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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離會

  老人一口飲盡杯中茶水,抬起眉眼:“你說。”

  程霖再行一禮:“其實還是關于心珀去向的線索,二十年前俞大人赴府城任職,文書上說,是工臺少卿兼領器署監的職事,但上任途中被喬昌岳買通同行之人,勾結歡死樓刺殺,然后喬昌岳果然如愿補上了這一空位。”

  程霖低下頭翻看案宗:“兩個月后,這案被隋大人單劍偵破,喬昌岳就此伏法,但器署正轄制心珀出產,我們查了當年文書,兩個月中,其實有一批心珀出與商會,這一筆交易去往何方,當是第一條可以追溯的尾巴。但這份府衙調來的案卷上沒有詳細記錄,我想請教一下隋大人,當年有無對這件事做追查?”

  隋再華頓了一下,輕聲道:“有查的,這批心珀當年是出給了金玉齋,似乎是七八斤,金玉齋歷年總要進這個數目的心珀,到現在應該都未有變化,因此當年仙人臺認為這筆出貨是沒有疑點的。”

  “.哦,好。”程霖看向無洞,“既如此”

  “再查一遍。”無洞道。

  程霖點點頭。

  “那么,此會就到這里。”無洞四下環顧一周,“兩天已過,咱們奇正兩路都有進境,還請諸位萬勿松懈,努力擒賊。”

  諸人點點頭。

  無洞又轉頭拱手:“隋大人,那便,后會有期。”

  隋再華點點頭起身,也向四方一拱手:“望諸位萬事順利,咱們府衙再會。”

  幾人與他一一拜別,待眾人別過,裴液走上前去,朝這位對自己多有照顧的大人深躬一禮。

  隋再華含笑看著他,裴液抬起頭來,仿佛從這位老人的眸光中錯覺出些羨慕。但眨眼即逝,老人溫聲道:“你是難得的好天賦,也有難得的好運氣,若無必要,就莫沾染這些污泥了,直上青云便是。”

  裴液沉默了下,無奈一笑:“.有時候,身不由己。”

  “.這倒是。”老人也一笑,仿佛看透了他般輕嘆,“因為,有必須要達到的目標。”

  “.是。”

  “天涯踏遍鏡中逢,回首冰心不動。”老人曼聲一吟,最后對他溫和一笑,轉身大步出了廳門。

  眾人目送這位大人遠去,他來時本無隨從,去時也就一人一劍。

  隋再華不避耳目地離開,堂中諸人也就此出門,裴液回到明綺天身邊,和她緩緩往外。

  出門時正碰上石簪雪跟在安藏身后,這位司風端正一禮:“明劍主久仰,憾失問劍之面,今日幸見神姿。”

  明綺天一頷首:“天山高劍,晚輩受益匪淺。”

  安藏“嘶”地一笑:“這聲‘晚輩’,可不敢當。”

  劍君當與天山掌派同輩,明綺天雖是年輕一代,但輩分確實甚高。

  后面,裴液和石簪雪并排,也含笑點頭:“石姑娘。”

  石簪雪瞧了一眼他手中的名劍,微笑道:“我聽說名劍認主,是不給生人碰的。”

  “是嗎?”裴液懵了一下,這他倒真不知道,“琉璃可能比較特殊,其實很愛交朋友的。”

  他朝女子一遞,石簪雪猶豫了一下,正要伸手,琉璃卻自己往回一收。

  “.”裴液尷尬一笑,“可能病好了些,不人來瘋了。”

  石簪雪并不在意,微笑道:“瞧來裴少俠和明劍主關系很好啊。”

  白衣就走在前面,裴液心中一緊:“沒有沒有,是明姑娘照顧我。”

  “哦,那裴少俠要來天山的事,要和明劍主商量嗎?”

  “.啊?”裴液懵。

  “裴少俠上次不是和我說,一定要做我們池子的真傳嗎?”

  明綺天回頭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裴液眼睛瞪得斗大,但石簪雪已清淡一笑,行禮而去了。

  “我,我沒有,明姑娘。上次我是和她.說笑的。”

  明綺天平和點點頭:“若要擇宗學劍,還是云瑯山最好,其次,要看和自己相性是否相符,天山并非不可去,但劍道的事情,還是要從劍道上考慮。”

  “.”裴液無從解釋,干脆放下此節。此時院中四下無人,他猶豫了一下,“明姑娘,我想.問你件事情。”

  “嗯。”

  “就是,我想去神京修劍院,伱覺得可以嗎?”

