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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符詔驚變

  “尊駕便是樓伏?”

  陳珩轉過眼去,一拱手,道。

  那抬手收了劍光的,正是一名穿著綠袍的陰冷少年,他面白如紙,唇色淡似若無,身量瘦削如一根生于巖隙間的孤竹,好似積年困頓于臥榻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病氣。

  可此人雙目卻偏生又亮若明辰,炯亮有神。

  精芒在其內噴涂流轉,如是一口已然出鞘的寶劍,鋒銳無當,不動則已,動則便要殺人!

  “臨危而色不變,有這般的膽性,難怪敢親身涉險去兆修那處救人,兄臺果真是高義。”

  樓伏上前,同樣拱了拱手,回禮道:

  “幸會,在下便是樓伏。”

  陳珩微微一笑,道:“同是一族,怎忍心見他們淪為被兆修豢養的牲畜血食?不過是應有之意罷。倒是樓兄,雖是陰靈之體,卻是在做著救苦的善行,令人敬服。”

  樓伏聽得此言面容正色,微微斂了眸光,朝北面遙遙一拜后,才方道: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我雖未能夠拜入喬真君門下,卻也是蒙真君教導,在門下聽講的,真君使我明道德,又授我劍術招法,實是恩重如山。

  我做這些,也不過是圖個心安而已,實當不得這般夸贊。”

  陳珩知曉他口中那位喬真君,應就是中乙劍派那位削山成柱,于其上留下“陰蝕紅水”修行之道的前輩高人,心頭不禁微微一凜。

  須知在正統仙道之中,非僅等第清晰,便連各境界所加之的尊號,也皆是循著道廷的傳統舊制,高下分明。

  胎息練炁并不入流,姑且不論。

  筑基可稱真修,紫府洞玄是為高功、煉師,金丹元神是真人、法師,返虛、純陽被冠為真君。

  至于合道這個道中稱尊,離真仙僅是一步之遙的境界,又有道君之稱。

  樓伏所言的那個喬真君,縱不是三災成就的純陽,最次也是返虛了。

  在仙道之中,亦然是一方大能!

  這時。

  樓伏腰間懸著的一方玄龜狀骨飾突兀彈起,發出一聲如鐘磬也似的顫音。

  他挑了挑眉,掐訣念咒,將手一點,玄龜空洞的顱首處便有一粒豆大的金光生起,再倏忽一閃,就緩緩遍流過周身,像渲上了層極淺薄的焰霞。

  見陳珩看過來,樓伏淡淡笑了笑,主動出言解釋道:

  “這乃是喬真君指點我練出的一樁鬼器,其名喚作小六合龜,能有內景之能,莫看現下只是巴掌大小,其實里內卻甚是廣大,方才是里內的人不小心觸到了禁制,已被我閉了門戶…

  對了,在來尋陳兄之前,我已去了那宅邸一趟,將里內的近千生人都收進其中,接下來的瑣事,便交由樓某做安置吧。”

  陳珩目芒一閃,拱了拱手,道:

  “倒是樁好寶貝,如此倒是多謝樓兄了,我并無此等物什,在這地淵里,帶著近千人趕路著實不便,而且也尋不到什么合適去處來安置,實在勞煩了。”

  “此類事由與我而言已然是輕車熟路,算得上什么?

  不過恕樓某冒昧了,不知陳兄接下來欲做如何打算?”

  樓伏上下打量陳珩一眼。

  面上忽得竄上一股軒昂戰意,似是見獵心喜,欲與陳珩先行打上一場再說。

  “若是無事的話,不若你我二人同行?待樓某安置好了這些人口后,你我間論劍比斗,互證所學,豈不是一樁美事?”

  陳珩眸中微露訝異。

  不過想起劍修增進功行的法門,也大多是四處來尋人斗劍試法,以此來磨礪神念,便也一時了然。

  他的劍道境界尚是不如樓伏的。

  不過若論起一身戰力,兩者間對上,那就未可知了。

  甫一碰面,樓伏便覺得面前這人透著股異常危險之感,仿是在那天人般的皮囊下正藏著一頭會撲噬食人的兇獸,叫人渾身寒毛都忍不住要乍豎而起。

  縱然距陳珩已隔了二十步外,樓伏卻還是感覺胸悶非常,像是被一塊巨石蓋壓了住,忍不住要挪步遠離。

  不過,愈是如此,他心中戰意便愈是高昂!愈是洪烈騰起!

  若非身上的鬼器還攜著近千人口,只怕早已不管不顧,先拔劍了再說!

  “我聽聞喬真人曾削山成柱,在其中留下了陰蝕紅水的修行之道,正要前去一觀,撞個運道。”

  陳珩搖頭言道:“至于比斗之事,在下雖亦是心向往之,卻也是容后再論了。”

  “等等,陰蝕紅水?”

