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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嘗試

大熊貓文學    食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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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啦?”長孫玦眨眼看她。

  “沒什么,聽起來像云瑯山出的書。”

  但她轉了下眼睛,又托腮道:“明年琉璃劍主來長安,還真要想辦法見一面才是。”

  裴液沒有答話,他神思也去到了明年的春夏,天朗氣清,花木欣榮之時,五海九州羽鱗試會在這里舉行,而在此會之后…就是他的神京武舉。

  那些對手現在會在哪里呢?

  修劍院,乙四劍場。

  裴液推開門,這個時間,少年練劍的身影果然正在劍場之上,如同日復一日地生長在這里,和他自己要么廢寢忘食三兩個日夜、要么連日看不見人影形成鮮明的對比。

  楊真冰額上薄汗還未落,回過頭看見裴液帶著兩個少女走進來,神色難免一怔。

  “外面的朋友。”裴液笑著介紹了一下。

  崔照夜顯然并非第一次見到這位劍妖傳人,竟然極精準地問了兩句修劍進度,倒是長孫玦有些好奇的樣子,立在裴液側后小聲道:“.他為什么背了六把劍啊?”

  “用來分尸不同部位的。”裴液偏頭道。

  長孫玦瞪著眼,像被施了個定身。

  “楊真傳平日練劍到什么時辰?”她不怕死的密友倒是還在攀談。

  “子時半。”

  崔照夜回頭看了裴液一眼,眨眼道:“裴公子,我們今日也到這個時辰如何?”

  “…行。”

  裴液其實想說自己重傷未愈,但想了想試驗什么“劍態”顯然不比自己高強度的習劍悟劍,應當還是比較輕松,何況他也確實想見見這聞所未聞的習劍之路。

  楊真冰被劃分了四分之一的場地,裴液說是按照人數劃分,楊真冰看了看他,也沒提出什么異議。實際上這位少年練劍確實從來不占什么地方,一個丈許方圓的地界他就能在里面雕琢一天劍術。

  裴液這邊的內容就要復雜一些,崔照夜說了如今她的“人之劍”思維中,劍態是構思較為完整而等待驗證的一個系統,可是這條路何以邁入,卻是一個絕無前人經驗可參照的問題。

  裴液調整好狀態,出鞘的山羽背在臂后,崔照夜認真地講著她的思路,長孫玦在更后面抱膝坐在一塊墊子上,頗為期待地看著。

  “劍招,是人將心中認知凝于劍中,再反之以影響世界;劍態,則是人從劍中汲取對世界的觀照,反于己心,使‘我’成為被劍影響的客體。”崔照夜緩緩道,“在我的設想中,成功之后,人與劍共處一神異之態,這樣的狀態仍要持劍才能維持。此時劍者是‘以心御劍’,兩者相輔相成,共生合一。”

  “此境界能否抵達,主要看劍者的兩項素質:其一,對‘劍’的敏銳。劍中之顢頇愚鈍者,甚至一生聽不懂手中的劍在說什么,終身蹉跎于拙境,又豈能完成‘心劍通’?故要劍賦過人,此其一也。”崔照夜本來氣質矜貴,談及劍事言辭更加鋒利,并不給口中的愚鈍者留什么余地,好在這里除了一旁抱膝而坐的少女外也沒人受到攻擊。

  “其二,多情敏思。心如‘火中問心’者,以我之心觀照世界,固然洞察秋毫,永不犯錯,卻也難以被外物觸動。‘態’以心為底,一顆人的心,必然感悲喜、知憂怖、能愛恨、有迷惘…可有明澈恒定之志,不宜有萬物不擾之心。它容易被人和物觸動,并與自己的劍完成一場共鳴。”

  崔照夜講到這里偏頭看向裴液,眼中的歡喜并不加掩飾:“裴少俠這兩項素質俱是頂尖,我在西池上看見那道《初月北雨》的藏式時,就已經確定了。”

  那樣的“情意”之劍,裴液學著確實很通暢,而且極為喜歡。

  “在我的設想中,劍者若已熟識這條路徑,則佩劍觀物,于天地間思考冥悟,理應可以得此真意。”崔照夜顯然想過無數遍這件事,“但如今談及起步,我們還是從裴少俠已習得的劍術入手吧。”

  “何意?”

  “劍術中本來包含對世界的認知,以前我們得其意蘊后只向外發,現在可以嘗試從中擷取某種契合自身的真意,以劍通我,完成一次‘賦心’。”崔照夜道,“就像《玉翡劍》中的蟬鳥之變,我覺得裴少俠對這門劍…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總之,我的意思大概就是裴少俠可以將心浸入已掌握的劍術中,完成一次淬煉。”崔照夜伸指道,“具體操作來說,我們可以先冥感其中物象,然后再從多門劍中抽象出某種心劍共感之…情?或者‘理’。我想是一樣的。”

  “聽起來有些玄妙…”裴液蹙眉沉思,緩緩轉正手中之劍。

  “不錯。”崔照夜輕嘆一聲,“這本就是立意極高的嘗試,一開始就要求心與劍和,若非如此,也不會直到今日都無人能為我一試了。”

  裴液微笑一下:“無礙,我踏上劍路的第一步,也正是‘心與劍和’。”

