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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赤龍

  此一舉動,讓許稚心頭一驚,唯支支吾吾而已,說不出其他言語來。

  面前這為首的,蓄著山羊短須的干瘦道人喚作焦吉仲。

  在許稚尚未失勢前,兩人因為都好丹鼎黃白之術,倒也算存下了幾分情誼,彼此交好。

  可在傳聞許稚因怯戰而逃,害死了長老古均的獨子后,聲名一朝盡喪。派內踩低捧高的,也紛紛落井下石。

  焦吉仲也正是在那時候,同許稚暗悄悄斷了交情,不再往來,生怕觸上霉頭。

  「我…我…」

  在焦吉仲一眾人的咄咄逼視下,許稚自覺當下處境恐是不妙,正待勉強開口.

  一個綠衣少年卻突然冷笑一聲,打斷道:

  「許師兄,我等敬你入門時候早,輩分高!才對你一路庇佑有加!但這般的勞心勞心待你,向你索要些人情回報來,應也是不難罷?」

  「應有之意,應有之意…只是張師弟,你這次又看上了許某身上的哪件物什?」

  許稚硬著頭皮,拱手回道。

  「聽說師兄為了下地淵,特意賣去兩件符器,購得了一口名為「脈舍」的飛劍?不知可否割愛則個?」

  綠衣少年使了個眼色。

  霎時周圍幾個玄真派道人皆是會意,心中嘿嘿笑了一聲,拔足上前,不動聲色,就將許稚圍在了人圈中。

  「脈舍劍?張師弟你怎會知曉此事?」許稚一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自有我的門路!那口飛劍落在師兄手中,也算是明珠蒙塵了,不若獻給焦師兄,也算是師兄聊表寸心。」

  綠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若沒有焦師兄仗義出手,師兄只怕昨日里就沒性命在了,又哪還能同我在此地辯駁呢?這份恩情,不可不回報啊!」

  饒是以許稚的好脾性。

  聽得這言語,心頭都是生起了股怒氣,不禁皺眉。

  昨日間。

  分明是這焦吉仲一眾人被陰鬼追趕,偶然瞥見了正一人獨行的許稚,將他也順便拖下了水,抓了壯丁。

  似是這般。

  又哪來什么恩情?

  「…早知會是如此,下地淵的時候,我就應當跟師弟通個訊息!令他幫我來拿主意,悔不該輕信他人了!」

  面對這般景狀。

  許稚心頭大慚,暗自扼腕痛惜。

  歸根根底,許稚之所以流落到地淵,倒也是一樁道聽耳食的糊涂事。

  早在「羅顯鉛舟」進入地淵前,派內執事房曾與許稚相善的張主事,就深夜拜訪,言說有一樁好差事要交予他。

  那差事非僅簡易。

  而且事成之后,還能得手一大筆符錢,用作修行之用。

  窮困潦倒已久的許稚聽聞了此事,自然喜出望外,無有不從。

  細細詢了一番,許稚才知曉。

  那張主事給他籌謀的差事,竟是隨著執事房的道人們,駕馭「羅顯鉛舟」,將一眾同門送進地淵之內。

  這事倒的確不是什么苦差,相反還是件美事。

  不須同陰鬼們搏命,也不須多賣力。

  只要將胎息注入這件秘寶中,就再無其他要看管的了。

  至多,也不過是要在鉛舟上多耗上些時日罷…

  雖也疑惑過這等美差怎會輪得到自己。

  但張主事言辭懇切,念及他與自己也算是多年相善,還不至于誆騙,許稚便也興致勃勃地應承下了。.

  可也正因此事是樁美差,饒是在執事房內供職的道人,亦是在爭著哄搶。

  若是泄出,難免會平添些波折。

  在張主事的再三囑托下,許稚也守口如瓶,沒有說出只言片語,連陳珩也并未相告一聲。

  可許稚不知,晏平早就以一本丹書,買通了那與他相善的張主事。

  那什么馭使「羅顯鉛舟」的差事,自然也是一句妄言。

  至于真實景狀,不過是將他唬騙到地淵內,然后再趁機一劍將之結果了罷。

  雖是張主事最后猶豫再三,還是顧念了舊情,沒有親手取下許稚性命。

  但也是將他逐下了「羅顯鉛舟」,任其自生自滅…

  在一路的顛沛流離中,許是運氣好,他竟東躲西藏地活到了現今。

  許稚知曉陳珩如今便在地淵之中,自然是想要早日與之會面,可地淵又是何其的廣袤無盡?