  樓伏皺了皺眉,竟是一時無言,良久后才嘆了一聲。

  “想必是從宋如樸那處聽來的罷?那陳兄也應知曉個中風險,我便不再贅言了,不過,你若真能得了陰蝕紅水的修行之道,說不得連喬真君都會親身破關而出,見你一面…”

  授他劍理的喬真君在斬盡了方圓十萬里內的一眾兆修陰神后,便甚少再親身出面了,連講道的次數亦是縮去。

  若是能蒙真君召見,說不得,到時又是一樁好處。

  這時。

  樓伏也似是失了談興,只略再言語了幾句,就飛身而起,沒入了上空的無邊冥冥陰云中。

  “兄臺若是取法功成,有空暇時,可來龍侯原尋我,屆時樓某必掃榻來相迎!”

  他笑了一聲,腰中長劍亦是清吟一聲。

  爾后,只見陰風轟隆一滾。

  上空便已倏而不見了樓伏的身形,也不知是借助流風遁去向了何方。

  在樓伏走后,陳珩也不動作,只立在原地。

  他從袖中摸出金蟬,將心神浸入一真法界后。

  便略一揮袖,就召出來了樓伏的心相。

  “果然可行…看來他的幽冥鬼道境界,竟是和我的正統仙道境界相差無幾?”

  見著前方光影交織,隨即便緩緩現出身著綠袍的樓伏身影,陳珩心中有了一絲明悟。

  而以摩訶勝密光定照落,看了樓伏一聲神通手段所顯化的那頁“摩訶金書”后。

  這一瞬間,縱是陳珩,也是心中一嘆。

  “劍道第三境——煉劍如罡…竟不止是劍道第二境?難怪宋如樸說樓伏是真君坐下最為受器重者,原來是這般緣由。”

  而樓伏自濁陰中生化出來,也不過五十年左右…

  這般年歲,這等成就,著實是不凡。

  這時。

  陳珩忽想起了許稚。

  他雖后續頹靡了修行,卻也亦是個不折不扣的劍道天才。

  這二者,實是陳珩生平所見的天資最過出眾者…

  雖同樣有些見獵心喜,陳珩卻未急著在一真法界中,同樓伏比斗起來。

  而是退出了法界,隨意不遠處尋了方大石,于其上坐定,止念調息起來,似是在等待什么。

  而果不其然,只在半盞茶后,便見鼻青臉腫的宋如樸駕著陣陰風落地,一瘸一拐走過來。

  “你這是?”

  陳珩問道。

  “兄長竟是無事?”

  宋如樸語氣中的驚異還要更多些,大叫道:“樓伏沒找你的麻煩,那瘋子莫非轉性了不成?”

  “你這一身傷勢,是他留下的?”

  宋如樸咬牙,目中幾欲噴火般點了點頭。

  方才他本是在宅邸中高臥休憩,卻突得被一道劍光斬來,削碎了半邊房頂,若不是見機得快,及時避了避,只怕連命都是要去了半條。

  哪怕在未曾習劍前,樓伏亦是這般的好戰斗勝,屢屢來尋宋如樸討教。

  不過那時刻,宋如樸依仗著自己年歲大、功行也深,總是能夠穩壓樓伏一頭,只將他當做方沙袋來痛毆,全然是個修行之余的樂子。..

  不過待得樓伏開始練劍,并得了喬真君的指點后,這樂趣便一夕蕩然無存了。

  他的殺力幾是一日千里的進境,很快宋如樸便連一劍都當不下,連見到樓伏都是繞轉著走,無顏來相對。

  見宋如樸語氣中多有不平之意,陳珩只置之一笑,也不多問,道:

  “府邸中的近千生人都被收走了?”

  “收走了,樓伏手中的那方小六合龜,倒真是樁好寶貝,只恨我沒有天資,沒有被真君看重。”

  宋如樸眼中流露出一絲艷羨之色,剛還欲滔滔不絕,卻又似想起了什么,猛得開口言道:

  “對了,兄長,還有一事,不知樓伏可曾說起過?他是要我轉告你的。”

  “你且說來。”

  宋如樸將腦袋一縮,小聲道:

  “樓伏在趕來的路途上,遇上了山壺公和飛花婆婆麾下的幾個家將,這兩個大鬼已是得知岳小姐死了,正要過來擒殺你,為女報仇呢。

  不如我等還是走罷,地淵里甚是廣大,暫避一二,也不失為是方妙策。”

