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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歧路

  擂臺下。

  剛剛分出勝負的兩人往場邊走去。

  “少掌門藏在手里的殺招是什么啊?一定很厲害吧。”裴液在一旁笑嘻嘻道,“可惜沒有見到,真是遺憾!”

  李縹青直視前方:“我不跟耍無賴的人說話。”

  裴液瞪眼:“我哪里耍無賴了?”

  “你用我這邊的劍。”

  “.”裴液一時啞然。

  少女確實是只用《黃翡翠》,自己卻是《風瑤篇》和《黃翡翠》都用了,最終也確實是贏在這個關節上。

  “沒話說了吧。”

  “.不是,根本就沒有這個規定好吧!這是比擂,又不是切磋。”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風瑤篇》的,你還用踏水摘鱗,根本就不公平。”李縹青認真道,“而且我袖子都沒綁好。”

  “伱不會用《風瑤篇》那是你自己菜。”

  “.”李縹青深深吸一口氣,兩腮微微鼓了起來,這是常有的斗嘴,她照常忍不住要氣笑的。但這時,少女微微抬頭看去,少年正一副瞧不起她的表情,不禁微怔,又想起剛剛擂臺上自己明明認輸了,他還要故意擊破自己的架勢一時忽然有些莫名的委屈。

  “沒話說了吧。”

  “.”李縹青低下頭,不講話了。

  裴液是什么都沒有意識到的,直到身邊女孩悶悶地低聲道:“裴液。”

  “嗯?”

  少女低著頭:“我不會你就不能讓讓我嗎?”

  裴液照常是要嗤笑“李縹青,擂臺上誰跟你過家家”的,但女孩輕輕柔柔的聲音畢竟令他察覺出來,里面竟然真的帶著些認真的委屈。

  裴液乍時一愣,心臟忽然被什么壓得軟進去一塊,他偏頭看向少女,眼睛一軟,嘴已有些無措地張開:“啊我.”

  這個表現令少女心情一下重新升了起來,她抬起頭,清透的眸子望著他,微微咬著下唇,一個笑已經忍不住流溢出來,但臉上還是依然繃住了有些委屈的樣子。

  就是這副情狀又令裴液心中一跳,目光觸電般地縮了回來,那股擰成一團的壓抑再次從心中升起,堵滅了他愉悅的情緒,他抿起唇,直直地看向前方。

  他裝作什么都沒發現:“什么讓——哦,那個,我去瞧瞧君雪怎么了。”

  裴液走了兩步才感覺自己步子有些快,他努力恢復了正常的步調,走到了張君雪面前。

  這倒不全然是借口,第一場時,擂臺上發生的一切就都已映入了裴液的眼簾,當時看著張君雪走下來,裴液就想找機會去問的。

  此時,女子依然安靜地孤身一人坐在場邊,一點點擦著她的大刀。

  裴液走到她面前,坐在一邊,少年的思緒還沒完全靜下來,口中只是問出準備好的話語:“昨晚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張君雪動作頓了一下。

  她一直像一塊沉悶的石頭,但今天氣質有了明顯的鋒利。

  實際上,往常總是看不太清面目的她,從今日進入武場后都還沒有低過頭。但此時她抬頭看了看少年,卻忍不住又一次垂目看向地面。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說的嗎?咱們不是好朋友嗎?”裴液整理好了情緒,笑道。

  但這個笑容卻沒有感染到女子,裴液反而被她沉默的表情弄得一怔,女子依然低著頭,聲音沉而輕:“裴液.我不該和你們交朋友的。”

  “.什么?”

  “因為我想.如果心里有必須要完成的仇恨,就不該和他人多做牽扯那只是自己貪戀溫柔的軟弱而已。”

  裴液真是一個恍惚,一時簡直分不清他們是在談論誰的問題,情緒差一點又回到剛剛的壓抑中。

  但很快他反應過來并不是一回事,皺眉道:“說什么呢?”

  張君雪沉靜地繼續擦刀,認真訴說著她的想法:“因為,想要相處得友好快樂,是要大家求同存異的。但在不觸及最深層的事情的時候,大家都可以互幫互助、其樂融融。但仇恨卻是一定要走到極致的。”

  “到了最極致的地方,沒有人真的和你目標一致,所以大家就會分歧.甚至對立。”張君雪低聲道,“所以,背負刻骨仇恨的人是沒辦法和人交朋友的甚至,連親人都不行。”

  “.你天天都琢磨些什么歪理?”裴液聽了一通莫名其妙,“我不是你朋友嗎?”

