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開霧霽,天清日朗——
悠揚綿長的鐘聲震動群山萬壑,在虛天之上肅穆回蕩,帶著一股難以言語的莊重威嚴之感。
叫聞得此音的道人皆是身軀一動,紛紛走出房中,若有所思。
而云闕當中,那眉眼與衛令姜有幾分相似的美貌女子在莫名沉吟半晌后,也是素手一揮,將外間金鈴拔動。
隨著清脆的叮當之音發出后。
不多時,便有一道白光若江水升騰,浩浩蕩蕩,發出陣陣爆音,淹過山崗,落至了與云闕齊平處。
抬眼看見,白光當中正是八匹毛發潔白若玉雪的神駿天馬。
其蹄生煙煴,身被流霞,共同拖拽著一輛朱輪華蓋車,擺尾跑蹄,甚是不凡。
一個錦繡女侍款步走入云闕當中,笑道:
“女郎,現在便要啟程嗎?可出行的儀仗還未備好,左右如今時候還尚早,不妨等個盞茶功夫再出門,這樣可好?”
美貌女子聞言搖了搖頭,淡淡道:
“我是去斗法,又不是赴宴的,儀仗多了,難免累贅,也會惹來非議。
且聽聞這次四院大比的裁正,是道錄殿的鄒長老,此老是個不喜金玉浮華之物的苦修士,若是惹來他的不喜,日后去道錄殿觀經時候,多多少少,卻也是個麻煩。”
一句言罷。
她也不再多說什么,只對女侍微微頷首,便登上了那朱輪寶蓋車。
隨著韁繩響亮一動。
那八頭神駿天馬也是得了什么號令般,仰天發出了一聲激昂長嘶后,四蹄齊動。
倏爾就縱開煙云,踏霞不見!
而就在這神駒天馬破云時候。
青陽院內。
做山野閑人打扮的石佑也是若有所覺。
他微微一笑,卻也不多說什么,只注目身前棋盤,神色平靜。
直待得一盤棋局塵埃落定。
見了分曉之后。
石佑才不緊不慢起身,袖袍抬起,向近前與他對弈的中年道人施了一禮,道:
“師兄,那師弟便去了。”
中年道人頭戴混元冠,穿了一件水合道袍,束了一條黃絲線絳,腳踏方履,氣度飄灑,極是不俗。
而此時聽得石佑這話、
中年道人卻搖搖頭,不禁失笑:
“石佑道兄,你的這話,倒是令得貧道有些不知該如何接口了,雖說道兄如今是拜在了恩師門下,按理來說,這句師兄之稱也是應當,貧道也可坦然受了。
不過道兄畢竟前世非凡,入道更遠在貧道之前,神通厲害。
這句師兄若要說來,貧道可當真是受之有愧了…”
在而今的玉宸四院當中。
以衛道福、和立子、石佑這三人手段最強,聲名最大!
近乎是四院諸修公認。
這一屆大比的魁首,必是要從這三人當中決出!
除此之外。
再難有旁的人選!
而與衛道福、和立子這兩位相較,石佑的出身卻又是不同。
此人并非胥都天生人,早年曾是極樂天的一位大阿羅漢,為一凈土主宰,麾下有廟宇近千,僧兵百萬!
也是煊赫過的大神通者,絕非無名之輩!
只是在一次出游外天時候,石佑偶遇到玉宸派的一位上真,與他辨難三年又三月,終是被那位玉宸上真以妙言折服,遂棄釋從道,舍了僧衣不用,換上道袍。
后得到那位玉宸上真游走說清,石佑更是轉生投胎到胥都天,重頭來過,將前身的所修根果都棄若敝履。
憑此決然之舉,他也是順利進入到了玉宸下院修道,更拜入到那位玉宸上真的門下,成了他的弟子。
而眼前與他對弈的中年道人。
便是那位玉宸上真的二弟子。
若是按入門墻后的修道年齒來論,石佑稱他一句師兄,也實是理所當然。
“道中還復道,玄中已復玄。法輪常自轉,希音不可聽…”
此時。
聞得中年道人這言語。
石佑只是搖了搖頭,淡笑一聲開口:
“都已是前塵往事,師兄又提它作甚?如今在此間的,僅是青陽院的洞玄煉師石佑,又非極樂天的華寧凈土主人。
這一句敬稱,師兄自可當得。”
他聲音忽微微一頓,只看向遠山青岫,那一派朦朧蒼翠之景,有些悵然嘆了一聲,道:
“而大道難求,今日你渡我,來日我渡你,說來說去,不都是為了一個成道嗎?
