤心脈,不覺一訝。

  “那便多謝了。”

  裴京同樣一笑,拱了拱手,便和鮑聰穿過洞門,沿著山道,繼續向石鼓峰行去。

  待過轉過一處岔道。

  那華彩洞門和老仆皆是不見,也再瞧不到他們的身形。

  這時。

  鮑聰和裴京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將玉匣從袖中掏出,一把掀開,其速甚疾。

  “嘶…”

  在看清匣中之物后,心性稍欠的鮑聰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一旁的裴京表現也未好到哪去,瞳孔瞪大,微有些失神。

  “竟是景輝霞,九霞的其一,世族這次,倒是出重力了啊…”

  片刻后。

  裴京抬頭,對著鮑聰緩聲言道。

  此世共有九霞。

  分是:

  碧霞、彩霞、紫霞、丹霞、云霞、煙霞、瑞光霞、景輝霞、普運寶霞。

  相傳前古練炁士在做修行之時,便是服四極云芽神仙上方,揖五方元晨之暉,食九霞之精也。

  而這景輝霞。

  便是九霞的之一!

  若是將之煉入體內,可滋養神意,茁壯身體軀殼,去濁化新,洗練根性,實是一味不折不扣的大藥靈藥!

  而每位來赴這法會者,皆能得有一縷景輝霞到手。

  這財力之豐厚。

  實是令裴京有些駭然了…

  “這什么壺觴法會,看來謝暉齋和謝棠二人,絕非真正主使者!背后操持此法會者,應另有其人才是!”

  裴京察得蹊蹺,對鮑聰皺眉言道。

  “是也不是,同你我又有何干系?”

  鮑聰不屑笑了一聲。

  他手中的玉匣內,此刻正有一道約莫指長的霞光在氤氳流彩,如若彤云顏色,煞是好看。

  鮑聰看了片刻,忽得將玉匣一合,一把收入袖中,大剌剌笑道:

  “管他法會背后主使者是誰,反正這景輝霞的好處,是真實不虛的,你我無論如何都虧不了!

  那世族縱有什么心機謀算,天塌了自有高個去扛,有派中的諸位上真在前,你又擔心些什么?”

  裴京聞言微微一怔,思忖片刻后,也唯有苦笑點了點頭。

  而兩人一路拾階而上。

  不多時,便登上峰巔,見得了一座巍峨龐然的宮闕。

  此處地勢已是極高,如是直抵得了天中。

  而周遭煙霧縹緲,云海就在腰身之處涌動翻騰,氣象甚是宏翰,再一觀眼前那座華美至極的巍峨宮闕,讓人心底不禁生起一股驚異嘆服的感觸,如是身處在仙家勝境。

  “這宮宇應是近日特意修繕過一番的,往日我也曾來過石鼓峰幾次,倒是未曾見這般景象。”

  鮑聰對裴京言道。

  “倒是好華彩。”

  裴京輕嘆了一聲。

  此時,殿中可見人影幢幢,顯是已有不少人提早到了此間。

  鮑聰和裴京更不猶豫,只將衣袍下擺一撩,便邁步進入殿內。

  而甫一入內。

  便是千百只晶瑩玉案分作赫然兩側,坐定的眾弟子皆是衣冠隆盛。

  不少貌美女侍如翩躚彩蝶一般,穿梭在這些玉案之間,手中的琉璃盞器中盛著丹藥玉液、蔬果珍饈等物。

  鮑聰和裴京此刻來得稍晚了些。

  只見殿中有不少相熟的同門,已是在推杯換盞,互相遙祝豪飲了起來,場面甚是喧嘩熱鬧。

  “兩位貴客,奴家領你們去入座罷。”

  一個眉目秀美,身披彩帛的女侍款款邁步而來,到得近前時,沖兩人溫婉一笑,欠身道。

  “為何謝暉齋師兄和謝棠師姐只是坐在上首,主座處空懸的那兩只蒼光玄臺,究竟是為何人所設?”

  鮑聰并未急著移步,而是朝殿中深深看了一眼,緩聲問道。

  “貴客容稟,那兩只蒼光玄臺是為謝氏的明幽真人和玉宸上宗的一位長老所設。”

  女侍笑道:“今日這壺觴法會,乃是由這兩位大真人共同主持。”

  “什么?!”

  鮑聰狠狠吃了一驚。

  他在此先,可是從未聽到過兩位大真人要來親自主持這法會的訊息。

  本以為所謂壺觴法會不過是同門之間的尋常宴飲罷,至多聲勢要浩大些。

  可今日一觀,這其中怕是存有些他不知曉的謀算…

  “勞煩了,請領我等去入席罷。”

  在鮑聰微有些失神時候。

  裴京不動聲色拉了他一把,笑道。

  女侍也見怪不怪了,掩唇輕輕笑了一聲,便帶著這兩人朝向空置的玉案行去。

  而這一幕。

  也自被上首的謝暉齋看在眼中。

  他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眸光閃爍,將身往后一仰,頗有些意興闌珊。

  “自從族中吩咐下來,讓明幽真人替你主持這法會,你便一直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一旁的謝棠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傳音道:

  “由族中出力出財,你來得名頭,莫非還不好嗎?更何況今日這聲勢,也必會引得陳珩前來,豈不是正遂你的意?”

  “非也,非也…我只是感慨,身為世族中人,既披了這一張皮,若想要再摘下,便是千難萬難。一舉一動,在旁人眼中,都難免會打上族中的烙印。”

  謝暉齋輕嘆一聲,道:

  “我本意不過只是想同陳珩一敘,再痛快飲酒,好生取樂一番,哪會想到會有今日之情形呵?”

  謝棠聞言默然,一時無言。

  而過不時。

  忽有一道遁光自云中落下,然后就見一人緩步走入殿中。

  “是他了!”

  謝暉齋眼前一亮,心道。

  來人身量頎長,穿著一聲白色道袍,韋帶束腰,不帶什么贅飾,發絲也只是以一根形質簡單的青木簪束起,淡不染塵。

  可就是這般的素簡。

  卻愈是顯得他神姿高徹。

  如閬苑玉樹,流光照人,壓倒千竿竹…

  場中在他出現時微寂了寂,旋即便隱有喧嘩議論響起。

  迎著殿中諸人目光。

  陳珩只朝向上首舉杯向他遙祝的謝暉齋拱了拱手,便任由女侍將他帶去一張空案處坐下。

  而這期間。

  女侍也是向陳珩相告了這法會將由宗派和世族的兩位大真人來做主持。

  不過他早已知曉內情,自也并不怎么驚訝,只微微點了點頭。

  落坐之后,與他席位相鄰的米薈甚是興奮,不住揮手沖之示意。

  “米師兄安好。”

  陳珩微微一笑。

  旋即目光一轉,落到不遠處的一人。

  恰對上了那雙正在看向自己,滿是好奇的清亮眸子。

  “喬師妹安好。”

  靜了片刻。

  他對喬蕤開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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