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漪視野之中,只見一赤一黑兩道光華在追逐來去,斗得極是激烈。
赤焰囂騰,煞氣閃爍——
時而是三十六道劍光如寒星罩地,冷氣侵膚,殺機四起。
即便相隔甚遠,也叫人頸項生寒!
時而又是無窮的幽影魔頭沖出,將攔在面前的神雷、紅水都轟然擊了個粉碎。
其密布青穹之態,不可勝計,似要將四野天地,都盡數化作化外魔國!
而諸般法器也是對撞一處,彩光交織若虹。
裂空之聲好比旱地驚雷,震人心魄,在群山峰頭久久回蕩不休,著實觸目驚心!
“陳珩…還有那人,竟是陳玉樞,這是神降還是化身?”
顧漪眸光一凝,心下喃喃道,不禁蹙眉。
而這兩人斗法之際,都有風雷火電相隨。
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身俱著莫大的偉力。
莫說洞玄之輩,便連尋常的金丹真人面對此景,都不免如履薄冰,遍體生寒,絕然不是抗手。
而所過之處,林木倒伏,峰頭盡碎,好似天極罡風呼嘯卷境般,無物可以攔在他們二人面前!
無論是金石或是血肉軀殼。
若不及時避開,眨眼之間,便要被撕了個粉碎!
似是這般宏瀚的動靜,自然也非僅顧漪一人被吸引了來此,在觀望形勢。
周遭云頭處,同樣還有幾道遁光也是在徘徊游走,往來飛動。
近乎人人臉上都帶有一絲震怖之色,眸光閃爍,心思不一…
而在不吝真炁損耗,足是全力激斗了一個晝夜功夫后。
此時無論陳珩或者是借周師遠軀殼神降的陳玉樞,臉上皆有一絲倦容,稍感疲憊。
在袖袍高高揚起,掌心處發出來一道耀目雷霆,將陳玉樞攻來的寒魄真光逼開之后。
陳珩也是借劍遁而走,頭一回主動跳出了戰圈。
他自瓷瓶中摸處一枚清升丹服下,抓緊這來之不易的短促功夫,趕緊煉化起來,回復元真。
此物乃是崔竟中當年在東海時候所贈,是他獨創的一門靈丹,無意刻意多耗心神煉化,僅十息之內,便可將真炁回復,甚是好用。
在現世的斗法,還從未有一人能將陳珩逼得這般地步,因而他也僅是在一真法界中試過此丹。
至于如今。
倒還真是第一回…
而見陳珩這般施為,陳玉樞也未上前窮追猛打,而是微微停住腳,也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紋符箓。
同樣趁此機會開始汲攝靈機,調理元真。
此刻他臉上神色也不復先前的寫意輕松之色,微有些凝重起來。
一時之間,兩人都未再出手。
局勢瞬得便陷入了僵持當中。氣氛頗有些微妙。
“明仙威觀壇儀…好一門邪術,竟有如此功用。”
陳珩眸光微閃,暗忖道。
通過在一真法界內的反復嘗試,他如今也終是將陳玉樞的底牌手段探查了個干凈,也知曉周師遠的這具身軀為何會是個壽元虧空,命不長久的枯槁模樣。
明仙威觀壇儀——
這是一門用犧牲壽數、潛力,來換取修道根性的邪法。
只需舍得付出代價,便可以使道術速成。
而細數起來,陳玉樞為了準備今日這一戰。
他竟似是一氣備了左英孛水、小元磁神光、絡茺真瞳、法空大玉靈光還有斗樞派的“弘演至真”這五類秘法。
著實稱得上是煞費苦功,用心不淺了。
而再加上周師遠本就修有存身的“氣禁白刃”、“冥靈法目”等等道術。
可以說,如今借周師遠軀殼神降的陳玉樞,已近乎是屹立在了洞玄最高的一座山頭。
輔以他豐富的搏殺經驗,除寥寥三兩人之外。
當世的洞玄一輩,無人可以做他的抗手,要被一路橫推過去!
而十息功夫轉瞬即逝,快如電光石火。
此刻陳玉樞也不廢話什么,起手向前一推,便有一圈圈毫光泛動漣漪,壯如麗日懸空,朝陳珩兜頭罩落!
陳珩早在一真法界當中便已體會過,這門法空大玉靈光專能削弱軀殼,疲憊氣血。
雖此法本意是為了對付那些體魄強絕的先天神怪和武道中人,但同樣也可克制他的太素玉身。
面對此等凌厲攻勢,他自然也不會硬接,將遁法及時掐動,躲過了這一擊。
旋即駢指點去,隨著“鏗鏘”鳴聲激烈響起,一股鋒銳剛絕之意瞬時斬破大氣,直朝陳玉樞電射殺去!
