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赤青之色耀閃,尖嘯爆鳴之聲久久不絕。
交斬出的芒星繽紛而落,若火屑激蕩,銳意迫人。
而足過得一刻鐘功夫后,天中那兩道爭斗不休的劍光忽齊齊收了攻勢。
兩人如有默契一般,各自往后退了數里,在云頭上顯出了身形來。
“看來純以‘劍氣雷音’,倒是難奈何你了…以你年歲,能有這般劍道進境,倒是不差,令我都難免見獵心喜了。”
和立子淡淡一笑:
“不過劍道第五境共有兩重變化,分是‘劍氣雷音’和‘劍光分化’,不巧的是,在大比之前,我便已是修成了后者,至于你,應當還差了一線罷?
既然如此。
這一屆的大比魁首,和某便不客氣了!”
一句說完,他將飛劍當空抖開,一分為二,二分為四,接連分出了十八道耀耀煌煌的青色劍氣,好比鴻鵠展翼,越鳥開屏!
直照得周遭云海都是一片慘光凄凄,滿目迷離,才方一止!
這時。
和立子看陳珩一眼。
他只微微抬指,十八道劍氣就須臾劈爛大氣,飛如流矢,朝陳珩周身上下疾斬而去!
“劍光分化…”
陳珩見狀眸光微微一閃。
劍道五境共有兩類變化,分是劍氣雷音和劍光分化。
前者非僅可加快遁速,還可使飛劍的殺力更上幾層樓。
一劍殺來,足有神鬼莫測之威能,追飛躡浮,隱淪飛霄,甚是厲害!
至于后者。
卻同樣也是神異無窮。
若能煉成“劍光分化”這一重變化,劍氣每多分化出一道來,便等若是多出了一口如臂使指的飛劍。
每一道劍氣。
皆可當做是真正的飛劍來驅策使用!
若說先前和立子與陳珩僅是用一口飛劍,便是斗得不可開交,短暫之間難分輸贏。
但而今和立子更拿出壓箱底手段來,足是分化出十八劍,等若是陳珩身上壓力驟增了十八倍。
在旁人看來。
實是可怖非常了!
不過陳珩也知曉,一氣分化出十八劍來,對和立子而言也是件負擔極重之事,絕難支撐長久。
只可作為速戰速決之法來使用,一錘定音。
而且觀和立子這時候氣機當中的隱隱異樣。
這一氣駕馭十八劍,顯是已超出了他的掌控范疇,難有先前的圓融如意。
以他的極限。
應是一氣化出十二劍。
如今足是分出了十八之數,倒實是有些勉強了。
在陳珩心念電轉之間,空中十八道劍芒已是轟然殺至,奇快絕倫,若疾風驟雨一般,撼人心神!
若是心志不堅者對著這酷烈一幕,難免會被寒芒震懾,腦中出現剎時空白。
旋即便會輕松割了顱首去,順理成章,便作劍下亡魂。
不過陳珩心中早已有應對之法,于千鈞一發之際,只不慌不忙曲指連彈,打出數道紫清神雷,立時便是紫光彌天,聲撼群峰。
將杳冥青空都須臾變化作了漫天雷海,煌煌無匹,震轟數十里風云!
“紫清神雷…”
和立子見斬去的一應劍光竟是同那片雷海一并消泯,歸了天地,心下也是微微一凜,面容正色。
對于紫清神雷這門號稱是太乙神雷之下,最得太乙神雷妙旨的雷法。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算陌生。
事實上,在玉宸上宗的弟子間早便是有個公論。
紫清神雷、廣圣真雷、北斗罡雷、西玄碧落陰雷。
這四者,乃是玉宸除太乙神雷之外,殺力最盛的四大神通雷法,威能相差無幾。
一旦發出,若是施術者的法力足夠,便有搖天撼地、倒海翻江的莫大能耐!
為玉宸極上等的制魔衛道之術,非有緣法、根性存身的弟子,不得授予。
昔年和立子雖是可從通過他師尊谷昭那處的人情,習來四大雷法中的廣圣真雷。
但和立子恐因雷法分心,而誤了自家的劍道修行,故思慮再三后,還是搖頭回絕了。
而今的陳珩所施的雷法雖僅是《紫清神雷》的上卷,未能與下卷合一。
算不上真正的大神通,僅是上乘道術之屬。
但這雷法被他的雄渾真炁打出,堂皇天地之威,卻還是幾如日月之明,昭于八方,令人難以招架!
