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之源,正是沉睡的鬼王伽吒唎。
祂的身軀龐大,青面獠牙的猙獰相貌足以讓尋常夜叉膽寒,但那猙獰中卻透出一種奇異的平靜。一頭綠發如沉寂的藤蔓披散,龐大的鬼體盤坐著,手中捏著一個玄奧的法印,周身氣息內斂到了極致,宛如一塊歷經劫波而不朽的頑石。
他就那樣存在著,對外界的一切,包括高見的闖入,都毫無反應。
高見心神凜然,不敢有絲毫大意。
他深吸一口氣。
心湖之中,那盞得自欲界的心燈驟然亮起,光華澄澈,映照方寸。
同時,他握緊了手中的銹刀。
意念催動之下,銹刀那七寸鋒芒無聲吞吐,并非為了攻擊,而是作為一種引子,一種更加敏銳的“觸角”,去感知、去觸碰鬼王身上那浩瀚如海的神韻。
“嗡——”
就在高見的神意與銹刀的鋒芒同時觸及鬼王周身那層無形界限的剎那,異變陡生!
并非鬼王蘇醒,而是某種沉寂了許久的龐大信息、各種碎片、修行感悟,如同決堤的洪流,又好似沉睡的星辰被瞬間點亮,化作海量磅礴的“神韻”,朝著高見洶涌而來!
若換作尋常七境武者,乃至未開神關的大宗師,在這等規模的神韻沖擊下,識海恐怕瞬間就會被撐爆,化為白癡。
但高見不同!
銹刀的鋒銳之下,心湖澄澈如鏡。
那海量神韻沖入他心湖的瞬間,并未激起驚濤駭浪,反而被那鏡面般的心湖一一映照、分解、容納。
這樣的狀態,賦予高見前所未有的洞察力與承載力,讓他能夠以一種近乎絕對冷靜的視角,去“觀看”這洪流中的每一滴水珠。
他看到了一片無邊苦海,眾生沉浮,怨念與業力交織——
他看到了伽吒唎如何從在無間地獄之中,在苦海里掙扎,最后才得以超脫。
他看到了一種獨特的法門運行軌跡,并非陽世武者熟悉的經脈真氣,而是以業力為柴,以因果為火,淬煉鬼體與神魂,最終凝結出來的法門。
他看到了無數關于規則的碎片,關于地獄的“報應”體系,關于如何引動和利用眾生業力,關于如何在漫長的沉睡中保持真靈不昧的消息。
信息量龐大到難以想象,每一縷神韻都蘊含著鬼王伽吒唎的狀態和他深刻的痕跡。
但這些消息,都是零零碎碎,能讓高見知道很多,卻沒有成體系的存在。
海量神韻,盡數映照心湖。接下來,高見需要時間消化,并從中找到他想要的關鍵。
說實話,高見原本是想要找到突破七品的辦法的,不過現在已經有了心燈照影經,所以對這點,他其實沒有那么必須了。
那么現在,主要在這些神韻之中尋找的,就是地獄的現狀了。
高見知道,哪怕是鬼王,也不知道地獄為什么陷落。
但是他應該知道現在的地獄是什么狀態,地獄和神朝的人間是什么關系,日夜游神幫助水家老祖,肯定是有聯系的手段的,甚至可以說神朝上層說不定和陰間真的有什么關系乃至于盟約存在的,他現在要尋找的就是這些信息。
心湖之中,景象變幻。
高見感知到一條原本自上而下、貫穿整個地獄體系的鏈條。
這條鏈條曾經無比清晰、強韌,由十殿閻羅的權柄維系,確保善惡業力得以精準執行。
但現在…斷了。
鏈條的整體輪廓依然存在,尤其是在鐵城及周邊這片屬于伽吒唎的管轄區域,鏈條的末梢部分還算清晰,勉強維持著基本的“報應”運轉,懲戒惡魂,維持秩序。但視線順著鏈條向上,越過某個界限之后,一切開始變得模糊、扭曲!
