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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世

  地淵,金鼓洞。

  一口外圓內方的赤紅大鼎前,陳珩將太始元真飛空分出數十束,慢慢圍繞著大鼎做盤轉。

  其二者在相觸之際,不時會迸發出滋滋的尖細聲響,如是水液潑置在了燒得正熾的火炭上,煙光洶烈騰起,響聲大放。

  他手心虛虛托著一斛雞卵大小的紅慈砂,色澤鮮明盈亮。

  在晃動時,隱隱還能望見砂石里內似藏著一泓晦暗的晶液,正兀自翻卷不休。

  此砂石正是煉制紅鉛大環丹的一味主材。

  陳珩正在崔竟中指點下,慢慢將砂石的皮層剝離,好將里內的真正的藥根抽離,煉入鼎爐中。

  但這時。

  在聽得丹房大殿外的呼喝后。

  非僅是一旁的崔竟中先是怔住,旋即面上展露喜色。

  便是陳珩,也亦然眸光閃爍,當即從蒲團上起身。

  “師弟,總算是迎來這一日了,可喜!可喜!真君脾性謙和,你無須太過拘謹,只管如尋常般施為就是了。”

  崔竟中拍著肚皮笑道:

  “那方才殿外似是喬葶的語聲?沒料到她竟是親自來喚,倒是難得。

  你速速出了殿罷,莫要讓喬葶等得久了,到時候惹她又發起性子來。”

  陳珩頷首稱是,理了理身上衣冠,便大步朝向丹房大殿外走去。

  等穿過閉鎖門戶的禁制,經行了兩根支撐閣門的凌空大柱后。

  唯見一個膚如玉雪的美貌女子正冷淡站在階下。

  眉宇間滿是一片不耐煩之色,其中或隱見一絲微不可察的惶惑,又瞬息被斂去。

  “怎敢讓我等得這么久?你方才是聾了嗎!這可是真君相召!”

  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時。

  喬葶將妍巧秀眉一蹙,剛欲出聲做呵斥,卻在轉首的那一瞬,就有些愣住。

  在長長石階之上。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其穿著清冷天青色的道袍,頭戴蓮花冠,如若巖間孤松,逆光而立,面容輪廓模糊。

  “有勞貴女久候。”

  他一步步從階上走下,暈光散去,眉目也漸次清晰。

  氣度一派沉肅深靜,衣袖輕搖。

  霎時間。

  喬葶都微微呆住,目光里有片刻的怔然。

  “煩請貴女領我去見真君罷。”

  他打了個稽首,道。

  喬葶掠了一下鬢邊被風拂起的幾絲碎發,眼睫緩緩撲閃。

  片刻后。

  一言也不發,轉身便向后走去。

  依是那派金頂瓔珞、松柏掩映的幽趣之景。

  沿路不少仆僮、女侍在看得喬葶后,俱都跪下行禮,態度恭敬。

  而當看見喬葶身畔,居然還有一陌生男子時。

  雖紛紛訝異,但也不敢流露出于面上,只是眼中眸光略閃過了些思量。

  很快。

  兩人便到達地勢最高處,那座式樣渾樸又頗為奇異的浩大宮闕。

  被封鎮于金鼓中的黃膿大鬼神見有生人到來,更加狂躁不安,眼中電射出熊熊火光,口吐濁霧,獠牙猙獰!

  正是任由他在金鼓中再是如何弄造出翻天動靜來,也都無一絲的聲響,可以流泄至現世…

  陳珩略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繼續朝前走去。

  而這時。

  在即要進入宮闕時。

  喬葶卻突然止步不前,淡聲道:

  “自己下去,禁制已開,里面會有力士來為你領路的。”

  “多謝。”

  陳珩聞言頷首。

  “別忘記…別忘記我此先同你曾說過的事…”

  喬葶眸光閃了閃。

  片刻后,才緩聲開口。

  “貴女盡可放心,貧道并非是反復小人。”

  陳珩一笑,將袖一揮,便大步上前,邁過殿門。

  嘭——

  如是穿過一層無形帷幕,進入到另一方與先迥異的天地之內。

  視野猛得昏黑。

  非僅靈機遠轉晦暗非常,體內的真炁消失不見,連氣血都如若是燃盡的燭炬般,悉數不見。

  一時之間。

  體內空空蕩蕩,虛無一片,神思混沌…

  直到過得數十息后,才莫名又回轉了原狀。

  這層殿中并無雜飾,只正位處,唯布有一座山水屏風。

  見陳珩以目看來,此物當即微微一晃,如湖水泛波般,很快便自里內跳出來了一個穿斑斕黃服,足踏龍頭靴,背負兩柄金瓜的威嚴力士。

  這金瓜力士自顯化出后,也不多言,朝陳珩一拜后,便開了一扇暗門,伸手引路,帶著他向下走去。

  一連穿過了二十四層曲廊,過得不知幾許洞門,終是到了這宮闕的最底一層。

  金瓜力士將陳珩帶至了此處后,笑了一笑,便道:

