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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倒倒倒

  不多時。

  只見一道龐然的身影便巍巍然杵在了正廳,顱頂幾乎要挨著房梁,身上的嫁衣鮮紅如血。

  偌大的布料,渾像是將幾張寬厚的帷帟縫補連接,裁成了衣物…

  她的身量足有三丈,和同桌的那頭長鬼亦是大差不離,但肥碩的身量,卻遠非是纖弱如竹竿般的長鬼所能比擬的。

  遙遙望去,那幾是一座會活動的小尸山了。

  撲鼻的腐臭味道洶烈散開,每一步邁開,身上的肥膩肉塊都好似涌浪堆疊,層層翻滾起來。

  兩眼被擠得只剩下細細一條縫,唯有細細看去,才能在那堆扭曲蠕動的肉浪中,勉強辨出瞳孔的所在。

  宋如樸立在岳小姐的身側,就如若是一只落水的掉毛雞崽,仿是一個疏忽,便會輕易被一腳生生踩殺。

  她甫一現出形體來,便令群鬼的喧聲都是短暫一寂。

  連充當禮官的大頭鬼渾身都不禁打了個寒顫,當他戰戰兢兢捧起文書,欲繼續接下來的儀程時。

  卻還未說上兩句,便被岳小姐不耐煩揮斷。

  “別扯那些無用的屁話,只是叫你學個樣子,你還真把自己當人了?趕緊將禮單給老娘速速念上一遍!”

  岳小姐聲若洪鐘:

  “今日為了請你們這群孤魂野鬼飽肚,雖先是上的‘文吃’,府里卻也是大大的出了一番血!

  若待會的贄禮寒酸小氣,你們便一個都不要走了,盡數留在這里給我當下酒的干點心罷!”

  群鬼聞言瞬時面色大變!亂做成一團!

  “岳小姐…你來請我們時可不是這般的說辭!”

  正廳里,一頭魁梧的赤眉厲鬼在猶豫幾番后,還是憤憤將手中漆盤砸碎在地,抹了把嘴,冷聲道:

  “岳小姐,我敬你是山壺公和飛花婆婆的子嗣,才在平素間對你這婆娘多加忍讓,你今日這番行事,做的過分了!”

  “怎個過分法?”

  岳小姐不以為意。

  “你來請大伙時,說得可是敞開大門來,隨意出入,盡情吃喝!并未提得什么狗屁贄禮!因此大伙才都愿意來捧你的場!”

  赤眉厲鬼神色不善:

  “你而今這是要強買強賣了?”

  “嘻嘻!天宮仙女的事你也配管?就是要強買強賣,你又欲如何?!”

  岳小姐嘿然笑了一聲,圓潤的肚腑一吸一鼓,便吐出一股渾腥的黑煙,暴漲噴出,直如一道銳利的飛矢!

  黑光一閃,嗖得便橫跨過近十丈的距離,釘射向赤眉厲鬼的頭顱,頃刻之間,就已是再避無可避。

  赤眉厲鬼心頭大駭,連忙將周身氣息一逼,十指結印,施展出一門鬼法,匯成了一面面陰氣森森的骷髏小盾,攔在面門前。

  嘭!!!

  接二連三的爆響聲不絕。

  岳小姐口中射來的黑煙雖是鋒銳,一連撞穿了三面骷髏小盾,卻終是后繼無力,在第四面小盾面前挫敗下來。

  一個晃動,便也如輕煙般徐徐潰去,再也解體無形。

  赤眉厲鬼這時才放下心來。

  他面色萬分古怪,怔了一會,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前仰后合。

  “他娘的你這個死鬼婆娘!爺爺我幾乎是被你唬住了!你是想學你老子山壺公那般發家嗎?先把客人誆騙進來,再關上門來細細料理?

  可惜,就你這點兒微末道行,卻還遠遠比不得你老子,莫要出來打嘴現世了!”