  崔照夜眼睛發亮地看著他:“好!那我們就正從《玉翡劍》開始吧——裴少俠邊思邊說,我來幫裴少俠推斷該往哪個方向去悟。”

  這是一個令人愜意的過程,裴液毫無遮掩地將自己的劍術在梳理中娓娓道出,崔照夜則提筆在紙上巨細無遺地記著,凝目沉思,努力尋找著其中那座使人升華的門庭。

  《雪劍》《玉翡劍》《初月北雨》《楊花》…少年的劍極為浪漫,充斥著繽紛的物象。

  要從幾個劍名里感出真意還是有些天方夜譚,崔照夜仔細排列著每一式劍招和劍理,又努力往深處推導著少年對這些劍的感受和用劍心境,它們最后凝聚出的那一團形態在她心中朦朦朧朧,一時看不清樣子。

  裴液最后將諸劍在心中過完一遍,落下話頭,頓了一下:“如何,崔姑娘?——抱歉,我會的劍術雖然不多,卻有些紛雜…”

  “嗯…”崔照夜輕輕點著下巴,“我覺得…飛羽仙似乎沒有我想象中那么突出,倒是不動危風、云寒…啊,你別睜眼…有種居中統攝之感。”

  裴液只好闔眸靜立在原地,聽少女道:“你認真去體悟,雪、劍、生死輪轉的蟬鳥、找到其中的風和云…”

  裴液安靜站著。

  崔照夜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然、然后呢?”裴液閉著眼茫然偏頭。

  崔照夜也有些茫然:“然后就…悟啊。”

  “我悟…不是…”裴液愣住,“我悟什么呢?”

  長孫玦忍俊不禁地“噗嗤”一聲。

  “你不是…挺會悟的嗎?”崔照夜蹙眉咬了下下唇,小聲道,“你怎么學會的神公洗劍呢?就把自己放在劍構成的世界里…去找到在整個習劍生命里,最貫穿自己心靈的那一道真意…找到了嗎…”

  裴液微微蹙眉,沉默下去,努力進入少女所說的境界。

  他大概已明白少女的意思,劍態,是劍先賦予心的一種真意,心得此意之后,則依靠以心御劍賦予執劍人一種神異狀態。確實大約類似于進入裸心見刃之境。

  然而他該如何去采擷這種真意呢?

  少年安靜地想著,那敏銳的劍感確實再一次展露了它的妖孽,他很輕易進入了少女所描述的劍境,這里他學過的劍都圍繞著他,每一個物象都那樣熟悉。

  但他能從這里面得到什么呢?

  萬劍之中簇擁的那一枚心,是什么樣子呢?

  崔照夜在一旁輕聲道:“裴少俠…可以試著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蟬或者鳥呢?你在危風與寒云之中…封閉自己的五感,進入其中…”

  裴液下意識昂首,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少女所言的東西絕對非虛,這種心靈如同要握住某種力量的感覺一瞬間絕對被他攫住——

  正在這時,崔照夜驟然轉眸,看向早在一旁靜立的楊真冰。

  楊真冰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在某個明悟的節點,正需要一道自外而來的冷悚。這時他微微蹙著眉,心下其實有些猶豫,但手上動作絲毫未慢,本代劍妖傳人的鹿首在冬夜中出鞘,三丈外的長孫玦一瞬間都莫名攥緊了心肺。

  極快極銳的擊喉一劍。

  闔眸的少年明明已經五感皆閉,“心眼”這一刻卻驟然睜開。在長劍近喉的一瞬間,明亮的劍光從他手中升起,身體則鬼魅般往后一退。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渾身寒毛豎起:

  “操!”

  這絕對是心劍相通,因為還完全沒有經過少年大腦的思考,劍已脫手飛出。

  楊真冰瞳孔驟縮,四體瞬間出鞘,兩道同樣驚艷的劍光在空中乍然交錯,清脆的錚鳴已傳蕩劍場。

  崔照夜這一刻才應激般抱住了頭蹲下,而裴液的劍在夜空中劃過一道明銳的弧線,錚然釘在了長孫玦頭頂的圍墻上。

  士服的淑雅少女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們,頭頂長劍還在顫鳴,一縷細發從空中緩緩飄落。

  場上有些凝固和沉默。

  裴液抿了抿唇,看向崔照夜。

  每個人這一刻都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們沒有找到那傳說中的劍態,倒是在模擬出的絕境中逼出了少年封閉五感狀態下的飄回風與銜新尸。

  這個人確實劍賦靈感如妖,他自己也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會這一招兒。

  崔照夜抿了抿唇站起來,輕輕咬著指甲。

  旁邊長孫玦茫然道:“你們搞的東西…不會爆炸吧?”

  “…我按你說的想象了。”裴液看著崔照夜,嚴肅道,“蟬鳥在風…那就是這么兩劍。”

  崔照夜凝眉看著地面,仿佛百思不得其解:“真的嗎?你把全心都投入進去了?去模擬它們在風中的狀態,模擬兩翼的舒展…難道心靈沒有感受到風中蟬鳥的真意嗎?”

  “都想象了。”裴液肅然道,“沒感受到。”

  崔照夜沉默著,猶豫了一下:“要不,裴少俠.學它們叫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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