原本強韌的鏈環變得黯淡無光,甚至出現了多處明顯的“斷裂”痕跡,仿佛被某種無可名狀的巨大力量硬生生扯斷。
更高層面的指令、反饋、以及維持鏈條本身的力量,都已中斷。這是一種徹底的“失聯”,并非物理上的損壞,而是規則層面的癱瘓。高見無法用銹刀直接映照出斷裂的“原因”,但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鬼王伽吒唎的神韻深處,彌漫出一種深徹骨髓的恐懼!
說實話,這種恐懼,如果高見沒有庇護,直接承受的話,他說不定會死。
怪不得哪怕是鬼王,也要直接陷入沉睡,生怕自己因為這種恐懼吞噬內心,導致道心崩裂而死。
“怪不得…”高見心中凜然,“強如六品鬼王,亦不敢直面背后的大恐怖嗎?只能以沉睡來逃避,避免被這恐懼吞噬而徹底瘋狂…到底是什么東西導致的輪回鏈條出問題了?”
只是,不知道。
鬼王肯定不知道,高見也沒辦法。
于是,順著這些信息,高見繼續往前探索。
由于這種事情帶來的真空,各個地獄區域實際上進入了半自治狀態。
像伽吒唎這樣的鬼王,成為了自己地盤上的實際主宰。
不過,伽吒唎沉睡之后,地獄和下面的小鬼們,依舊本能地執行著“報應”的基本規則,因為這是地獄存在的根基,但執行的“尺度”和“方式”,卻有了極大的操作空間。
“怪不得…”
有了這種空子,難怪日夜游神敢于勾結陽世的水家乃至于神朝。
鬼王沉睡,閻羅無蹤,地獄已經從一個高度集權的審判執行機構,變成了一個由眾多鬼差組成的松散聯盟,內部充滿了博弈和潛規則。
然后,下一刻,高見的神色突然變得興奮起來。
這些神韻里,他找到自己要的信息了!
高見清晰地捕捉到,伽吒唎知曉陰陽兩界的壁壘并非絕對封閉!
在古老的規則下,有著極其嚴格的合法往來渠道,通常涉及重大因果的引渡或高層存在的特許。
但隨著頂層失序,這些渠道的管理也變得混亂。
更重要的是,伽吒唎的神韻中,隱約指向了一些最近幾萬年才出現的“縫隙”或“密徑”。
這么看來,日夜游神能和水家老祖聯系,水家老祖之所以可以光明正大的闖到地獄來,極可能就是利用了一條這樣的“縫隙”。
甚至,如果掌握了某種繞過正常規則的聯絡秘法,那么…地獄和陽間直接進行聯系,也未必不可能。
只是這種聯系恐怕沒有這么簡單吧…
“果然如此!”高見心中豁然開朗,“水家老祖與日夜游神的勾結,他們極可能就是利用了一條這樣的‘縫隙’。若再掌握特定的秘法,陽世與地獄之間,完全有可能建立起繞過正常規則的隱秘聯系!”
這背后的圖謀,細思極恐。神朝世家集團的手,竟然能通過這種漏洞,伸到這秩序崩壞的地獄之中!他們所謀之事怕是難以想象了。
水家老祖能請動日夜游神,絕非偶然。
這背后牽扯的,很可能是陽世神朝高層能夠涉足地獄事務…
世家集團在神朝的主導下,與地獄的鬼差們勾結,所圖必然極大。
他緩緩收回神意,心湖中的波瀾逐漸平息。目光再次落在沉睡的鬼王身上,已多了幾分深意。
心湖中波瀾漸息,海量神韻已被梳理清晰,關鍵信息也拿的差不多了。
“那么,縫隙的位置倒是拿到了。”他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
信息已然在手,但現實的阻礙依舊清晰擺在面前——日夜游神。
這兩名七品地仙,絕非王罡、水無涯之流可比。他們身為地獄官吏,位格在那里,而且修行的功法估計也不簡單,更兼有合擊之術。
高見雖為兩關大宗師,真實戰力遠超七境,更有銹刀這張底牌,但若正面對上兩個配合默契、根基扎實的七品地仙,必然是一場苦戰,甚至可能驚動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硬闖,并非上策。
然而,高見的目光再次掃過沉睡的鬼王伽吒唎,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也不是沒辦法…”他心中暗道。
思緒既定,高見不再猶豫。
他心念一動,那映照神韻、的銹刀輕輕一震,靈動的銳氣如潮水般收斂回刀身之內。
持續的感應和解析消耗不小,刀鋒的顯化長度最終穩定在僅剩一寸左右,靈韻雖稍顯黯淡,但核心的沉寂力量依舊穩固。