  他不屑道了一聲:

  “爺爺是被山壺公嚇破了膽兒,所以才連帶著將你也捧高了三分,就這點本事,你也配吃什么血食?!”

  見赤眉厲鬼如此悍勇。

  群鬼士氣皆是一振,紛紛呼喊鼓噪起來。

  連同桌的膏肓鬼和長鬼也是手舞足蹈了,喜不自勝。

  這群鬼物本就是派窮困潦倒之相,這次之所以咸集于此,全然是因為岳小姐先前隱隱許諾過的吃白食言語。

  而現下這般翻臉不認賬,無疑就是要他們的性命了。

  見得群鬼都是紛紛來為自己鼓噪助威,赤眉厲鬼心頭愈發得意,忍不住要摩拳擦掌起來。

  而這副陰風凄凄,鬼哭嘶嚎的景狀,也讓紫鶯一時怔住,面色萬分難看。

  “小姐,要不還是算了吧?雙拳畢竟也難敵四手…”

  她一邊在心內痛罵岳小姐的貪婪無度,臨時起意。

  一邊只能裝作一副柔順的模樣,委婉規勸道:

  “還是山壺公他老人家已經派家將來了?可我怎沒接到個訊息?”

  “我自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哪得什么家將來祝賀?”

  岳小姐陰陰笑了一聲,雙頰上垂曳下來的豐滿橫肉像豆腐也似,一顫一顫地:

  “對付這群墻頭草似的腌臜貨色,哪用得著雙拳?一只手將那個挑頭的錘得服服帖帖,剩下的,自然也就乖乖聽命了!”

  見紫鶯還有要開口的意思,她只不耐煩擺了擺手,冷聲喝道:

  “我近年來食量又增,想來功行又是要有所精益了,人欄中所剩的血食,都是要留著配種下崽的,不能夠輕易糟蹋!

  不想辦法來開源節流,府里這大大小小的近百張嘴,拿什么去養活?你割肉給他們吃么?少說些廢話了!”

  她聲音冷如寒冰,轉過眼去,肚腑再一吸一鼓,又接連噴出數道黑煙,嗖嗖破空,直朝正得意洋洋的赤眉厲鬼兜頭刺去。

  而這時赤眉厲鬼早是已有了防備,自也不懼。

  只將一只眼珠子摳出,血淋淋地捏在掌心,默誦了幾句口訣,便抬掌一放,扔出了一頭赤紅火鳥來。

  那火鳥動作疾若閃電,幾個閃爍,便悉數將射來的黑煙穩穩擋住,只用喙輕輕一啄,黑煙就登時要潰散開來,再無殺伐的功用。

  岳小姐見狀面色微微一沉,大喝一聲,張嘴猛得一噴。

  霎時間,平地如是刮起了一陣颶風,將眾鬼都吹得東搖西擺,杯盤飛天。

  與此同時,又有一股莫大的吸力,從她嘴里生出,欲要將那頭鬼眼所化的赤紅火鳥吞進肚腹之中。

  卻孰料那火鳥竟是動作飛快,只一個振翅,就遠遠飛上高空,避過了這一劫。

  赤眉厲鬼見狀嘿了一聲,拍拍塵土,從地上爬起身,道:

  “岳小姐,沒招了吧,我可是還有一只眼珠子呢!”

  他得意洋洋笑道:

  “僅我一頭鬼,你都不能立馬拿下,就區區這點本事,也敢來學山壺公來強買強賣?!”

  而這時。

  忽得!

  岳小姐雙手向上一抬!

  赤眉厲鬼眼角余光才剛瞥得這一幕,便有一道烏紫的光亮劃來。

  整個身子先是劇痛,隨即整個身子便再無了知覺,眼前陷入漆黑一片。

  群鬼頓時大驚失色。

  順著那道烏紫光亮看去,只見是一根九尺長的寶索在輕易抽碎了赤眉厲鬼形體后,又緩緩飛空,落入到岳小姐手中來。

  “這是莫非是一根百煉過的陰斗索不成?好生兇橫!”

