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瑰奇,三朝老都。
自容國開朝以前,已先后有兩國立都于此,再加之或許是容國太祖在起兵時曾得了商人資助,一向對商賈之事較是寬容。
即便苑京是都邑所在,也并不實行宵禁。
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復開張,如耍鬧去處,通曉不絕。
花市結彩,處處張燈。
在這一片摩肩接踵中,童驥震前后跟著一群校尉、參將環繞開道,即便是在熙攘鬧市里,也是無人敢近,給他余下了三分寬敞空隙。
“都護今晚要回府,還是要去春華樓?聽說那個什么姓紀的紅牌,這幾日里,可是給將軍遞了不少信,兄長倒還是葷素不忌啊。”
在童驥震左側,一個腰間帶刀的年輕軍器監調笑了一句,其余人都附和嬉笑了起來。
“又拿老子來打趣?真恨不能一拳錘殺了你們!”
童驥震身材高大,外貌粗狂,年齡在三十上下,兩眼煞氣森森,面對身邊部眾的調笑,他倒也不惱,只是笑罵了一句。
“但別說…那紀宇倒是有些反常,平日里都是來尋我要銀錢,這幾日卻如此熱情?”
童驥震思忖了一會,心有疑竇,但還是淫心壓過了一切,把手一揮。
“我今晚自去春華樓歇息,你們留兩個人便是,其余的都各自回府,不必陪了。對了,記得將我行蹤跟柱國大將軍通稟一聲,不要疏漏!”
這時候,童驥震正色:“眼下是要舉大事的,內外都疏忽不得,你們都看好各自手底的人,別要叫皇帝那邊挑唆了。”
“柱國大將軍可是神仙般人物,高高在上的練炁士,凡俗兵馬再多又有什么用?難不成還能把箭射上天去?”
有人不以為意:“都護你太多慮了,柱國大將軍就是天,有他在,這容國的局勢,就是我們的!”
“說得雖有理,但細聽多少帶點放屁。”
童驥震不輕不重踹了說話那人一腳,道:“滾罷!記住我說的話,還有把我的行蹤跟柱國大將軍通稟一聲,記住了!”
眾多部將齊齊應了聲是,都散去,童驥震只帶著兩個貼身親衛,就來到了春華樓。
入目便是一排排五光十色的大燈籠,襯得輝亮明煌。
數十個貌美男子正在場中殷勤勸酒,見得童驥震走進來,春華樓的嬤嬤連忙要上前迎他,但童驥震對這里早已是輕車熟路,也不管她,徑自就帶著兩名親衛穿過幾條廊道,來到了一座整凈小樓。
這梁架結構的閣樓共分兩層,第一層是用作會客的廳室,兩邊栽著些妍麗花卉,第二層是留宿的臥房,用紅漆將門戶、窗框刷成了朱紅顏色,廊前還懸著一盞未被點燃的明黃燈籠。
童驥震抬頭就看見紀宇在二樓沖自己招手,眼前發亮,三步并作兩步就沖進樓中,將他狠狠懷抱住。
“你兩個自去玩耍吧,不必管我!”
童驥震摟著紀宇踢開門戶,又轉頭對樓下的兩個親衛笑了句,待得門戶又被紀宇仔細回身關上后,他愈發情到濃時,急不可耐扛起紀寧穿過屏風,直奔床榻而去。
等去了那扇織金山水屏風的遮攔,童驥震吃了一驚。
在這臥房內。
竟還有一個人!
他好整以暇立在幾步遠外,手里把玩著一縷青芒,目光古井無波,看自己時就像在打量一個死人。
“壞了!”
童驥震心頭猛震,剛想厲喝出聲,那一縷碧芒已破空射來,快若閃電流星!
他只來得及將一塊硯臺匆匆祭起,但還未擋在面門前,那縷碧芒就射穿了他的左眼,毫無阻礙,從后腦透出,帶起一捧紅白。
又一個迂回,再從后腦射穿右眼,停在陳珩身前。
這一擊只在兔起鶻落間,童驥震的硯臺才剛剛升起,就因失了主人胎息的注入,靈光一散,墜落在地。
同是練炁三層,但陳珩的胎息卻是他的十倍不止,全力一催符器,殺他只如屠一犬耳。
陳珩輕輕將青竹刺一震,滌去了上面的臟污,看著倒地的尸身,暗自道:
“看來練炁士之間的差距,比我想得還要更大,可像‘太始元真’這等練炁術怎會落在前身父親手里?這便一定是其中有鬼了…”
他伸手將童驥震身上的乾坤袋取下,也不多翻看,直接就收起。
而這時,他旁邊傳來一陣劇烈的干嘔聲。
“你怎了?”
