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誰”
“菲爾斯和托爾托拉!”
整個軍帳瞬間安靜下來,只余爐火噼啪作響。
在場的幾位領主表情錯愕的交換了一下眼色,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難以置信和警惕。
鮑里斯男爵重重放下酒杯,發出砰的一聲,粗聲粗氣道:
“哼!他們倆在羅維宣戰那天,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羅維那邊!現在,羅維的大軍還在他自己家領地蝸牛爬呢,這兩條狗就先跑來了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冷鐵嶺男爵達文西冷嗤一聲:“還能是什么意思八成就是充當探子,來刺探我們虛實的!”
鷹崖男爵爵夫人艾琳紅唇微啟,帶著期待的笑意:“呵呵,我可從來不怕被人刺探虛實。”
米蘭登眼中精光閃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揮手讓侍衛平身。
他當然記得菲爾斯當初代表教區向他強硬索要糧食時那副冷漠、公事公辦的模樣,也記得托爾托拉一貫左右逢源卻實際代表紅翡伯爵站在羅維一邊的姿態。
這兩個人聯袂而來,身份如此敏感,目的肯定不簡單。
“呵呵,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米蘭登摩挲著下巴,聲音帶著掌控局勢的從容,“在這個節骨眼跑來,大概率是來當羅維的說客使者的。”
月亮之泉莊園領主康拉德連忙站起來說:“尊敬的子爵大人!這場戰爭我們贏定了,沒必要見什么使者!不如直接轟走他們!也好讓羅維知道知道,什么叫害怕!”
其他三位男領主紛紛點頭贊同。
他們都需要打這場仗,不然的話,他們前期的投入,尤其是糧食方面的消耗,那可都白白浪費了!
米蘭登老城謀算的一笑:
“趕走他們那可不行,這兩位大人的身份擺在那里呢,一位是紅翡教區的神甫,一位是代表了紅翡伯爵的稅務官。
“從法理上來說,這兩人的身份跟我齊平。
“他們現在雖然是羅維那一方的,但更是代表了紅翡主角和紅翡伯爵的某些態度。
“所以,我可不能不見。”
米蘭登又頓了頓,嘲諷意味溢于言表:“即便他們這次不代表紅翡主教和紅翡伯爵,那我也必須見一見,我很想聽聽羅維那個白癡小子又想要什么把戲。”
此話一出,三位男爵領主紛紛表示贊同。
而月亮之泉莊園領主康拉德也不好再反對什么了。
“那就請兩位尊貴的使者大人入帳吧。”
米蘭登聲音溫和的說:“順便,給兩人準備個位置,我可不能讓人家說我不夠體面,連頓飯都不給吃。”
“哈哈哈!”軍帳里的人都肆無忌憚的大笑了起來。
每個人都等著看好戲上演。
很快,軍帳厚重的門簾被掀起,冷冽的空氣涌入,隨之而入的便是菲爾斯神甫和托爾托拉稅務官。
托爾托拉走在前面一步,他那總是帶著精明氣質的臉上此刻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
他的眼神快速掃過帳內眾人,最后定格在主位的米蘭登身上,微微躬身,聲音洪亮得仿佛帶著喜氣:
“尊敬的米蘭登子爵大人!在下是紅翡伯爵的稅務官托爾托拉瑞德斯通!很榮幸能在這里見到子爵大人。”
他的自我介紹里,故意強調了自己的姓氏瑞德斯通,而這正是紅翡伯爵的姓氏。
“子爵大人氣度恢弘,聯軍兵威赫赫,令人一見便知此戰必勝無疑啊哈哈哈哈!”