  辛辛苦苦尋覓下來,非但沒有找到陳珩,反倒是在昨日間撞見了焦吉仲這群兇人,被裹挾著同行。

  可謂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窩了…

  「脈舍劍…我還另有他用,諸位同門可否換上一個?」

  許稚后退一步,可四下都是將他簇擁正中的道人,再退也退不到哪去了,他猶豫了片刻,無奈開口道:

  「我想以符錢來做孝敬,不知可否?」

  「符錢?許師兄,不是我等要小覷你,就你現今乾坤袋內那三瓜兩棗的!又夠甚么?拿去喝碗靈茶都尚還沒個席位坐哩!」

  一個穿著杏黃衣衫的矮胖男子嗤笑起來:

  「昨日間在陰鬼追趕下,可是焦師兄力排眾議,救下了你的性命!師兄你這人怎知恩不報,這可不是什么君子行徑啊,妄你飽讀詩書了!讀進狗肚子里了?」

  「你…」

  許稚眸光一沉。

  自昨日被焦吉仲這一眾人裹挾同行后,他們便以救命的恩情為緣由,向許稚大肆索要乾坤袋里的錢財。

  眼見形勢比人強,許稚也只能是忍氣吞聲,任由他們來施為。

  自己本就不富裕的身家,在被一番搜刮過后,就更是一窮二白了。

  「人心不滿,欲壑難填!早知如此,我昨日一見他們,就應該扭頭便跑的!」

  許稚心思一陣電轉,卻都沒想出什么好主意來。

  見他沉默無言的樣子,綠衣少年挑了挑眉,面上頓時生出了幾分怒氣。喝罵道:

  「許稚,敬你身份,給你面皮,才叫你一聲許師兄!不給你面皮,你又算什么東西?焦師兄當前,還敢執拗嗎?」

  他把袖一拂,寒聲道:

  「我且問你,那口脈舍劍你到底是給不給?若是敢再推三阻四,婆婆媽媽的,莫怪老爺不客氣,現在就給你一個好瞧!」

  他袖中似扣定了一物,飄散出絲絲青色焰光來,其中一股炙熱之感,雖還未放出,卻也令人肌膚煩躁。

  見有綠衣少年當先,一眾人都紛紛鼓噪起來,各自伸手入袖,目光極是不善。

  在這群虎狼環伺之下,許稚大驚失色。

  一時不知是該出言討饒,還是應當殺出一道血路來,竟是猛得怔住。

  正在這時。

  一直冷眼旁觀的焦吉仲微微一笑,忽道:

  「放肆!你們就是這般相待許師兄的,還不速速賠個禮!」

  「焦師兄…」

  綠衣少年茫然將首一轉,對上焦吉仲臉上那抹莫名笑意,眨眨眼。

  片刻后似是明悟了些什么,唇邊也泛起冷笑來。

  「許師兄,我等性格粗莽,勿怪,勿怪…」

  稀稀拉拉的致歉聲音響起來。

見著這群人突然恭順下去,許稚還未會意過來,焦吉仲已撥開  眾人,來到他身側,笑道:

  「師兄,常言道大人不記小人過,切勿要留心!這地淵如此兇險,還正需你我師兄弟并力齊心,才能從這死地中覓得一條生路來,你說是也不是?」

  焦吉仲話語中隱含威脅之意。

  而許稚即便聽出了,卻也只能故作不知,連連頷首應是。

  見他這副怯懦無膽的模樣,毫無修道人的骨氣。

  焦吉仲更是心生輕蔑,眼底的不屑又濃了幾分。

  「師兄從前就是聰明人,現在也不差,好事,是樁好事啊!只有聰明人才能活得長久!」

  焦吉仲用力拍拍許稚肩頭,爾后也不理會滿臉尷尬的許稚,只向眾人吩咐道:

  「從其他游魂那里拷問得知,那個喚作高辟的老鬼甚是兇頑,連紫府境界的高功都宰了不止一個二個,幸虧今遭遇上的只是這老鬼部眾,本領有限,否則便是壞了。」

  現先尋個場所歇息下。

  我不信高辟還能日日夜夜守在五云野的入口地窟不成!待得他疏忽大意了,我等便并肩子上,殺進地窟里內!」

  他們通過拷問地淵的游魂孤鬼,也得知了五云野主人丁憲乃是一尊景修,非僅不享用血食,反而還對地淵外的仙道修士,多存有庇佑之舉。

  對于血肉生人而言,實乃是一名善士。

  在地淵這等步步殺機的絕地,這五云野無疑就是活命容身的場所!