而此時見斬去的劍氣被雷法破去,和立子也并不遲疑。
口中低喝一聲,又是分出了十二道青色劍光來,轉形存真,扯爛大氣,以四面合圍之勢,朝向陳珩繼續殺去。
此時的十二劍不比先前十八劍的沛然聲勢。
但也因少了六道劍氣,更操持如意。
殺氣凌霄,忽動忽靜,好似虹霓布舞。
并不齊齊殺去,而是轉挪不定,欲尋得陳珩的疏漏,再做一擊斃命之事!
面對這環伺之狀,陳珩一抬手,袖中發有隆隆動響,須臾便是一條無首無尾的血河倒傾而出。
在陳珩一催之下,遮去了方圓十數里地界,懸于云中,浩瀚奔流不休。
此時森然艷光沖天,照得日光如毀,一水橫前,如匹煉疾箭一般,陰氣逼人!
這條不見首尾的血河一出,陳珩身形便被遮去。
任憑和立子如何以心識感應,都是難探得陳珩方位所在。
且劍氣朝血河斬落時候,竟有一種如陷泥沼般的阻滯感,滋滋發響,形質被消磨了不少。
“陰蝕紅水…”
和立子微微皺眉,抬手入袖,捉出一道虹鏈朝血河擲出,口中默頌了一句法決。
無窮的雷火威光瞬自虹鏈當中爆開,聲勢不小。
但這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擊卻并未將血河打散什么,反而是虹鏈在騰挪時候一個不慎,被血河裹住,拖進了那暗紅血水當中。
僅是幾個浮沉后,便徹底失了靈性,成了一堆爛銅碎鐵,再無法動用。
若論侵蝕污穢之能,紅水本就僅在七大神水中的黃泉真水之下。
如今又是到了大成至境,威力就更巨大。
兼陳珩此時身形隱于血河當中,和立子難尋得他的方位。
如此一來,縱然“劍光分化”再是厲害,一時半會間,卻也難建功。
和立子知曉若是對上此類陰蝕道法。
最好的破局之法。
當是以秉陽清之息而生的雷火之術擊去,才可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譬如陳珩方才所施的那門紫清神雷,更是上佳!
不過和立子只醉心劍道,對于外法,卻是素來都不甚上心。
如今卻偏生對上這般景狀,倒是令他難免頭疼。
而一時之間,只見青色劍氣便同血河悍然對上。
紅光滉漾,凝煙吐靄,氣象甚是森怖,河中如有千百鬼神在張牙舞爪。
青芒則往來如織,寒芒鋒銳無儔,其音如雷動。
終于,在斗得了半刻鐘后,仍是不見什么成效后。
和立子也是無奈,將劍光一兜,欲先行收了攻勢,再做打算。
而此時,血河當中,卻又忽有一道赤色劍光割裂長空,悍然殺出,并不給和立子半分的喘息功夫,直朝他顱首擊去!
同是“劍氣雷音”的第五境界。
對于這道迅疾劍光殺至。
和立子自難輕松應付,唯有將精神提起,又同那劍光斗了起來。
一時之間。
戰局又是陷入膠著。
青紅兩色交織穿空,看得底下諸修心搖神蕩,目不暇接。
血河之中,陳珩冷眼看著天中的一幕,目芒一動,倒是微微搖頭。
若是依著當下的戰術斗下去,和立子的落敗,已然是個注定之事,絕難翻盤,會被自己活生生耗死。
不過這樣一來。
時日就難免會拖延得長了。
而他既是欲爭十大弟子的首席,便當以雷霆之勢,攜堂皇盛威,碾去一切攔路的阻滯!
一舉拿下,平息所有的風波!
若是斗法時候過長,顯然不是什么好事。
且還有一個石佑在旁虎視眈眈,此人手段同樣高明厲害,不得不防。
如此一來。
更是無必要同和立子慢慢消磨功夫了…
陳珩心念一定下,便不再猶豫,雙肩一晃,便有一道煙氣自背后裊裊浮出,漸次拔高,凝成了丈許高大的模樣人影。
只一瞬息功夫,那人影便手中捏印,往前落去,與陳珩軀殼相融!
須臾!
虛空陡然傳出一聲激烈爆響,若金錫之聲震地,千鼓喧天。
似是陰陽二氣交撞,聲勢極為駭人!