留了一寸,足夠了 “嗡…”
隨著銹刀靈韻的收斂,鐵屋內那被引動的微妙平衡恢復原狀。
高見將銹刀穩穩收回,哪怕是直接映照鬼王的神韻,對銹刀來說,也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尋常的探查。
這個寶貝,還真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鬼王,轉身,向著鐵屋之外走去。
既然已經知曉了與陽間溝通的“縫隙”所在,那么直接前往便是。
無論是尋找返回陽世的路徑,還是探查水家與地獄勾結的更深層內幕,乃至與那對貪婪的日夜游神進行一場“交流”,那個地方都是關鍵節點。
至于談判的籌碼、應對的方案、乃至可能的沖突…這些都不必急于在此時此地完全敲定。路上的時間,足夠他暗中籌謀,細細思量了。
大概十五天之后,依照神韻中的方位信息,高見抵達了目的地。
眼前的景象,有些壯觀。
這里并非什么隱秘的洞穴或扭曲的空間節點,而是一片無比開闊的平地。
不過,看起來開闊,但這里卻是峽谷。
是的,似乎是平原的峽谷,
一條龐大到令人失去距離感的峽谷。
它橫亙在大地之上,寬度竟達數百里,長度更是蜿蜒延伸數十萬里!
站在所謂的“懸崖邊緣”,放眼望去,對面并非陡峭的崖壁,而是一片朦朧、遙遠的地平線。腳下的地勢緩緩向下延伸,融入一片廣袤的、深不見底的“平原”。
這根本不像是在俯瞰深淵,反而更像是站在一片高原的起點,眺望遠方一片更為低洼遼闊的盆地。
只有當你意識到這片“平原”的深度,以及兩側那遙不可及的“對岸”,才能勉強在腦海中構建出這條峽谷的輪廓。
它太寬了,寬到超越了常規視覺的認知極限,使得站在邊緣的個體,只能通過身體感知到那持續向下傾斜的地勢,以及從“谷底”吹來的陰冷罡風。
可以想象,唯有從極高的天際俯瞰,才能將這宏偉的地形盡收眼底,看到那條如同地獄肌膚上一道猙獰傷疤的巨大裂谷,是何等的突兀與壯闊。
他收斂心神,目光掃視著這片巨大的傾斜地帶。
高見深吸一口氣,然后一躍而下。
身軀如隕石般墜落,耳邊是呼嘯的罡風,這座峽谷的高低差足有數十里!
數十里的高低落差,對凡人乃至低階修士而言是絕境,但對于高見來說,不過是自由落體的一段旅程。
畢竟,自由落地下去,速度是極限的,而他的肉身,足以承受這點沖擊。
“轟隆!”
一聲沉悶巨響,峽谷底部堅硬無比的地面被砸出一個深坑,蛛網般的裂痕蔓延開來。
煙塵尚未散盡,高見已如鬼魅般從中一躍而出,輕巧地落在坑邊,身上甚至連塵土都未曾多沾幾分。
他剛剛站定,目光便銳利地抬起。
上方,約莫百丈空中,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悄然浮現,如同懸貼于晦暗天幕上的剪影。
正是日夜游神。
白衣日游神聲音低沉,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你…找過來了。”
高見神色平靜,仿佛只是遇到兩個尋常路人。
他反手,“鏘”的一聲輕響,將那柄看似銹跡斑斑的長刀抽出,斜指地面。
刀身僅剩的一寸鋒芒在昏暗的光線下吞吐不定,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氣息。
“是啊,我找過來了。”高見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要動手嗎?”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空中的日夜游神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竟不約而同地向后飄退,瞬間拉開了足足一里的距離!
站定之后,黑衣夜游神才慢慢的開口,聲音如同夜梟:“爭斗,對我們并無好處。”
“好處?”高見嘆息:“地獄和世家一樣,都只會談好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