他語速很快,姿態放得極低,每一句話都像是涂抹了蜜糖。
只要托爾托拉自己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他身后的菲爾斯神甫。
菲爾斯神甫身穿素凈的深棕色神甫袍,神情略顯疲憊,眼神卻深邃平靜。
他簡單地微微欠身,語調平緩而公式化:“米蘭登子爵閣下,各位領主大人。”
他只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禮節問候,完全沒有托爾托拉那種熱絡逢迎的姿態,甚至有些刻意保持距離的疏離感。
他的尷尬沉默與托爾托拉的活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米蘭登的嘴角勾起一個更大的弧度,眼中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看看!這才幾天當初在他面前強硬索糧的神甫大人,此刻在他堂堂碎星河谷聯軍統帥的面前,也只能如此低調甚至......畏縮 米蘭登心中那點被菲爾斯當初索糧時的態度刺傷的自尊,此刻得到了極大的撫慰。
而托爾托拉的奉承恭維,更是印證了他實力的強大,讓羅維陣營的官員都不得不來低聲下氣地求見。
在場的其他幾位領主,臉上也多多少少露出了自得和輕蔑的神色。
鷹崖女爵艾琳甚至用手帕掩了掩唇邊抑制不住的譏笑。
里斯更是直接露出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米蘭登輕輕抬手,示意兩人在剛加好的兩把椅子上落座,聲音中充滿了明顯的奚落:
“兩位大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兩位應該是服務于羅維那小子吧“怎么你們的羅維大人還沒趕赴戰場,你們就先來了 “該不會是羅維那小子只有200個奴隸,你們怕輸掉戰爭,所以提前跑來投降的吧”
軍帳里頓時哄笑成一片。
托爾托拉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滿臉賠笑。
菲爾斯神甫則眉頭緊皺,滿臉通紅。
投降,就是要被嘲諷。
沒有人會尊重一個投降的人。
只有天性愛投降的軟骨頭,才會為投降者粉飾。
當然了,托爾托拉和菲爾斯并不認為他們是來投降的。
菲爾斯沉聲說道:“我們是羅維男爵大人的使者。”
托爾托拉連忙說:“對對,我們是使者,使者,我們是帶著最大的誠意,來談和平的!”
“誠意”
米蘭登微微向后靠回椅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目光掠過菲爾斯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然后慢悠悠地道:
“有意思。說到誠意......
“我十天前也派了一位誠意滿滿的使者去金盞花鎮,本想好好談談糧食借貸的問題,結果......”
米蘭登聲音陡然轉冷,銳利的眼神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托爾托拉:
“結果呢他死了!被羅維打死了!
“我的善意和我的顏面,被你們那位老爺當著所有貴賓的面,狠狠地踩在腳下!
“這是對我的羞辱!
“告訴我,我失去的那份體面,你們那位老爺還給得回來嗎”
最后一句的怒意,幾乎不加掩飾。
托爾托拉渾身一顫,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在爐火映照下油亮一片。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惶恐和辯解:
“子爵大人息怒!子爵大人息怒啊!那......
“那完全是他羅維一個人的瘋狂行為!和我們無關啊!
“我們當時可是極力勸阻來著!真的!菲爾斯神甫可以作證!”
他慌忙看向身旁的菲爾斯,想抓住救命稻草。
菲爾斯神甫依舊沉默著,只是在他焦灼的目光投來時,眼簾微垂,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算是默認了托爾托拉的“求情”之說。
但這個承認輕飄飄的,顯得毫無力量,更像是一種無奈的附和,而非有力的佐證。
畢竟,當時的情況,菲爾斯和托爾托拉都是在場的。
羅維只是打了河谷使者的屁股,并沒有殺掉河谷使者,是河谷使者回到碎星河谷后,被米蘭登氣不過給弄死的。
而且,這件事的根源,也是米蘭登趁著羅維辦冊封典禮的時候,突襲了金盞花的邊界,如果不是米蘭登先手,他的使者也不至于被扒掉了褲子當眾大屁股。
但真相,從來不是重要的。
米蘭登看著托爾托拉那近乎搖尾乞憐的焦急姿態和菲爾斯那冷漠的默認,嘴角再度扯起那絲得意至極的笑意。
他甚至心情不錯地搖了搖酒杯:“哼,我當然知道羅維的秉性。放心,托爾托拉稅務官,我米蘭登行事,自有一份體面。不會跟他那樣動輒打打殺殺。”
他把“體面”兩個字咬得很重,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不過”
他拖長了尾音,瞬間收斂了笑容,眼神變得冰冷而審視:“你們既然代表他羅維來了,那我也就只能說抱歉了。事已至此,宣戰已經眾所周知,所有的爵位貴族都盯著這里呢,碎星河與金盞花,只有一方能站著離開此 地。和談免談!”