陳玉樞將小元磁神光祭出一道,攔下劍氣,生生將其按定在長空之上,止住了去勢。
而下一剎,劍身光華猛漲!
忽又接連分出十數道來,赤光兇戾逼人,耀眼生芒,繼續狂猛殺來!
陳玉樞沉喝一聲,將真炁拿動,同樣接連打出小元磁神光,繼續阻攔。
一時之間,只見三十六道劍氣同元磁神光交相輝映,肆意飛飆暴射。
照得滿空都似是赤黃兩色,鳴響之音震得人耳鼓發脹。
這門小元磁神光乃是自先天魔宗的一門大神通“上極元磁仙光”拆分簡化而來,倒正合洞玄修為使用,極是克制劍修的手段。
而在斗了半晌過后,陳玉樞忽微覺異樣。
他心下一凜,也不顧什么真炁損耗,口中念了聲咒決,眉心裂開一線,便將絡茺真瞳給赫然睜動。
他眉心處的那顆天眼色澤晦暗,散著幽微冷光,深邃莫測,仿佛一口無底的大淵。
而在絡茺真瞳睜動之后,便有一道無形光柱照射發出,仿是可以上測天星,下觀幽冥。
光華過處,無物可以在它面前隱淪遁形!
“假身嗎?此乃小道耳,看來你已是技窮了!”
陳玉樞見遠處陳珩僅是一道假形,用以迷惑耳目,混淆感知。
至于真身卻不知何時已悄然遁走,應是在暗中埋伏,好方便打出雷霆一擊來,用以破局。
他心下微微冷笑一聲,繼續維系住絡茺真瞳,不令其閉合,旋即便朝四下觀去。
而僅剎時功夫。
陳玉樞便察得了一絲異樣所在。
不過未等他悍然動手,隱于暗處的陳珩便先發制之,揚手連發了數道紫清神雷擊去!
轟隆一聲巨響,云天之中紫氣亂飚,雷光與暴音激蕩無窮,攪得風云變色,直有侵奪天頂天光的勢頭!
待得陳玉樞剛化去這兇猛雷法,氣息未定。
不遠之處,陳珩又驟然顯形而出,一腳踏碎了面前的稠密煙障。
龍行虎步,一身氣勢豪邁雄渾,直朝陳玉樞舉拳殺來!
此時他身量已是高達四十余丈,腦后有圓光垂落,明凈無暇,內里卻透著一股混沌幽森之意,好似可以包容諸有萬象一般,而周身有水葉天花回旋,激起陣陣悅耳清音,煞是動聽。
遠遠望去,他整個人如若一尊古老的天界神將。
威嚴堂皇,氣正神清!
眼下在顯出了太素真形后,陳珩只覺自己的一舉一動,僅僅隨意的抬手挪足,都能惹得山岳閃搖,煙塵乍起。
此時他因這具寶體堅固,堅固難壞。
為了節省功夫,對陳玉樞打來的種種手段也是不閃不避,硬生生接下。
而在抬腳一踏,將一頭無鱗大蛇模樣的幽冥天魔生生踩殺,使之化作一縷縷灰煙凄慘朝四下潰去后。
陳珩此刻也是發力一沖,將身前左英孛水化作的重重水幕驟然撞穿!
他調集全身力道聚在一拳之上,照著破敗水幕后面的陳玉樞,便是一拳轟出!
四下峰頭齊齊一震,狂流颶風平地生起。
即便拳還未至,那股浩瀚磅礴的力道也是噴涌而出,閉鎖住了四方上下的去處。
氣浪轟轟隆隆,壓得人呼吸欲窒。
而面對這幾乎是遮去了頭頂天光的一拳,陳玉樞目中閃過一絲冷色,同樣舉拳迎上。
霎時間。
一股驚天氣浪驟然暴起,將附近的幾座小山頭打得凌空爆開。
土塊碎石高高騰入云中,再如驟雨一般,滂沱落下!
眼見著這一幕,包括顧漪在內,圍觀的人都是臉帶一絲驚色。
有幾人更是神情震怖,足下不穩,隱隱發顫…
而此時,戰圈當中,陳玉樞已是同陳珩再次悍然搏殺一處。
兩人拳掌之威足以開山裂地,聲勢可怖至極。
“劍術、道法、肉身、神魂…此人竟無一絲的短板嗎?”