  “貴客請稍待片刻,某無詔在身,不敢駐留,恐污穢了氣息,便先回返符愚界了。”

  言罷。

  他脊背一拱,不敢發出多的動響。

  又躡手躡腳退了出去,身形消失不見。

  陳珩定目看去,只見這一層大殿雖廣大無邊,但也亦蕭然冷寂非常,生氣稀稀。

  在殿中正位存有一口房屋大小的地窟,四周以青金豎起欄圈,將那地窟團團圍住,給人一種甚是古老蠻荒之感。

  他心下一動,走至了欄圈處,朝地窟下望去。

  如若是地軸暗搖,天關鼓蕩!

  但見地窟之下,滿是陰流濁潮在肆虐翻涌,膠戾而激轉,幾呈出無邊無量之形!

  聲勢浩大,駭人之極!

  但又似是被一股造化偉力所捉拿,任憑如何翻騰跳躍,都無法沖飛這口地窟,只能在下面徒勞打轉。

  這地窟之下也不知深邃有幾萬丈,如若是直通向真正的幽冥黃泉,地底陰間…

  以陳珩而今的目力還遠遠無法望穿。

  只是略看一會,便自覺得心神都被濁潮陰流所攝,呼吸為之粗滯。

  “真君便是在這口地窟內閉關修行?大神通者的法力之深厚,當真是可怖可畏。”

  他心目中不由感慨了一句,又垂手等得許久,見那地窟內都并未傳出什么呼喚。

  便在殿角尋了一處,席地坐下,兀自閉目調息,琢磨起崔竟中所授的丹法起來。

  這層大殿因臨近地窟內的濁潮陰流,本是酷寒濕冷非常,潑水于空,便可瞬時化冰。

  莫說凡俗生靈。

  便是尋常修道中人,也難抵御,受不住這砭人肌骨的痛楚…

  但因修成真炁和太素玉身的緣故,陳珩雖也略覺濕冷,但也并非無法扛捱。

  心神沉浸下,很快也不再注意…

  而在不知多久后。

  正凝神專致中的他,突覺體內添出了一股陌生劍氣,正于經脈里做上下竄走,仿是在循著某種玄妙真韻,在做游動之舉。

  “這是?”

  陳珩心下微驚,剛欲睜開雙目。

  腦中便忽有一道聲音響起:“勿要慌亂,見你離第二境——劍意化形只差臨門一腳,我來順手助你些綿薄之力。”

  “真君?”

  那聲音溫言笑道:

  “觀摩那劍氣形體,看它是如何于你經脈間游動的,再去用一道真炁做捉拿。若是能夠將其攝住,便合該你修成‘劍意化形’之境了。”

  言畢。

  腦中那聲音便消失無蹤,再無不曾響起。

  陳珩定了定心神,深吸口氣,凝神細察體內那道劍氣半晌,微有所悟。

  但覺其夭矯做虬龍形。

  時大時小,時粗時細,時隱時現,時明時滅——

  動響時。

  猶若,金蛇掣電起潭底,霹靂薦作聲轟轟。

  靜寂之時。

  恰似,白水無波黿鼉伏,青山初沐竟舒顰…

  陳珩看那劍氣在體內游走了數個周天,將一應形貌、變化顯示完全后。

  才將炁海微微一震,提出來一道真炁,以梟鷹撲兔之勢朝之殺去!

  雙方你追我趕了數十合。

  那道劍氣渾如滑不留手的泥鰍一般,每每在要被真炁籠住,千鈞一發之際。

  總能夠去瞅準細小空門,逃竄遠走。

  “這變化…原來是如此?”

  在耗去了數十道真炁的捉拿后,忽得,觀那劍氣經行時,留下的痕跡時。

  兩相映照,陳珩靈感一動。

  索性將周身神意放空,不再刻意執迷,只循著那冥冥中生出的一線靈感,任由真炁去做行動。

  這一回,劍氣閃躲的又要艱辛,雖最后還是險而險之又避開,但陳珩卻并不以為意。

  他已自覺是尋到了正確前路。

  至于離那切實捉拿,也不過是時日問題罷了,還欠幾分苦功罷了…

  很快,不到半盞茶內。

  劍氣、真炁倏而一轉,卻是兩兩相撞于一處,無巧不巧。

  這一撞。

  猶如爐火中投入了一鍋滾油,頃時迸出火光大作!

