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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詔圖

  “丹君,我自幼失恃,生長縣中,生父再娶,兒女雙全。我不武不仕,因此與之疏遠。兼以娘舅不親、姑伯生疏,自小而大,只是耽樂好嬉、喜聚愛友,如此揮霍時光。幸有天憐,使我幼遇畫筆,得一安心之處。”

  “如此孤生寡系二十六年,二十四歲之前,我以畫道為真心托付;二十四歲之后,我以你為魂魄寄命。”

  “手無權職,愧抱弱軀!你知我如此,必不肯告知以難處,那也無妨。但是丹君,世事艱難,唯命一條,哪怕不知情由,我亦肯死,惟愿生前.再得一見。”

  男子的尸身撲倒在地上,三十年來,他一直是女子心中殘留的幻影,至死依然安靜沉默。

  衣丹君淡去的身體緩緩地顫栗了起來,女子還是一樣的柔美凄脆,清淚和哽咽像是塞住肺腑。

  但漆黑的、暴烈的火焰已從她身體中燃燒了起來。

  沒有冷幽神秘,沒有空寂縹緲,那是三十年來一點一滴從心中淬出的毒,壓腐了三十年,堵塞了每一處心竅。

  如今投入一粒火熱的光明。

  愧抱弱軀,無力保護愛人的男子沒有背叛她,直到最后,他也在用生命為她捅穿這漆黑牢籠的鎖孔。

  “多多謝你。”衣丹君看著面前陌生的少年,輕聲道。

  只有這一句話了。

  樓閣、院子、街道、相州城、蒼山、藍海,整片心境。

  從一切的最底層,漆黑毒烈的火焰燃了起來,冥界一瞬間墜入末日。

  山影之上,蜿蜒于天空的十二條蛟影如朽木腐斷般墜落,天空像一張紙繪,在漆黑火焰的炙烤下枯黃翻卷,漸漸化為灰燼。

  仿佛回應西方恬三十年前的呼喚,女子將自己最痛苦的一面化為無所不在的暴虐,對自己的靈魂進行了一場最徹底的焚化。在生命的最后,她終于將最毒烈的矛投向了這遮覆自己一生的龐然陰影。

  這片早已不屬于她的心神漸漸煙消云散。

  衣丹君燃燒的影子輕輕仆倒在了地上蓬頭亂發的男子身上,頭埋入他的肩頸。

  瘋子和怪物隔著三十年的最后一次對視,是以兩雙人的眼睛。

  火焰升騰無聲,唯余寂靜。

  裴液忽然偏頭,伸手一扶,李縹青無力地倚在了他的身上。

  裴液低頭看去,少女的樣子也是蒼白脆弱到了極致,那面頰已不是晶瑩如如透,而是真的有了些透亮的質感,在這片心境之中,她整個人都仿佛比自己淡了一層。

  “伱——”裴液心中一揪,剛剛開口,忽然一股直沖他天靈的恐懼和壓迫猛地升騰,他手一下攥緊了少女的手腕,根本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么,變調般嘶吼道,“走!”

  李縹青同樣驚愕抬頭,但這時她的來去已不由自己,入神之人心境已潰,這片境界已在開始排斥她。

  ——是了,這是什么地方?

  明明聆詔神子之心境已消散殆盡,她和裴液怎么還能留在這里?

  李縹青驚恐地看著青筋暴起的少年,在被推出去的最后一眼,她瞧見的是那包囊天地的深渺漆黑。

  獨留一人的無垠世界里,裴液窒息般喘著氣,不知所以地挪步四顧,那些城那些山那些瑰藍都已不見了,這片空間本已不應該存在,但偏偏無垠的漆黑就是填滿了這里。

  “退出斬心!”黑螭清涼的聲音直貫頭腦。

  “沒用!”裴液咬牙道。

  他是用琉璃進入了這里,但如今已找不到出去的門徑。

  “.冷靜。”黑螭飛快道,“我現在進入不了你的心神你現在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沒看到,我——”少年忽然卡住。

  安靜了兩三息之后,那低啞的嗓音傳了出來,“這是.我的心神境。”

  裴液怔怔的看著這一切,他不是第一次進入這里,白衣仗劍的女子曾以“斬心”神術,在這里與那遮天蔽日的霜影殊死搏斗。

  明鏡般的湖泊,幽謐的樹林,云白的天空。

  而在這方世界之外,那些漆黑如同無垠中的無垠,像包圍剛剛的枯城山影一樣包圍了一切。

  “.”這句話也令黑螭怔住,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想。

  好在少年這時也并不必它立刻指點下一步了,他的下一句話已經傳了出來。

  “.小貓,這幅詔圖.我知道在哪里了。”裴液低聲道,“.它一直只在,聆詔神子的心境之中。”

  裴液窒息般咬著牙,那是心神境的邊緣在被一點點侵蝕壓迫的感覺,也就是通過這樣的被侵蝕,他得以感知到了那無垠漆黑的形貌。

  它從來不是一幅捧在手里的畫,而是星空宇宙般的無垠籠罩。

  漆黑對他緩緩剝落,與西方恬畫卷一模一樣的場面顯露了出來。

  令人窒息的修長觸手從九天探入人間,山影如同蟻丘,它的每一枚鱗片都比裴液的心神境更加巨大。

  裴液曾以為它是蛟龍,但它無有頭爪,也曾以為它是觸手,但不知何以這般修長。

  現在,當這幅畫面如此真實地出現在眼前后,裴液終于知道它是什么了。

  在這幅畫卷的最頂端,漆黑威嚴的形狀令人窒息地隱隱透出了一角,這條探入人間的觸手就是生長在那里。裴液瞧不清那是什么,祂也不曾露出任何形貌,但當這幅畫面組合到一起,一個概念就自然地出現在了少年腦海里。

  那是龍的長須。

  紫篁所言不是夢境這幅畫中沒有出現龍的軀體,但任何人見到它的第一眼,都只會閃過一個念頭——蒼山在龍軀之下,如同米粒。

  在這幅畫的最下緣,深渺的漆黑仍然阻塞了一切,連目光都無法穿透。

  他終于知道了,為何自己被困在了自己的心神境之中。

  就在這時,黑螭以琉璃一劍刺入了他的身體,以斬心從他心神境中生長了出來。

  然后它同樣一句話沒能說出來,盤曲在少年身邊,沉默地看著這遮天的光影。

  這就是它們一直追尋的東西,它一個傾覆,就會將少年整個心神碾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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