陳玉樞在攔下一拳后,將左英孛水凝作一柄煊赫大斧,猛然揮動,這才將陳珩暫且逼退一步。
他此時眸光終是一沉,暗道:
“如此也就罷,但是以他的年歲,是怎會有這般豐富的搏殺經驗,他莫非能夠料到我的出招?”
細數起來。
他與陳珩都已是足斗了一個晝夜的功夫。
起初陳珩還會因些許的錯漏,被陳玉樞抓住空隙,以豐富的對敵經歷壓制,落于下風。
但隨著時日慢慢一長,陳珩便也逐漸將局勢扳平,落了個不勝不敗。
不過時至今日,陳珩非僅是對敵手段愈發圓融精煉,好似得了他的教導一般。
更把持住了戰局的方向,隱隱占了上風…
縱然陳珩是在這場斗法當中臨陣突破,于機緣巧合之下,心有所得。
但僅這點時日。
他又能夠悟到多少?
便是以陳玉樞的眼界看來,這也的確離奇,存著一番古怪…
而此時,正在陳玉樞沉吟之際。
遠處戰圈忽有低沉悶響發出,旋即便見兩道烏光小箭迅疾殺來,須臾不見,對準了陳珩后腦,欲在暗中給他一個厲害。
不過未等陳珩擺脫陳玉樞,出手將之接下。
卻忽有一道雪白匹煉橫空,僅當空一兜,便將那兩道烏光小箭攪成爛鐵,形質消磨。
“顧漪?”
陳珩見狀微微一訝。
但顧漪也不看他,只素手一揮,便有一叢湛湛青光飛出,對著方才那偷襲之人驟然攻去,煥出凌厲的光亮來。
“你倒是有我當年的風范,呵!”
陳玉樞一面將小元磁神光祭起,擋住飛劍,一面微微冷笑了聲,戲謔言道。
“不過…”
他掐了個法決,忽閃避挪移出數里,搖頭道:
“這本是你我之間的爭斗,若容旁人插手,將伱救下來活命,我豈不是要白費了這一番心思?”
話說之后,他袖中忽有一方巴掌大小的小秤飄出,僅在芒光倏爾一閃之后,便再無了兩人的蹤跡,原地唯是空空蕩蕩的一片。
“平等天秤?”
顧漪眸光不覺凌厲了幾分,神情復雜。
煙濤茫茫,闊野遼闊無垠,好似一卷畫圖在眼前泱泱鋪開,此景難以狀述。
在被攝進這方古怪的內景天地之后。
陳珩面色微凝,心下卻是暗自一笑,直有一股如釋重負之感。
“以你如今身份,必有不少師門長者賜下的底牌手段,我若同樣拿出此物來對付你,難免落人口實,給你的那位老師出手之機。
但若不用,豈不是白白低你一頭?”
此時陳玉樞負手在手,一笑道:
“此物名為平等天秤,在我的示意下,如今已是壓制了一應法器和秘箓,只要還在天秤當中一日,這些東西,便是無法顯威。
且你我兩人,必有一人身死,這天秤內景才會破開,容人重歸現世。
陳珩,你能在我手下支撐到今時著實不凡,但如今這景狀,便是你想以遁界梭來逃離,也是無能為力了…方才我的提議依舊有效,你意下如何?”
回應他的,只是一道犀利鋒銳的劍光,倏爾破空斬來,殺意滔天!
“倒是可惜了…”
陳玉樞輕嘆一聲,彈指將劍光撥開。
在斗樞派“弘演至真”這門秘法的加持之下,他的肉身同樣也是堅固難壞。
便與陳珩如今的太素玉身相較,也絲毫不遜色,甚至還猶有過之!
只是這門秘法非僅頗耗真炁,以周師遠如今的境界,也難以維系長久,需小心使用…
而在天秤內景當中。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時辰功夫過去。
此刻陳玉樞終是抓住了時機,以法空大玉靈光壓制住陳珩肉身。
隨著厲光一閃,便將陳珩右臂齊根悍然削去!
若非陳珩閃躲及時,只怕連半顆頭顱都要不翼而飛。
而作為代價,陳玉樞腰腹之處也是現出了一條猙獰血痕。
幾乎將他攔腰斬作兩截,觸目驚心!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不約而同又繼續搏殺,未給彼此留下什么喘息之機。
而半晌過后,待得兩人真炁都已所剩無多。
渾身上下皆是鮮血淋漓,清晰可見白骨森森時候。
此時陳玉樞反觀內視,也是微微搖頭,眸光一閃。
他勉強發出數十滴左英孛水擊去,道:
“你當真執意要同我為敵?”