循聲看去時候。
只見天中那條難分首尾的血河從中轟然一分。
身量已是拔高到了四十丈高的陳珩傲立當空,目芒在轉動之間,已是凝有實質,化作兩道長長冷電,悍然撕開云霧!
他此時模樣與先前相比,已是大為不同,身罩一層玉色霞衣,丹青云氣環繞左右,沉浮無定,腦后生有一輪明凈圓光,璀璨無垢,透著混沌幽森之意,仿佛諸圣擁護,可使兇曜退散,萬禍冰消。
其毫光照耀四下天地之景,著實堂皇,不可稱量!
這一刻,天中罡風狂舞回旋,靈機高高騰越而起,似電光閃灼。
不待諸修訝異什么,陳珩已是將劍遁之法運起,一個挪移來到了和立子的面前,大喝一聲,便是振衣而起,朝他一拳打去!
霎時間,如若龍象開山,一股撥天大力發出,帶起滾滾氣浪排空,縱橫激蕩,削平了沿路的幾座峰頭。
打得亂石如雨而落,噼里啪啦!
“去!”
和立子眸光一厲,大喝一聲,將劍光催起,狠狠迎了上去。
而待得接下這一擊后,和立子還未得什么喘息功夫。
陳珩一步踏前,以身封住了和立子的去處,大袖一震,又是一拳轟然擊出!
第三拳!
第四拳!
直至得第五拳即要落下時候。
和立子的老師谷昭忽然睜開雙目,心下輕嘆了一聲。
他將手中白玉拂塵一揮,便有一股柔和綿長的力道生出,將陳珩與和立子兩人分別隔出百丈開外,化去彼此攻勢。
“這一局,是陳珩勝了…徒兒,先下去罷。”
在南處的飛闕星宮中,傳出谷昭的聲音來。
和立子聞言面無表情,只是眸光微微一沉。
但他也心知肚明,面對那等狂猛攻勢,自己絕然是抵御不住,落敗是必然之事。
在對谷昭處俯身施了一禮后。
和立子心下輕嘆了一聲,將劍光一折,也從虛天之上退下,回了原本的峰頭處。
而陳珩也并不收起這太素真形,而是目光一轉,又視向那一處的石佑,一拂袖,道了聲:“請!”
如今底下諸修哪還不知他竟是要一氣連斗衛道福、和立子、石佑這三人。
皆是大為震驚,目瞪口呆。
而在一片吵鬧議論當中,出乎意料。
石佑只是微微搖搖頭,退了一步:
“以我如今的本事,并敵不過伱,難以取勝。”
這句說完,他也不再多留,而是驅煙一道,飛騰而起,向齊云山外行走。
“石佑…你的意思是?”
鄒長老微微挑眉,言道。
石佑語聲平淡,沒什么起伏:“凡是四院大比的首席,皆能憑此身份,從二十五正法當中任擇一門用來修行。
但我也知曉,唯是大比的首席,才方可被授予三經。
我舍了果位,此生入道,便是為了一個無上仙道!若是今番學不了三經,那還不如再等二十四年,重新來爭!”
一句說完。
石佑對鄒長老打了個稽首,便須臾遁走,不見行蹤。
和立子與衛道福聞言皆微微皺眉,似若有所思。
玉宸的二十五正法分是三經、五典、八功、九書。
其中三經五典乃是修行道書。
八功九書卻為神通典籍。
而雖同樣是生天立地,其功難測,直指無上仙道。
但在三經與五典之間,卻也是存有高下之分。
顯而易見。
便是三經要更勝過五典!
但除非是后續為門派立下了天大的功勛,有了改換玄功的大機緣。
否則玉宸派所藏的三經,歷年唯有大比的首席,才方有資質修行。
石佑既舍了阿羅漢果位,轉生投胎到胥都天來。
除了尋得一方大勢力作庇護之外,便是為了證就一個無上果位,仙道坦途。
自然而然,也是非三經不選!
這一屆雖是橫空殺出來一個陳珩,打亂了他的所有籌措。
但好在石佑如今的這具身軀年齒并不算高。
區區二十四年,他并非等不起!