  同桌的膏肓者將腦袋慌亂一縮,連忙止了污言穢語,小聲嘟囔道。

  而在赤眉厲鬼身死后,群鬼正值驚惶之際。

  又有一頭同樣是赤眉的大鬼突然掀桌,嚎啕流涕,沖上前就要與岳小姐搏命。

  卻戰不過三合,也被那根陰斗索抽碎,凄慘身死。

  “那是赤眉三鬼中的老二,好了,還差上一個老大,一家三口就是齊齊整整了…”

  膏肓鬼見得這一幕,小聲補了一句。

  在他話音剛落,便又沖出了那個赤眉三鬼中的老大。

  只是這一回,卻沒再上前搏命了。

  而是望風而逃,沿路還撞翻了幾個來不及閃避的鬼物,甚是狼狽不堪。

  岳小姐也不拔足追趕他,只嬉笑一聲,將陰斗索一抖,眨眼的功夫便破空沙上。

  輕輕一觸,便將赤眉三鬼中僅剩下的那個老大打得四分五裂,連慘叫都未發出一聲,就當即身死。

  至此。

  不過幾息功夫,在周遭地界也算是大名鼎鼎的赤眉三鬼,便已盡數歸了天。

  群鬼心頭一陣驚慌,在岳小姐目光掃來時,皆是瑟縮后退,亂做一團,還有不少跌倒在地,被狠狠踩了幾腳的。

  “服不服?你們這群乞索兒,服氣了便乖乖獻上身家來!”

  岳小姐捏著陰斗索,冷笑連連:

  “你們可是吃了老娘不少存貨,若是拿不來錢財來,便乖乖在此賣命做工吧,什么時候贖清了,什么再出門!”

  “當然,若是不想賣苦力氣…”

  她伸出長舌舔了舔嘴角,露出一絲媚笑來:

  “諸位郎君若是有生得好模樣的,也可以跟老娘來探討房中術,只要讓我盡興滿意了,這偌大的家業說不得都要來跟你姓呢!”

  群鬼頓時起了一片哀嚎之聲,久久不絕,只是顧忌于那根陰斗索,才沒有當場作出更過激的舉動來。

  可饒是如此,在這番強索身家的途中,岳小姐仍還是發威打殺了幾頭陽奉陰違的鬼物,當著群鬼的面,硬生生將他們一點點嚼食了,才震住了一眾不服。

  在幾個管事拿著紙筆,歡天喜地的唱禮聲中。

  陪襯的卻是眾鬼陰沉至極的面色,眼穿心死。

  陳珩冷眼瞧著這幕,摩挲著藏在袖底的“浮玉蜃珠”,暗忖道:

  “婚宴都已是到這時刻了,卻還并無什么山壺公來祝賀,看來這位岳小姐不受寵,倒是一件實事…

  這樣一來,去了山壺公這樁變數,我倒是可以從容出手了。”

  方才觀岳小姐和那什么赤眉三鬼的斗法,左右也不過是正統仙道之中的筑基層級,還并未高到紫府境界中去。

  唯一可慮的,便是她手上那根陰斗索,著實不凡,幾可以說是擦著就傷,挨著便死。

  不過他有玄境五層的太素玉身修為,倒也不必太過憂慮。

  容國童高路在尚是玄境三層時,便已是肉身的堅硬更勝過金鐵,連當時即要壽盡的容氏筑基老祖都要遲疑,下不定決心除去他。

  玄境六層的太素玉身,便可在尋常筑基中稱雄無敵!

  玄境九層的太素玉身,更是紫府一境中,都難以尋到一個敵手!