陳珩逼出一股劍光,將這些水珠當空擋住,道:
“事到如今,莫非你還以為可以求饒嗎?”
“既如此…那倒當真是可惜了。”
陳玉樞惋惜一嘆。
此時他紫府當中,陳珩的形體已經凝聚而出,栩栩如生。
陳玉樞伸手一拂,那形體便轟然潰去,徹底不存于世。
而與此同時,對面的陳珩也忽身軀一僵,七竅有鮮血噴涌而出。
悶哼一聲過后,便栽倒在地,生機全無!
陳玉樞微微俯身,以手支額,視物朦朧不清。
這秘法帶來的沉重反噬,對于如今的這具身軀而言,無疑是致命的。
他能感覺自己生機在一點點流逝,若不及時療傷,只怕同樣離死不遠。
“象易恐咒,還真是許久都未曾用過此法了…空空道人的手段,倒是一如既往的邪門。”
陳玉樞心下言道。
先前他在言語勸說的之時,也是在暗中催動了這門秘法,以備不時之需。
同顧漪的五瘟力士一般,這門象易恐咒,也是一類咒殺之法。
不過卻是出于空空道人之手,遠比五瘟力士高明了不知凡幾。
五瘟力士需精血或氣機才能夠催動,而這兩物卻并不好得,在拿攝過程中也難以遮掩行動,在有心人看來,只怕是昭然若揭。
只要小心存個提防,便可避開。
而這象易恐咒便不同。
此法只需親眼看上一眼,便可將欲咒殺之人的氣機神不知、鬼不覺攝到紫府之中,不會驚動什么分毫。
待得氣機暗暗孕成之后。
心念一動,咒法即成,神仙難就!
且在這過程當中,無論是對面之人有什么可以遮掩氣機的手段,也是終究無用。
要被攝得本來真正面目,難以欺瞞施術之人。
其實說來,這象易恐咒只是陳玉樞慣常留下的一記后手。
起初時候,他也并未想過動用此法,畢竟反噬厲害,不可不妨。
但不料陳珩竟能同自己斗到這般地步。
這著實,也是出人意料了…
此刻陳玉樞強壓下身軀的那股不適之感,勉強起身。
不料剛走出一步,他神情便猛然一滯,面色陰晴不定。
在半晌沉默后,他也不回頭,只是長嘆一聲:
“你是如何做到的?”
“好一門咒殺法。”
在他身后,陳珩感慨言道。
“此乃空空道人所創,自然不凡。”
“空空道人?”
陳珩微微頷首,便也會意過來。
空空道人的這門咒殺法雖說厲害,但散景斂形術畢竟是劫仙老祖所創。
所謂師尊對上徒弟,其結果自不必多提…
而一直以來,陳珩也在等陳玉樞用出這門咒術,等他被反噬所害。
此時陳玉樞勉強轉過身來,看向陳珩,眸光淡淡:
“只是一具無用軀殼罷,舍了也就舍了,你不過是如今暫勝了一場,莫非就以為自己真正贏了?”
“我身內終還是有一成真炁,而你卻已是油盡燈枯…
陳玉樞,你此先竟未讓周師遠參習‘太始元真’,如今看來,可當真是一手錯棋。”
陳珩也不答話,只打量他一眼,輕聲一笑。
陳玉樞聞言面無表情,神色平靜。
“至于之后?你大可繼續以神降法來尋死,洞玄來我便殺洞玄,金丹來我便殺金丹!元神,返虛,直至純陽…”
陳珩袖袍拂動,僅存的左臂緩緩抬劍而起。
他眸光冷峻,面上神情同樣也是平平靜靜,若古井無波:
“我終會與你真身同境一戰,打破那方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將你斬于殺劍之下。
而你既憚我是人劫,千方百計,也要將我除去,那好…”
此時天地間忽有一聲清越劍嘯乍起,若龍吟鳳嘶,劍光一閃即逝!
而劍光過處,陳玉樞身軀陡然一僵。
他悶哼一聲,無數猩紅的血線在他身軀緩緩浮出,觸目驚心,旋即僅仰天朝后一倒,整個人便轟然爆碎開來,炸成了一捧凄艷血霧,尸骨無存!
“我便代天公來罰你!”
陳珩收劍而立,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