陳珩看著變化成紀宇模樣的涂山壯,道:“難道是第一次看見殺人嗎?”
“是第一次…有男人,摸我屁股…”
涂山壯又是一聲干嘔:“這狗東西手不干凈,媽的…把我扛肩上的時候拼命摸我屁股,嘔…”
陳珩遞了盞清茶給他,涂山壯狼狽接過漱口,過了好半響,才緩過來。
“老爺,我不明白,你既有如此神通,我們何必這樣大費周章,還連累我出賣色相…”
涂山壯心有余悸摸了摸屁股:“我們直接上門把童家這些人打殺了不是更好?為何要如此小心謹慎?”
“若童高路真只是個尋常練炁七層,說不定我還真就如此了,可他也有那門外煉肉身的道術,且其中境界遠在煬山道人之上,我不得不謹慎。”
陳珩難得對他多解釋了幾句,淡淡道:
“況且從童益那里拷問得知,童高路的肉身已是雷火不能入,刀劍不能傷,堅固無能截斷。這樣的大敵怎可莽撞?至少也要尋幾個幫手。”
涂山壯呆了呆,雖不明所以,但臉色也是一苦。
“涂山道友,你剝了童驥震的衣物,扮作他的模樣,這幾日就和涂山壯一起幫我遮掩耳目。”
隨著這一聲,涂山葛連忙從側門轉出來。
他看見童驥震雙目被戳爆的凄慘死狀,先是嚇了跳,再瞥見涂山壯干嘔的那模樣,又忍不住要笑嘻嘻了。
“老爺,若是皇室不敢聯手呢?”
涂山葛裝模作樣地拍了拍涂山壯肩膀,問道:“我們又該怎么辦?”
“豎子不足與謀,那便合該他亡國滅族,我先去皇宮內。”
陳珩也不多言,只取出一張面具覆在臉上,用胎息裹住肉身后,便化作道溟溟無形的遁光沖天而起,無形無相。
不過半盞茶功夫。
陳珩便看見了腳下的偌大宮闕連綿,他隨意尋了一座看起來頗多巍峨富麗,以青瓦為檐的殿宇,就從空中按落遁光。
這殿宇周圍有不少宮女、內監在來回走動,但以陳珩如今的靈覺,這些凡人卻是難以發覺他。
他旁若無人般走進殿宇內,沿路所見,都是一派富貴逼人的皇家氣象,四壁鑲嵌著不知多少華燈明燭,光華簡直比白日里還更耀眼。
又在轉過幾間廳堂后,遙遙,陳珩就聽見面前暖房里,傳來一陣水流嘩啦和女子的嬉笑,還有香霧依稀飄來。
這時候他自覺誤入了,轉身就要走。
回身,卻見一個梳著雙平髻,著鵝黃紗衣的小宮女正挎著口花籃,興沖沖跑來,邊跑便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看…”
聲音越來越小,最后直接低了下去。
小宮女呆呆挎著花籃,茫然看著十幾步外。
那里正有一個穿著素靜白衣的人靜靜而立,他臉上戴了張毫無油彩的竹木面具,從面具中露出的一雙烏沉眸子清冷深暗,像在雪水中被浸過一樣。
見自己呆住,那人將一根手指輕輕豎到唇邊,示意噤聲。
小宮女臉上莫名一紅,竟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不對…”
爾后,她眼珠子一轉,使勁搖搖腦袋。
剛要叫喊。
后頸就突然一痛,軟綿綿倒了下去。
“剛才是靄兒嗎?我要更衣沐浴了,你們出去看看這丫頭又在瘋什么。”
一道嬌媚悅耳的女聲輕輕響起。
暖房里又走出幾個宮女,看見陳珩都是大驚,陳珩只能拂袖,用胎息將她們都擊暈在地。
這時候,便是如何愚鈍,都能覺得不對勁了。
皇后遲疑將一件錦袍披在身上,慢慢走出暖房。
目光所及,只見一個穿著白衣的男子背著對自己,長身玉立。
“失禮了。”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
“有外人在,娘娘還是先莫急著更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