在此面前…不過些許俗禮,又算得了什么?”
此話一出,中年道人似想起了什么,面上不免有些動容,長嘆一聲,卻是無言。
“諸宇之間暗潮涌動,局勢已是有愈演愈烈之勢,究竟誰又才是幕后的那只推手…”
而石佑想起那位玉宸上真,也便是他如今這位師尊,曾道出的幾句隱秘言語,心下不覺悵然一嘆:
“單打獨斗,縱使再是法力高強,也終有力竭時候,孤掌難鳴,唯是背后有大勢力來做依靠,才方是老成持重之理。
而今番的四院大比,便是我石佑融入這方前古仙門的第一步!”
念及至此。
他眼中猛有灼灼精光射出,如針如刺,威勢凜凜,望去攝人心魄!
隨后在同中年道人打了個稽首,交談幾句后。
石佑抬手掐決,身影便化作一道氤氳煙氣,裊裊上了云頭,剎時不見。
而在另一處地界。
聽得了鐘響聲音過后,和立子兩條長眉微微一挑,饒有興致。
他將手中茶盞放下,只對面前之人淡淡拱了拱手,便從席上起身,道:
“曹錫師兄,那樁所謂婚事不妨稍后再議,如今大比在即,某還要正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大比…”
那曹錫師兄是上上屆的十大弟子,如今早已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玉宸弟子,在宵明大澤當中修行。
他見和立子神色不冷不熱,如今眼底還更有幾分并不掩飾的敷衍,顯也是心知肚明,和立子對于那婚事并不算有多上心。
而曹錫雖是心下頗有些不悅,但畢竟養氣功夫深厚,面上并不動聲色。
反是微微浮出一絲笑來,點頭應是。
因和立子畢竟不比旁人。
不說此子的老師谷昭,如今在派內擔任重職,是一位實權長老,手段厲害!
便是和立子本人,也絕非什么易于之輩!
未滿甲子年歲便修成了劍道第五境,悟出了“劍氣雷音”和“劍光分化”這兩種五境變化。
還以洞玄之軀逆伐金丹,殺了在派中曾經聲名赫赫的王述!
對上如此的煊赫人物。
饒是曹錫雖在身份上暫且要高和立子一頭。
但也不敢拿大,恐惹來和立子的不悅。
“大比開場,既師弟還有正事在身,愚兄便也不多叨擾,還望師弟能旗開得勝,奪去魁名!”
此時曹錫隨著一并起身。
他也不敢怠慢什么,對和立子還了一禮,開口言道:
“不過那衛道福和石佑,這兩者既與師弟齊名,想來也是神異存身的,在對上這兩位時候,還是需多提個小心才是。”
“與我齊名嗎?”
和立子聞言微微一笑。
“那自這場大比過后,便不再是了。”
他緩緩搖頭,平靜說道。
而在鐘波過處。
除開衛道福、石佑與和立子這三人外。
玉宸四院內,欲前往參與大比之人,皆是不約而同起身,各施手段,直往那鐘響方向而去。
一時之間,只見千百遁光舞動,鉆開層層罡風,翱翔云漢。
其異彩紛呈之態,煞是炫目好看,賞心悅目。
金庭山,靈隱峰。
本是在閉目打坐中的陳珩聞得此音,雙目也倏爾一睜。
他面上神情雖然不變,眸色深黑清澈,靜似幽火,一如往時模樣。
但心內深處,還還是微微一動。
“總算是等來這刻了…”
陳珩嘆了一聲,袖擺微揚,起身走出了房門,在同涂山葛交代幾句后,飛身一躍,來到了天中。
只霎時之間,便身化璀璨赤虹一道,只一閃一隱之間,便驟然撞開片片云霞,扯破大氣。
以流星趕月之勢,消失在了原地!
半個時辰后。
陳珩遠遠望見了一座聳立天地間的神岳,遂緩將劍光一收,停在了云頭處。
舉目看去,只見青山疊翠,碧岫籠云,其眾多崖角巍峨之態,好比虎踞龍蟠,四面不時有猿啼鶴唳聲音傳來。
群青共輝日爭光,遠水與山光斗碧。
明媚秀奇,實是一派風光大好!
而此時陳珩見整座齊云山被一層朦朧彩煙所罩,雖極是稀薄,可看清山景。
但各個峰頭上的人影,卻難以察得他們眉目的具細模樣。
且在行到了此間時候,常人若還想前繼續前行,直至登上齊云山。
自四面八方,便皆會傳開一股磅礴阻力,束縛身形,愈是向前,那股阻抗力道,便也愈大。
足有拿山搖岳的勢頭,叫人寸進不能!