  “是,但你愿意放下你的一切,與我的仇恨同向嗎?”

  裴液更莫名其妙:“我干什么要放下我的一切——你的仇恨是殺我嗎?”

  “.”張君雪抬頭看著他,低下頭,“你不想聊就算了。”

  “.”裴液確實是故意裝傻,因為他已意識到了女子的想法,心里升起些煩躁。

  因為在今天之前,他和女子討論過好幾次關于復仇的問題,女子是快要被他說服了的,如今卻不知昨晚又發生了什么事情。

  裴液輕輕嘆口氣,嚴肅的看著女子:“你老胡想亂想.我問你,是不是又想靠自己在擂臺上殺了尚懷通?”

  張君雪不說話。

  “咱們之前不是約定過嗎,要用更好的辦法殺了他,那樣事情完了,你可以好好的去追求你的刀道。”

  “.我們當時是說,盡力在臺下殺了他,若沒殺掉.我就在臺上出手。”

  “是,但不是一直沒有機會嗎,那天晚上之后,駱德鋒下山了,他和尚懷通寸步不離。”

  “所以只有在擂臺上,他們是分開的。”

  “不,現在事情不一樣了,咱們有天山。”裴液溫聲認真道,“當時咱們想的是刺殺,但現在翠羽和天山會把七蛟整個壓垮,咱們可以從容等待機會。”

  “但尚懷通會去修劍院。”女子沉默如石頭,固執也如石頭,“這武比就是最后的機會。”

  “我說過他去不了。”

  “可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去。”

  “.你相信誰?”裴液斂去笑容看著她。

  他確實想好了這件事情的,尚懷通作為七蛟的最后生路,翠羽一定會協同天山阻止此事,而且他們也確實有足夠有力的武器——歡死樓的干系還沒有調查清楚,它并非不能系到尚懷通身上。

  最后,如果這些努力都失敗了,裴液甚至會想辦法去求回到博望的明綺天——云瑯山是道啟會的最高一層,對修劍院有著僅次于大唐朝廷的影響力。

  總之,這件事情一定可以在臺下得到完好的解決,這兩天任由尚懷通在眼前所向披靡,翠羽和其他一些朋友都顯得有些憤怒焦躁,但裴液并不是一個很容易被激怒的人。

  他有充足的耐心,也可以容忍尚懷通偶爾瞥來的冰冷眼神,他只要安和愉快地打好自己等待許久的武比就好,贏了就贏了,輸了就輸了,尚懷通并不在他的眼中。

  這也正是他勸告女子的話——在擂臺上拼生死,無論勝敗,都實在是得不償失的事情。

  “.沒有相信誰,我只是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別人身上,裴液。”張君雪低下頭,“從一開始,我就是打算一個人做這件事情的后來才認識了你們,縹青還把登階丹讓給了我現在,我只是該做本來要做的事情了,如果我沒有殺掉,也不影響你們的計劃。”

  “不行。”

  張君雪抬頭。

  裴液輕輕呼出一口氣:“不是這樣的,君雪,既然有安全的辦法,你就沒必要冒險。”

  他看著女子,認真而直接道:“尚懷通出手狠毒,你要是受了無法挽回的傷,甚至送了命,那我們即便殺了他,還有什么意義?”

  “.那你就是要我,碰上尚懷通的話,就向他認輸嗎?”

  “有什么不行嗎?”

  “怎么可能呢,裴液?”女子第一次有些惱怒。

  “.這件事情不重要,君雪。”

  “這件事情很重要。”

  “這件事不重要!”

  “.”張君雪看著他,低下頭繼續擦刀,“很重要。”

  兩人一時沉默。

  “很重要裴液。”女子重復道,聲音固執,“如果這都不重要,還有什么重要呢?”

  裴液深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

  無論聊些什么,下臺的人不會再吸引觀眾的目光,當少年少女決出勝負后,魁賽第一輪就來到了最后一場。

  不過對于這一場,大家的熱情就稍微減退了些,因為這正是幾乎無有懸念的兩場之一——一場有尚懷通,另一場則有張宗元。

  唯二的六生,是一定要在決賽相遇的。

  徐司功熟悉的聲音已再次傳遍了全場:“魁賽第四場,因悚棍上雕虎,欲度刀下無門——齊云張宗元、鼎運楊顏!”