  “自然可以,你若想參加選拔,自去便是;若不想麻煩,我就為你寫一封薦信。”

  裴液眼睛一亮:“明姑娘,你寫的薦信一定能把人送進去嗎?”

  “.嗯?”

  “就是,如果天賦不夠的人,拿著你的薦信能不能行?”裴液忐忑地看著她。

  “我不會給天賦不夠的人寫薦信。”

  “.”裴液心涼了半截,連忙道,“不不,其實她天賦夠的,就是,沒發揮好,最多再有半年,就一定能進少隴修劍院的。”

  明綺天偏頭看著他:“誰?”

  “.”裴液啞了一下,“我我朋友。”

  明綺天安靜。

  女子其實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還從來沒有人從她這里走過關系。

  “真的,明姑娘,你可以先看看,我覺得,她天賦其實夠的。”裴液努力解釋道,然后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我不是,那個,天賦很好嗎?如果我進神京修劍院的話,你說修劍院會不會看在我的面子上,把她也收下?”

  明綺天搖搖頭:“我不知道。”

  “.哦。”

  “但我可以看看,若確如你所言,我寫一封便是;若差得遠的話,其實進了修劍院對他亦并非好事。”

  裴液眼睛頓時明亮,笑已咧了出來:“不遠的,不遠的!”

  兩人此時走到院門前,裴液又從布兜里取出一枚小銅條,這回真感覺自己有些麻煩了,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明姑娘,我想再麻煩你件事.能不能請你把它鑄成琉璃的樣子?我覺得,你那么厲害,應該不費什么事”

  明綺天微怔一下,接過來:“好。”

  真氣流貫其中,銅條流如金水,三息之間,一柄剔透精致的小琉璃已成了樣子,裴液真不知道這樣的用劍天才是不是“鑄劍”時也別有天分,總覺得這枚小劍格外好看。

  “然后,要請你再刻上這幾個字”裴液看著它怔了一會兒,連忙低頭從布兜里掏出一張折好的紙,此時已有些皺了,“就是——”

  他一頓,此時兩人已走出了庭院,裴液一時噎住。

  當日縣衙所見似乎再次出現于眼前。

  整個州衙的吏員們仿佛都湊到了這里,幾十雙眼睛正小心好奇地看過來。

  琉璃劍主來去從不避耳目,反正從來也沒有人能跟上她的行跡。

  如今算是罕見之幸了,早上來參加集議時,從武館到州衙的一路上,耳目就已往全城沸騰而去。

  ——上午往州衙而去的那道白衣,好像是傳說中的明綺天!

  誰說州報只會捕風捉影編故事的!

  翠羽院中。

  李縹青還是起得很早。睡懶覺這個習慣在很早以前就被她丟掉了,近一年來,少女已經習慣灰蒙冰涼的天光,總是在晨鳥的第一聲唧啾前就已用劍聲割破山門的寂靜,也總是直到山門徹底陷入黑暗,她小窗的那枚橘光才忽閃一下滅掉。

  劍門上下對這位少掌門的愛戴心服,本不是來自于所謂的“真傳”身份。

  但今日她照常起來后,卻只是并腿坐在門前,按著失翠劍有些發呆。

  昨天離開武館后,她寫了封信箋告訴李蔚如選拔的結果,她知道老人一定會找時間去聯絡處看的,她也許應該就干脆在那里等他,但當時她并不愿意過去,正如此時也沒有心情揮舞手中的失翠劍。

  少女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宗門的事情拋給了師父和沈師姐,修劍院的選拔卻沒有通過,自己像傻子一樣地朝裴液撞去,把兩個人的關系弄得一團糟  如果說昨日的劍試結果令她挫敗低落,那和裴液再一次的相遇則幾乎令她鼻子發酸。

  那樣慌張的躲避.

  李縹青低頭輕輕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她知道這就是現在自己心中最堵塞的一團酸澀,忍著難受也要把它捅開,因為路總要往下走,逃避和拖延只會讓事情更糟。

  她還是要去找他,把事情好好地講清楚.只要,裴液還肯和她聊一聊天,哪怕是裝的那么也算修復了一些。

  但少女想到這里又有些想哭——裴液為什么不來找自己呢?