  陳珩聽得此語,倒也不意外,只是頷首。

  他留駐此地,也不過是為了等待樓伏將生人接走。

  而今事畢,縱是山壺公不遣家將來捕殺他,也該離去了。

  岳小姐養煉的濁鬼道兵,這幾日間也皆都被他食盡,雖還未將太素玉身的進境推至玄境七層,卻也滿了泰半的靈氣所需。

  左右定下的念頭都是食鬼修行,而地淵中最不缺便是鬼物,更兼得岳小姐宅邸中的一應財貨私藏,也都被搜盡。

  既然如此…

  “那便走罷,勞煩尊駕領我前去觀經了。”

  陳珩揮手一道白光,便裹著肉身,率先破空飛去。

  宋如樸一時大喜,他原本還憂心陳珩是少年意氣,偏生要留在此地,同山壺公的家將們來斗個你我我活,才方肯罷休。

  似這般施為,才正合他保命存身的心意,放下心來。

  便也連忙喚起一股陰風,離地騰空,朝前方那道白光追去…

  半個月后。

  一處長滿了古怪枯藤的紅沙山谷中。

  陳珩伸手搭住宋如樸的肩頭,同樣以散景斂形術遮去了他身上的氣機,好似只是兩塊尋常可見的山石般,分毫也不顯眼。

  一人一鬼藏身在谷中的凹陷處,面前盡數是密密麻麻,如人腸般的猙獰枯藤,遮得嚴嚴實實。

  “總算是走了…”

  不知過得多久。

  見覆在谷口的那片濃濃黑云終是飄走,黑云中無數青面獠牙、兇神惡煞的猛鬼在探尋無果后,亦是隨之離去。

  宋如樸才將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神意稍安。

  他臉色慘白,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陳珩,一時不由得嘆服。

  早在最初瞥見零星幾頭鬼物的身形時,他就想給順手宰了,還是陳珩出言制止,并將他拉至了谷底處。

  初始還不解其意。

  可只過了數十息。

  在見得了陰云團團籠覆住谷口,群鬼嘶叫的驚怖景狀后,宋如樸才會意過來…

  “兄長當真是靈覺機敏,小弟遠遠不能及也。”

  宋如樸由衷贊了一句,接著道:

  “方才那云里,當先的是山壺公手底的教頭,高辟!那老鬼可兇頑的很,聽說連正統仙道中紫府境界的高功,都他吞殺了不是一個兩個,若是對上,那可就麻煩了!”

  “此地離那石柱還有多遠?”

  陳珩問道。

  “不算遠了,至多還有半日的腳程,石柱所在的五云野地界乃是一位景修大鬼神的勢力范圍,他和樓伏一般,亦被中乙劍派那位前輩召見過,高辟縱是有天大膽子,也不過敢去五云野撒潑,否則山壺公便第一個要殺他。”

  說到此時,宋如樸也是納悶。

  分明岳小姐是個不受寵的。

  可她死了,高辟竟是千里迢迢,幾乎追殺到了五云野來?

  這是個什么章程?

  還等他再想出個分明。

  陳珩忽若有所覺,將乾坤袋一把打開,擲出了里內的一根紅線!

  而那紅線在彈出后的瞬息,便爆出炙烈的龍虎元真,如炸起一團星火!頃刻間便將一人一鬼的所立之處都灼得炭黑,連枯藤都熊熊燃燒起來!

  “這是何物?”

  宋如樸被這驚變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離遠了,目光駭然。

  “艾簡下賜的地淵符詔,里內有他的一絲龍虎元真,寄形于其上,號稱能讓地淵的尋常陰鬼都畏懼三分…”

  那紅繩中寄形的龍虎元真須臾便燃盡。

  連帶著紅繩也焚毀。

  只余下淺淺的殘灰…

  陳珩心中暗道,眸光一低:

  “我分明還尚未摧發,這紅繩卻自己動作了,莫非是艾簡那處生了什么變故不成?”

  而與此同時。

  地淵內的玄真派道人,身上的紅繩符詔皆是自主催發,爆出焰光來,惹來一陣大呼小叫。

  “怎么回事?派主的龍虎元真怎失控了?”

  一個相貌老成的玄真派道人瞳孔猛縮,顯然深知些內情,倒退了幾步。

  他和身旁幾個同伴對視一眼,懼是心頭駭然:

  “派主傷了?誰能夠傷他?莫非晏飛臣反了不成?!”

  就在眾人惶惶不安之際。

  小甘山。

  玄真派。

  艾簡血氣都涌去了臉上,他驚悸從玄鶴玉榻上起身,只感覺面前地轉天懸,好似落足不穩了般,要一把倒下。

  “陳嬰,你說誰死了?”

  他目眥欲裂,死死瞪著一人,語氣中帶著顫音:

  “王述師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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