  而陳珩腦中亦是轟然一震,宛如玉磐輕敲。

  片刻了然大悟,心神熒澄,如塵灰盡散,放出光明。

  他將二目睜開,起手一指,便射出來一道犀利鋒銳的劍氣,足有五六尺長短,寒光森森。

  其速迅如雷霆,鋒銳難當!

  “劍氣,既能發出劍氣…劍道第二境——劍意化形,總算是成就了。”

  這一劍點出。

  正如劈開最后一道小純陽雷的那時,同是一般無二的感觸。

  陳珩忍住將青律劍喚出來,演練一番的心緒沖動,只朝地窟處拜下,道:

  “多謝真君慈悲,成全貧道修行!”

  “自助者,天助之。”

  地窟之中。

  無邊的邃深處。

  端坐于玉臺上,被四根龍朔九色鎖鏈縛定身軀的喬玉璧淡淡笑了一聲,道:

  “你若不是離修成劍氣只差上臨門一腳,縱我想要助你,只怕也并無這般輕易。”

  “陳珩。”

  他說:

  “我知曉你心中塊壘,存了這么久的身世困惑。旁人不敢言說,不敢相告,唯恐得罪陳玉樞和先天魔宗,遭來那位魔師的敵視,但我并不在意。

  此番。

  便由我來為你釋疑罷。”

  陳珩聞言目光一凝。

  即是以他的養氣功夫,聽到這言語時,還是不免心緒激蕩,難掩欣喜!

  太始元真、斗箓、越攸、先天魔宗、小純陽雷…

  這具軀殼的身世迷障就猶似密云稠霧般。

  自他踏入練炁修行之路以來。

  便一直遮覆于頂門,阻礙道途,令他看不清究竟前路如何。

  每一步行進,都是惶惑不解,需萬般的思量才能落足。

  唯恐一步行差踏錯,便會遭得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符參老祖在離去那時,他曾是距離知悉這軀殼身世最近的時刻。

  但或是外力阻礙,又或是符參老祖另有顧慮。

  到底也言猶未盡…

  而這種種一切,今遭終究是能夠迎來一個結果了!

  陳珩大袖中十指握緊。

  片刻后。

  他眼簾微微一搭,遮了眸中暴漲的精光,鄭重其事稽首一禮,道:

  “請真君不吝賜教!”

  喬玉璧緩聲道:

  “陳珩,你實是宇內煊赫名門的出身,烈祖陳謙正曾襲父爵,為馘魔地地君治下的十三位大靈官之一。

  后老地君坐化,諸子爭位,亂起刀兵。

  你烈祖下錯了注,近乎闔族都被馘魔地的新地君誅滅,只剩下你曾祖一人僅以身存,被家仆帶離了馘魔地,投往朱景天神霄派學道。

  你曾祖在修成仙道返虛道果后,殺回馘魔地,處死了馘魔地的那位地君,又于宗門扶植下獨霸地陸,成了新的地君。

  不過他據此大位也不過兩千年,虛皇天便同朱景天生起了戰端。

  虛皇天大獲全勝,神霄派被滿門誅滅,你曾祖凄慘身死,連帶著馘魔地也被虛皇天神王隨手一擊,給打碎成了齏粉。

  再之后。

  便是你祖父陳裕。

  他因當時遠在三世天訪友,才僥幸躲過一劫…”

  言到此處。

  喬玉璧語聲微微凝重了些許,嘆道:

  “你祖父陳裕實是宇內至上乘的驚才絕艷之輩,世人難出其右!

  在家族被滅,還被虛皇天申令通緝的景狀下,他竟然是修成了無上神道果位,更帶領著燭龍大圣等一眾戰將,攻殺進了虛皇天。

  爾后伐滅神國無數,侵占海陸。

  在誕下你父陳玉樞后。

  更是一力驅逐了虛皇天的老神王,讓眾神都奉他為主,號為‘赤精陶镕萬福神王’,一統虛皇全天全境,威儀棣棣!”

  陳珩目瞳一閃,沉默無言。

  “繼而,便是你父陳玉樞了。

  雖不知他當年為何被你祖父驅逐,以至一路輾轉,凄慘來到了胥都天,但此人的出世,的確是一場滔天魔災的前兆…”

  喬玉璧似微不可察的頓了一頓,才重新開口,聲音淡漠:

  “他曾被斗樞派收留,更是成為過神屋樞華道君的弟子。

  在陳玉樞叛宗投向先天魔宗前。

  我、知節和他。

  是無話不談,可以相托生死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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