  他真的就打算從此再也不和自己說話連朋友也不做了嗎?

  難道兩個人這些天的情誼就這樣輕飄?

  李縹青想到這里時,是真的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既然這樣那我又何必再去找你?你決定不要這份情誼的,那就.不要好了。

  但她還是服軟了。

也許裴液其實也很舍不得,只是不敢來找自己呢?而且自己破壞的關系,也應該自己去修復  反正,少女總是可以給自己找到很多理由。

  做出這個決定后,李縹青真的感覺心里輕松了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撐了下失翠劍站了起來。本意就這樣提劍出門,但頓了一下,還是回到屋中仔細梳洗了一番,將眉角重新勾上一只輕靈卓異的羽妝。

  然后她打開衣柜,拿了一件新衣正要穿上,眼角一瞥,一件黃裙出現在視野里。這條裙子在少女的衣裝中絕對算不上最精致得意的那幾件,但她的目光落上去,卻被黏住了。

  正是去唱丹會的那一天。

  秋雨清涼,長街濕潤,少年偏著頭湊到她面前盯著她,輕笑道:“我瞧瞧翠鳥長什么樣子。”

  這幅畫面令李縹青忍不住嘴角一勾,但下一刻眉眼又低垂下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怎么想的呢?

  她當然不想穿這條裙子,她是去結束這一切的,不是要去再一次乞討他的歡心,但.

  既然是最后一次,為什么不盡全力呢?至少后面再也不留遺憾。

  反正少女總是會給自己找到理由,她低下頭,探手飛快地取下了這條裙子。

  把一切穿好一出門,卻正碰上沈杳眉張顏開地大步走進來:“縹青,縹青!”

  李縹青下意識心虛地遮擋了一下這身黃裙,但沈杳根本沒注意,她心疼地瞧了眼這位小師妹,下一刻已牽住她的手,眼睛明亮地彎起:“縹青!你猜猜我聽說了什么消息?”

  這兩日少女的低落沈杳看在眼里,一直在苦惱用什么辦法哄她開心,誰料踏破鐵鞋無覓處,今日碰上張墨竹往州衙那邊去,驟然聽得一個令她愕然瞪眼的消息。

  李縹青勉強一笑:“什么?”

  沈杳瞇著眼笑:“州衙,去了一個很厲害的人,你猜猜是誰”

  “提示:鶴榜上的。”

  “啊?”這個提示已足夠令少女一驚張眸了,“.鶴榜?”

  “鶴榜。”眼見少女清晰被調動起來,沈杳一笑,“第二個提示:喜歡穿白衣服。”

  “.”李縹青努力搜尋著以前癡迷鶴鳧冊時的記憶,“那也太多了。”

  “用劍的,而且很年輕。”

  “用劍的也很多啊。”李縹青想著,“年輕.祝高陽嗎?等一下,不會是——”

  少女聲音一滯,驟然張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沈杳。

  沈杳故意食指點著下巴,笑瞇瞇地頓了幾秒:“這個人,好像.還有一柄名劍呢。”

  “啊!!”李縹青驚叫一聲,雙手猛地牽了沈杳胳膊,“你說明、明劍主?!明綺天!現在,在咱們州衙?!”

  “他們說是呢。”盡管已向張墨竹多次確認,此時瞧見少女激動的表情,沈杳還是擔心出了幺蛾子,有些忐忑道,“你還是去看看吧。”

  “我這就去!”李縹青根本一秒都不多等,這個驚喜的消息一下將她心中沉重迷霧沖開了許多。

  在那些茫然深重的夜里,這位傳說中永遠不迷不惑、不偎不愛、通明一切的云瑯傳人確實是她心中的銀河北斗,既是指向,也是寄托。

  “對了。”沈杳猶豫了一下,“那個.他們說,裴液也在那里。”

  “.好!”這個名字卻沒有帶來壓抑,另一種莫大的輕松和歡快再次從少女心中升起,她嘴角忍不住一勾——這樣.和裴液也有話頭可以開了。

這樣的大事,只要碰面,聊兩句很正常啊  沒有更多的答話,少女已快步沖向院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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