而此時,見陳珩接連斗敗了衛道福、和立子,又迫退石佑。
滿場都是寂然無聲,無人開口說話,仿佛落針可聞。
陳珩環視一圈,見得此狀,心下一笑,將太素真形一收,還了原來本貌。
馭劍光一道,又飛回了玉臺上面,便垂目入定去了。
如今的四院大比雖并未結束。
但接下來之事,卻與他瓜葛不大,只需靜待最終結果便是了…
很快。
便是五日功夫悄然逝去。
這一日,隨著一聲金鼓鳴響,此番的大比,也是徹底落了帷幕。
陳珩抬目看去,見遠處第二席是和立子,第三席為衛道福。
兩人在相爭時候,因一招之差,衛道福輸在了劍氣 而沈澄依是穩居第五席,第四席則是劉戌。
至于后面之人,大多都是些生面孔。
原本居于第十席的婁秉已不見身形,取而代之的,則是謝容昭。
先前的司馬坦和司馬顯兩兄弟,俱不在玉臺上前。
劉觀也是落敗,黯然下了云空,連蕭修靜都是從第六席移至了第九席。
“這便是此屆的十大弟子了,看來宗派一方,倒是臥虎藏龍…”
陳珩看著那幾個生面孔,心下暗道一聲。
此時,作為大比裁正的鄒長老已是手中捉住了一只金榜,其上寫著十個名字。
第一位,陳珩自是一眼便瞥得了自己。
而在榜上先施加過印信,鄒長老又請飛闕星宮當中的四位長老輪番用印過后。
他這才將掌一拍,喚了一只丹頂火綴,白翎雪開,觀去甚是翩躚靈動的白鶴出來,將金榜遞與它,吩咐一句,道:
“大比終了,此屆的十大弟子名錄已出,你可先行一步,將這消息告知給十方殿的孫師兄,令他將此榜懸于山門,昭示上宗諸人。”
白鶴聞言連連點頭,將金榜輕輕掛于脖頸,便雙翅一揚。
只須臾之間,便不知去了多少里地,又飛過幾重山巒,剎時就不見。
見得此幕,四院弟子也知此番的大比終是塵埃落定,徹底結束,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不少人都是面帶驚容,似已到得今時,仍是覺得不可置信一般,眼神里存有一絲微妙恍惚。
“多謝!多謝黃家哥哥的鐵嘴相助了!”
三層塔樓內,綠裳少女看著身前那十數個滿當當的乾坤袋,不由對怔愕的黃大倫恭恭敬敬施了一禮,眉笑眼開。
此言一出,惹得席上眾人都發笑。
黃大倫臉上一黑,氣惱將身一偏,最后索性將兩只耳朵也用袖掩住。
龍首飛舟上。
涂山寧寧搖著尾巴在船上興奮跑來跑來。
姜道憐看著遠處玉臺上的陳珩,臉上也是有微微的一絲笑意。
如米薈、沈洺、和滿子幾個,亦是在欣喜之余,臉上也存著一抹驚色,難以掩飾。
而在此喧鬧之際。
鄒長老將目光投去玉臺上的十人,在溫言道了幾句話。
他又將視線落于陳珩之身,不禁感慨一句:
“陳珩,恭喜了,十大首席…自此之后,便是真個身入仙門,長生在望了!”
此語一出,玉臺處的幾個宗派弟子皆是一笑,拱手施禮。
聲音傳至外間,又惹來觀戰處不少人興奮附和。
最后在這等堂皇大勢裹挾之下,幾乎是所有下院弟子都拱手為禮,大聲言道:
“恭喜陳師兄拜入玉宸上宗,自此身入仙門,長生在望!”
大音隆隆,如萬千奔洪滾過群峰之間,激起回音久久不絕。
連遠遠之處的林鳥都被驚動,成群結隊紛飛而起,往云霄深處投去!
陳珩拱手還禮,微微一笑,心中卻也是有著一絲深深感慨。
自他進入到玉宸下院,便一直在籌謀拜入玉宸上宗的法子。
從流火宏化洞天再到東海龍宮,無一不是在為此事做鋪墊。
而今一番辛苦,總算是未付之東流,見了成效。
似是這般,叫他如何能不心緒起伏?
“放下萬緣都不掛,明珠在掌好參同,撞透海云鐘!”
陳珩眼簾一掀,向高處視去,看青空如洗,云浮其上,若舟行明鏡當中,一派方外清佳之景。
叫人一見,便是胸中積氣一舒,心底暢然。
他將袖袍一動,看向遠處,心下灑然一笑,道:
“宵明大澤,我終是又回來了!”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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