陳珩心知此必有異,便也視線一轉,往下空看去。
而很快,他便在東處的一座土丘上,見蘆蓬高扎,懸花結彩,香氣氤氳。
數十個羽衣道童立在左右處,手捧玉簡,似在等候何人的模樣。
此時見陳珩按下云頭。
土丘上,一個羽衣道童臉上含笑,主動迎了上前,稽首致禮,道:
“這位師兄可是要登齊云山,去參與大比?師兄有所不知,今番的規矩卻是改了,不再是如往常幾屆般問難對答,需得費些心思,才可近得齊云山處呢。”
“哦?規矩改了?”
陳珩神情略動:
“還請這位童子賜教。”
而那羽衣童子見陳珩態度和藹,也是心下欣喜。
他也不廢話什么,嘴唇翕動間,便是道出了一番言語來。
原來這四院大比歷屆時候,在開場之前,皆是會被玉宸派的上師長老刻意布下些考驗。
以此淘汰去那些魚目混珠之輩,不使他們上場鬧出笑話來。
遠不是諸弟子只要有心,皆可以隨意來這齊云山上參與大比,出入自由,往來無忌。
不過往年幾屆大比時候,只是由一位玉宸長老坐守山前。
諸弟子若欲上山斗法,需答對那長老拋出的一樁道疑,唯有答得妥帖無誤,才方能賺來一個上山的資格。
不過在今番,那考驗內容卻是一改,不再是由玉宸長老來出題考校。
而是需諸弟子親身入得大陣當中,接連斗敗三名隨機出現在面前,同樣是來參加大比的同門。
唯有三場全勝,又經過一番心識幻象,才可出陣離去,進入到齊云山之中。
但若是斗法落敗。
哪怕僅是輸了一場,也需重新重頭來過,再次入陣來尋機會。
似這般考驗,同那問難對答比起,可是難度提了不止一籌。
至于,是需手底下見真章了…
而此時,在聽得那羽衣童子將章程細細道過一番后。
陳珩致謝一聲,也不猶豫什么,只將身往陣中行去,頃刻間便消失不見。
眼前只是微一恍惚,便已悄然換了一副天地。
“倒有意思。”
陳珩見四下都是茫茫大霧,難分東西南北,也不多費功夫,只將心神放開,順著冥冥中的感應行去、
不多時,果然便有一個藍衣少年的身形出現在視野當中。
兩人目光對上之際。
藍衣少年臉頰一抽,露出了苦色來。
“陳…陳師弟?你已修成洞玄境界了?”
他無奈道:
“怎會偏偏是遇上你?看來今番,倒真是流年不利了!”
“不知這位師兄是?”
陳珩道。
“我聽說過師弟,師弟卻未必聽說過我…歲旦評再加上龍宮紫府的頭名,我若要與師弟爭鋒,那反是自取其辱了。”
藍衣少年沉默片刻后,拱手道:
“與其如此,還不如留待有用之身,在下面的闖陣同門身上,去碰個運氣。”
一句說話,他主動后退一步,竟是自行認負出了法陣,要從頭來過。
陳珩看著這一幕,也不置可否,只繼續向前。
未幾息功夫,他又遇見了第二名粉裙少女。
僅交手一招,那少女便也識趣,學著前面那位的施為,同樣主動認負。
直至得第三人,陳珩才總算是斗了一場,卻也未多費什么手腳,便輕松拿下了這局。
而輕松連勝三局后,眼前又忽有雷電晦冥,大雨滂注,火輪走掣,飚馭盤旋。
種種災景如迎頭逼來,將他裹挾進入其中,似可輕松將他粉身碎骨!
面對這最后的幻景,陳珩也不動聲色,只盤坐在地,將神意牢牢定住,不泄分毫。
直至得一個時辰過后,見陳珩心識堅凝如初,難動搖分毫。
那幻景也終緩緩一消,徹底散去。
此時眼前天地又復明媚之態,陳珩袖袍一拂,便自站起身來,只上前一步,便震得面前煙煴開散,遮掩盡去,走出了法陣所罩的范疇,見得了齊云山清晰面目。
他這一出陣門,法陣一松,周遭靈機便難免呼嘯沖天,隆隆回響,若海似潮。
惹得峰頭處的諸人都是齊刷刷將視了過來,表情復雜,反應不一。
“陳珩嗎?”
一座峰巔處。
衛道福看著那出陣的年輕道人,眸光莫名一閃,心下緩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