  只可惜進入五云野的地窟,已被高辟領著一眾厲鬼怨魂把守住,鐵桶也似。

  焦吉仲領著眾人強闖了一次,非但沒能功成,反而還險些將高辟也驚動,累得全數覆亡。

  聽焦吉仲這般出言,綠衣少年等皆是齊聲應是,顯然他在其中威信甚高。

  「走罷,事情急不得的,那高辟總不能守在地窟一輩子!」

  焦吉仲笑了一聲,架起一道遁光,直投西南方而去。

  「走了,許師兄!」

  綠衣少年嘿嘿一笑,將手一指,就與一個圓胖道人,一左一右將許稚夾在正中。

  「地淵如此兇險,我等師兄弟理應同舟共濟才是,對也不對?」

  「是,是…」

  許稚臉色一黑,無可奈何應是。

  「真是廢物!就這副模樣,也能修成「十步一殺」?老天何其不公也!」

  綠衣少年心下嘆息,招呼一聲,須臾也化作飛虹而去,緊跟上了焦吉仲。

  半個時辰后。

  一道道遁光便悄然落在了一座接天高的漆黑山壁前,其林木葳蕤的底部,存有一座座臨時辟就的石室,顯就是焦吉仲這一眾人的棲身之所。

  到得此間后。

  綠衣少年等也不再多管許稚,只自顧自朝向自家石室走去,入內調息起來。

  「…前狼后虎,這是個什么局面!師弟你究竟又身在何處啊?」

  許稚不由悵然長嘆一聲,立了半晌,也進入一間石室,沉默闔目靜坐。

  地淵中本就沒有陰陽晦明的變化,連天光都不見絲毫,自然是漆黑幽邃的一片。

  過得約莫一個時辰后。

  靜坐中的許稚忽得耳朵一動,似聽得了什么異樣。

  他默默俯身,起指掐訣,屏息起來。

  起初只是聽得幾聲嘈亂無序的響動。

  幾息過后,那入耳的聲音就漸次清晰起來…

  「焦師兄先前為何要阻我,那許稚不過是一條斷脊之犬,連齜牙都不敢的!怕他作甚?!」

  許稚聽見綠衣少年開口。

「他雖然無膽怯懦,卻好歹也是個修成了「十步一殺」境  界的劍道奇才!狗急了也會跳墻,兔子急了亦會咬人!

  若是用強,難免會折損幾個弟兄,需緩緩圖之。師弟方才的舉動,也太莽撞了!」

  焦吉仲一笑,道:

  「我覬覦他那口脈舍劍已是許久了,早在派中時就存了心思!放心,明日我等置辦些酒菜,以說和的名義,請他來赴宴,屆時…」

  「可是要在酒水中下些毒藥,害了那廝?」

  綠衣少年道。

  「師弟果然懂我!」

  接下來的話語,盡是如何籌謀算計。

  聽得他們在商議該如何害自己性命,許稚手心微微發顫,青筋凸起,面上血氣上涌。

  不知過得多久。

  許稚忽得散了法決,猛然提劍起身!

  「天遣魔君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殺之又不平,殺盡不平方太平!」

  想起在同陳珩宴飲時,他曾無意間說起的這句言語。

  這時刻再細細嚼一遍,許稚只覺得大徹大悟了般,心下一陣輕松開朗:

  「師弟,你說的言語,我先前還覺得太過酷烈,只恐怕有傷天和,現下才方是明白了!」

  念及自己本與焦吉仲等人無冤無仇。

  被裹挾同行,索要錢財這些也就罷,忍忍也就過了。

  可而今。

  竟是還想謀害自己性命…

  許稚臉色頓時陰晴不定,在半晌的猶豫后,終是咬牙提劍,悄悄走出了石室外。

  陰風颯颯,昏天黑地的一片,仿是伸手不見五指一般,僵滯壓抑的氣氛沉沉鋪開。

  走出石室外。

  被那徹骨凄涼的寒氣一拂,許稚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心頭剛涌起的沸騰殺意,也緩緩要熄去。

  「不行…」

  他用力握緊劍柄,心底大喝一聲來壯膽,還是強自將眸光一厲。

  過得兩炷香的功夫。

  當焦吉仲等人心滿意足商議完畢,正分散離去時。

  突然,綠衣少年將眼瞥去一方,怪叫了一聲,聲音惶急。

  「你們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不知何時,許稚所居的石室,已是空蕩蕩一片,不見半個人影。

  于石壁上,還用劍器削刻上了幾行文字。

  「今朝謀害我性命,既往不咎,再有下次,莫怪許某不客氣!」

  在眾人的驚疑中,焦吉仲緩緩踱步向前,念誦出削刻下的文字。

  他臉色一番變化,狠狠啐了一口,不屑道:

  「逃了?什么時候?居然連我都未察覺的,看來還是有些本事的啊!」

  「焦師兄?」

  綠衣少年忙問道:「這該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既然撕破了臉,那就把他殺了,奪了他的飛劍!」

  焦吉仲哂笑一聲,譏嘲道:

  「既然都已察覺到了異樣,卻還是不敢犯險動手,真個是無膽鼠輩!連拔劍殺人的膽氣都沒有,不過是方軟柿子罷了,還不是任我拿捏!」

  話了,他足下生起一朵黃云,就托住身軀飛高。

  「找到他!把他的首級取下來!」

  綠衣少年等哄然應諾,化作一道道遁光,朝向四下尋去。

  而就在這一眾人搜山檢海的同時。

  另一處,狂奔中的許稚卻突得被收攝一處奇異虛空內。

  日色光明,星芒如晝——

  「自從你進入這地淵起始,我便一直在關注你。」

  「…啊?」

正驚恐中的許  稚聽得了這莫名聲音,更是嚇了一跳。

  「赤龍許家代代英豪,個個都是頂了天的仙葩英杰,連太子長明在位那時,都不能夠以力來壓服…」

  在短暫的低悶無言中。

  那莫名聲音又終是響起,自暴自棄大叫道,還隱約帶著絲哭腔:

  「可怎傳到了你這一代,就變成這副鬼模樣來?!老天爺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求求你,別告訴我!你就是那顆獨苗了?!」

  「什么?」許稚一時茫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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