  看臺之上,張鼎運猛地一攥腕子,旁邊方繼道痛叫一聲:“誒誒誒誒——”

  “啊,抱歉抱歉。”張鼎運連忙松開,“忘了你沒有修為。”

  他手揉著書生微微泛青的腕子,目光卻一刻都沒挪離場下,喃喃中都聽得出緊張和哀腔:“楊哥.六生啊楊哥.”

  “我記得楊顏剛換了常越的時候,你跟我吹噓說今年穩拿四強的。”方繼道回憶。

  “此一時彼一時啊,誰知道今年猛人這么多。”張鼎運嘆氣,“不過就算這樣,我覺得楊哥也能進的,可惜就兩個六生,偏偏讓他抽中了。”

  又咬牙道:“抽到尚懷通都好,輸給齊云真是氣死了!”

  方繼道也不知怎么寬慰他,他是完全的手無縛雞之力,看武比就是看個熱鬧。

  但張鼎運看起來也根本沒期望他的寬慰,上一秒兩只小胖手還絞在一起,下一刻人就已起身振臂喊道:“鼎運,必勝!!!楊顏,無敵!!!”

  如此一連喊了四五聲,倒是聚集來了不少目光,卻沒帶起一點兒波瀾。

  “輸,也要輸得有氣勢。”張鼎運坐下來,喘著氣道。

  場下,兩人已經立上了擂臺。

  不能怪觀眾們冷漠,這一場的形勢確實太過鮮明——楊顏一直是和張墨竹擺在一起比較的,張墨竹在張宗元手下撐了多久?

  三招。

  六生和五生,是六十四條經脈和三十二條經脈的差距,何況張宗元也不是像磨蹭上去的老頭一樣,除了修為一無是處。其人正當壯年,一手《拒虎棍》在五生時就能令六生暫避一鋒。

  這樣一位六生,敢打敢拼、經驗老辣,兵器和招式也都獨擅偏門,正是最不好對付的那一類。

  楊顏當然也是五生中難得的強手,但畢竟也只是五生。

  而且他只有十五歲。

  少年立上擂臺,目光落在對面之人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從正面面對這個男人,其人靜立握棍,身體沒有什么蓄勢,面上也沒有什么表情,但楊顏卻感覺一頭猛虎對自己緩緩伏低了身子。

  實際上,楊顏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和自己相同的東西——他們都是外來人,不參于也不關心這里的任何恩怨情仇,身負絕藝,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打擂、奪魁,以最堅決的態度贏下每一場勝利。

  如今,兩個這樣的人撞在了一起。

  楊顏深深地吸入一口秋日的涼氣,緩緩握柄抽刀。

  他記得張墨竹敗落的那一場比斗,回憶起男人狂暴的出手,他身體慢慢繃了起來。

  張宗元則沒有太多的想法。五生的少年無論如何也不能令他如臨大敵,但男人也沒有絲毫輕視,于他而言,只是又一場獅子搏兔而已。

  全場注目之下,日高風落,鼎鳴乍然奏響。

  張宗元拉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三天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動、如此猝不及防地當先出手,看臺上已響起驚呼。

  楊顏亦是一驚,但他的身體本就沒有松懈半刻,此時聲威赫赫的一棍挾著嘶嘯的風聲逼上眉面,楊顏橫刀而接,但在接觸的第一個瞬間,他的一切準備就被摧枯拉朽。

  男人棍上的暴戾和他沉定的面目完全拉成了兩個極端,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對手,起手卻沒有任何試探,第一棍就是完全沛然的爆發。

  這是一式經典的埋力之招,勁道被牢牢約束在棍中,在交擊的那一刻才徹底爆發出來——或者說,正是兵器的碰撞,才戳破了這充滿力的氣球。

  《拒虎棍》中最突然的殺招,草驚。

  面對這一棍,楊顏撤步支身,先架刀,再傾刀卸力,然后又潰然身退,最終不得不長刀一轉,以《吞海》淹沒了這股力量。

  在第一個回合,兩人的戰斗就進入到了最激烈的階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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