  至于元境三層的太素玉身,在洞玄境界中也同樣如此…

  他如今的太素玉身雖還尚只是玄境五層。

  但因參習的是“太始元真”的緣故,一身胎息,都可比擬尋常筑基二重修士的真炁了,

  太素玉身和練炁道行…

  這二者相合,便是對上岳小姐這等鬼物,也是穩存著勝算。

  而有“浮玉蜃珠”這件符器的相助,縱然是殺盡這滿府的陰鬼妖靈,也有七八成可能。

  七八成。

  已足夠他行險一次了…

  陳珩目芒微微閃動,心頭一哂。

  早在入座最初,他便已暗自催動了這顆得自晏嘉之手的“浮玉蜃珠”,造就出一片濕漉空濛的水霧來,化進了大氣之中。

  如膏肓鬼等少數幾頭鬼物,雖隱隱察覺到了異樣,卻也并未多留心。

  而等到岳小姐突然發難,直接施展辣殺了赤眉三鬼后,群鬼在心神震怖下,更是懶得注意這點小小濕氣了。

  到了此時,蜃氣已是悄然盤踞了群鬼體內。

  只待得陳珩一個念頭,便能夠將其拖入無邊幻境中去,意識徹底沉淪。

  在他心中盤算之際,幾個負責唱禮的管事已是手舞足蹈地,來了陳珩的鄰桌處,開始向這邊鬼物兇蠻地索要買命錢。

  膏肓鬼和長鬼等皆是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兩頭鬼物目光閃爍不定,在幾個猶疑后,忽得嘶吼一聲,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陳珩。

  “賢弟是景修吧?”

  膏肓鬼厲笑一聲,將腦袋湊過來。

  “不吃血食的景修?”

  長鬼悶聲接口。

  “正是。”陳珩笑道。

  “景修和我等兆修不同,沒什么渾腥濁氣,正是上佳的干點心!雖比不得人肉血食,卻也正是合用于佐酒的!”

  膏肓鬼舔了舔嘴角:

  “老哥哥我都窮到賣屁股了,身上自也是沒什么錢財的,不如賢弟舍兩條腿給我吧,我好拿去獻給岳小姐。”

  “我要賢弟兩條手,還要些腰腹間的嫩肉。”

  長鬼急忙搶著開口,又補了一句:

  “賢弟可莫要怪罪我,要怪就怪岳小姐好了,愚兄也不想宰你,都是無可奈何的!”

  二鬼間的對話并不掩飾。

  兀得,無數鬼物都陰惻惻望了過來,惡意不言而喻!

  “何止于此,小弟頗有些家財。”

  在無數雙森白瞳孔的凝視下,陳珩將手一拍,淡淡道:

  “便請容我替二位奉上贄禮吧。”

  非但是膏肓鬼和長鬼大驚,眾鬼失色。

  連岳小姐也不由得側目過來,一見他眉宇,便神色一呆,眼底霎時火熱起來。

  “賢弟說的是實話?”

  膏肓鬼又蹦又跳,喜形于色。

  “自然不虛…”

  陳珩輕聲開口:

  “債主和欠債的都死了,這筆爛賬,不就自然兩清?”

  還未等膏肓鬼和長鬼琢磨過來。

  他便施施然揮袖起身,衣冠勝雪,如一只白鶴于荷澤中欲飛振翅,緩緩漾開滿池的細碎水紋,帶著一股說不盡的清雅和從容。

  在眾鬼的環伺中,他若笑斂眸,緩舉雙手,輕輕擊了三下掌。

  “倒!倒!倒!”

  陳珩道。

  “什么意思——”

  膏肓鬼不解其意。

  下一刻,便兀得兩眼一翻,直愣愣從桌上栽了下去。

  嘭!!

  眾鬼皆齊刷刷昏厥過去,再沒發出別的動響來,像秋收后的苗禾,一捆捆并排著倒地!

  “你…”

  岳小姐大驚失色:“你是正統仙道的修士?!”

  她聲色俱厲,一把握住陰斗索。

  卻同時,立足處似是有些不穩,眼前也微微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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