他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關上了“和平”的大門。
但這其實只是一種高壓姿態,而這種姿態果然奏效了。
“子爵大人!您誤會了!羅維大人他......他其實根本就沒想和您開戰啊!”
托爾托拉幾乎是撲上前一步,急切地辯解道,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這完全是一場誤會!一場天大的誤會!羅維老爺太年輕,一時沖動才......他現在是追悔莫及!”
這話讓帳內幾位領主都嗤笑出聲。
鮑里斯更是毫不客氣地嘲諷:“羅維那小子,果然不中用!還沒打就怕了!告訴他,沒門!這仗由不得他!必須打!”
“就是!”達文西也攥著拳頭吼道:“一定要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
米蘭登則居高臨下的壓了壓手掌,冷笑著問道:“托爾托拉大人,你一路走來,見到了我的軍力情況了吧”
托爾托拉連忙點了點頭,“是的,子爵大人兵強馬壯....…”
米蘭登又問:“那你倒是說說看,羅維現在的大軍都有什么”
這顯然是一種測試,一種對真實性的基礎測試。
托爾托拉連忙說:
“羅維的兵力......大概有一千兩百多人。但實際上這一千兩百多人,也是虛的,真正能作戰的,只有兩百多奴隸兵,剩下的都是用來充數的工匠!”
米蘭登眉頭微微一動。
托爾托拉的話,確實跟斥候刺探到的情報一致。
這說明,這次的和談,的確是真的。
而且,河谷聯軍一方已經占據了和談中壓倒性的優勢!
米蘭登笑道:“既然你都已經看清楚我們雙方的差距了,那你覺得,如果換做是你,你會同意和談嗎”
托爾托拉誠意滿滿的說:“子爵大人,此戰您必勝無疑!但是,能不消耗一兵一卒就獲得同樣的戰利品,這豈不是更好”
“哦”米蘭登瞇著眼睛,手里轉動著酒杯,卻不著急將杯中的酒飲下,“可我怎么知道,羅維那個小子是不是真的能給我想要的呢”
托爾托拉覺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于是更加賣力的說道:
“羅維一定給滿足子爵大人您的一切要求的!
“子爵大人您可能有所不知,羅維出發時大張旗鼓,那是做給領地里的平民看的,撐場面罷了!
“現在真正在行軍,他才看明白兩邊的實力差距有多大!
“大人您兵強馬壯,聯軍更是威震河谷,他羅維那點可憐的、被工匠填滿的隊伍,在您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啊!
“羅維也是清楚這一點,所以一直在路上磨磨蹭蹭不敢來前線。
“他只求和子爵大人您停戰!
“我們臨來的時候,羅維說了,只要您能高抬貴手,無論什么條件,無論什么代價,只要能保住領地不亡,只要保住他的金盞花男爵頭銜,什么條件都可以談!
“懇請子爵大人給一個......給一個和平機會吧!這也是紅翡主教大人和紅翡伯爵所希望看到的體面場面!“
他最后的“體面”一詞,幾乎是重復了米蘭登之前的語氣。
“呵呵。”
米蘭登原本冰冷嘲諷的眼神中,第一次真正地流露出了濃厚的興趣,如同商人看到了奇貨可居的商品。
和談,就是做交易。
當然,戰爭,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只不過是以粗暴的行事進行的交易而已。
恐懼、后悔、求和保命......這種種跡象,似乎也符合一個狂妄少年領主在真正面臨滅頂之災時該有的表現。
再加上托爾托拉和菲爾斯聯袂而來求和,米蘭登沒有理由不相信羅維已經慫怕了。
而軍帳里的其他三位爵位領主也露出了思索和心動的表情。
仗還沒打就能迫使對方答應“無論什么條件”,這無疑是最理想的勝利!
帳篷里彌漫起一種貪婪的氛圍,將之前的戰意沖淡了不少。
思索片刻之后,米蘭登終于露出了一絲符合貴族身份的真正的“體面”的微笑,但這微笑背后是無盡的貪婪和強奪。
“真的是無論什么條件都行”
“是的,我們來之前,羅維就是這樣說的。”托爾托拉保證道。
米蘭登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羅維領主如此有誠意,那我確實該認真考慮一下和平的條件了,畢竟,我是個體面的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