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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珀

  隋再華手一伸,那劍便飛入手中:“你知道,一般東海劍爐的銘刻有哪兩種嗎?”

  “不知道。”裴液悶聲道。

  “.作為一名拙境劍者來,你算得上是‘一心向劍’了。”隋再華笑道,“是鑄劍銘和鑒劍銘。”

  “東海劍爐掌握著了下之劍的評價體系,你拿一柄野劍找他們鑒定,若能入品,便可于劍身得一銘刻,此劍身價便有了支撐,從此脫穎而出了。”隋再華一指,“我估摸,這墻上五一之數的劍,都是有鑒銘的。”

  裴液抬頭望去,卻一個都沒看見。

  “因為它們刻在劍身上。”隋再華笑道,“若是像這柄一樣,劍柄劍鞘上都有銘印,那代表柄鞘俱是出于東海,劍身就更不必提了——我拔出這柄劍,多半能看到一枚鑄劍印。”

  隋再華一抽劍,水亮劍身無聲滑出,這一下就令裴液又一瞪眼——他自己那柄劍,除非極輕緩,不然出入鞘是一定要碰撞作響的。

  而后他低頭看去,果然劍格之下銘著幾個字——丙下,傷命爐,字下淡淡陰紋“東海劍爐”四個字。

  裴液想起自己是曾經見過這個格式的,那是在祝高陽的劍上,泳甲下,犀照爐,慎,然而自己最終也沒記得問他劍的名字。

  此時這柄少了最后一項,但前兩行的格式倒對得上。

  隋再華真氣一注,字流轉起游蛇般的光芒,老人松開手笑道:“當是真品。伱知道,這樣一柄劍該是何價格?”

  “.”裴液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舊劍,它價值五兩,已是奉懷第一流的好劍,抬頭猶豫道,“三十兩?”

  這已是如今少年身上銀錢的兩倍,當日商浪離去,也不過借給他二十兩,已是去神京綽綽有余的盤纏。

  隋再華一笑:“六十到一百二十兩之間。”

  “.”裴液震驚無言,“這不.就是一片鐵嗎?”

  少年的“一心向劍”顯然又令老人失笑了,他搖搖頭道:“可不只是鐵,配方要復雜的多,而且——你知道劍紋嗎?”

  “不知道。”

  “那就不與你補課了,鑄劍可是門大學問。”隋再華笑道,“總之,這樣的劍導引真氣之順暢你絕難想象,而且依劍紋不同可有多種奇效,甚至還有專為術士所鑄的靈劍即便只談材質——你瞧。”

  老人一手握住劍柄,另一只手搭住劍尖,用力往下一彎。

  這劍令人心驚肉跳地弓成了完全對折的弧度,裴液簡直一時心肺停跳:“您——”

  這是一百兩銀子啊!

  老人隨手一放,長劍驟然彈回——竟然沒有任何顫鳴。它是立刻再次筆直地立成了靜止的堅硬,沒有絲毫的搖晃。

  “.好厲害。”裴液由衷喃喃。

  “是吧。”隋再華再次奮力屈指一彈,這柄劍驟然振鳴,但劍身之顫動依然細微無比。

  “誒,您——”裴液又是一驚,脫口而出。

  隋再華看他一眼:“怎么?”

  “大人.這畢竟是刺史最貴重的.”裴液猶豫道。

  這樣不問自取地隨意擺弄顯然令少年覺得不太妥當。

  “哦”隋再華點點頭,淡聲道,“那沒辦法——我們曹阿瞞,向來就是我行我素。”

  “.”裴液神情微僵。

  隋再華一笑,撫著手中的劍輕輕嘆息一聲:“確實是修行路上至美至高之物,但對于賦不足的人來,也只能這樣當文玩般摸一摸,沾一沾雅氣了。”

  聽起來像是又在刺史大人壞話,但配合老人神態語氣,又好像只是單純感慨,話語重心并不在刺史大人身上,裴液干脆緘口了。

  老人手一送,將這柄劍掛回去,轉身離開這面劍墻:“你剛剛有問題請教我,是什么事情?”

  “是關于今‘劍心照’的事情,大人。”裴液跟上去,“晚輩覺得頗為神奇,不知它是如何達成這種效用。”

  隋再華回頭看他一眼,微訝:“你對法器有興趣?”

“嗯。”裴液點點頭,他當然有興趣,從就櫻  “你想學習煉器一道嗎?”

  裴液一怔,這他倒從未想過:“.沒,只是好奇,沒怎么見過這些東西。”

  隋再華點點頭,溫聲道:“年幼時從地方出來,總覺處處精彩紛呈,尤其一進大城市,更是眼花繚亂,我也是這么過來的。但是最好心系一事,踏實深研,才可得一立身之基業。你劍道賦甚佳,于他道了解了解倒無妨,但不要左摸右碰,反而失了主干。”

  裴液一怔,這種蒼老的囑托實在喚起他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喉嚨動了動,“嗯”了一聲。

  “‘劍心照’是罕見的心神境上的法器,若要它如何起作用,那是諸多繁雜的課程了。簡單來,你就可以將它當做一面鏡子,只不過映照出的不是你的面目,而是你的心神境。”隋再華道,“而后法器之中置放的一些東西就會對照出的這份心神產生影響。”

  裴液抓住關鍵點:“那它是如何映照出來的?是鏡面有什么特殊嗎?”

  “對。”隋再華贊許地看他一眼,“鏡面是以‘心珀’打磨而成,以之照目,可以敞開心神境。”

  “哦”裴液緩緩點頭,“隋大人,這種物質.很常見嗎?”

  “這怎么會常見?”隋再華先笑,而后忽然一怔,轉頭看著他,“你是不是.想打聽你們博望最近那個兇手?”

  “.”裴液一時噎住,“啊對,隋大人知道這件事啊?”

  隋再華在桌前坐下,抽出一張紙來:“中午在州衙,你們仙人臺的雁檢也問了我這件事,他兇手作案法器就是以此為照心,只不過那法器山暫不肯交,因此沒見著。我也就沒多少東西可。”

  “能用之于心神境的都是稀罕之物,不過也不是稀少到每一份都有名有主。”隋再華繼續道,“修劍院有些存放,至于其他的來由,其實不大好。”

  “大人.仙人臺的大人請教您,是因為您會看法器嗎?”

  這是奇怪的問法,隋再華一笑:“略懂一些。”

  裴液于是猶豫了一下:“這枚奪魂珠其實在我這。”

  老人訝然,伸手。

  裴液將這枚珠子掏出來,稍微往前湊了湊:“您看看能瞧出什么嗎?”

  隋再華將這棗子大的圓珠拈在眼前轉了轉,笑:“這倒應該是在仙人臺辦的公差。”

  裴液赧然:“麻煩您了。”

  隋再華一笑,舉著這枚珠子細查。其實裴液一眼就看出它和劍心照的鏡面一模一樣,但老人還是認真地對著透進來的陽光不斷轉動角度:“確是心珀——不過像這么的用量,就更難追溯了。”

  “用量多少,有什么關系嗎?”

  “當然,心珀越多,照心越深,要想明心見性,就得‘劍心照’那么大一片——像這枚法器,就只夠映照淺層了。”隋再華看他一眼,招呼道,“不是想知道這東西怎么回事嗎,坐到我旁邊來。”

  裴液湊過去蹲在隋再華身邊,老人拿著這枚珠子向他偏了偏:“你瞧,‘劍心照’是沒有任何危險的,但這樣東西卻非如此,你道為何?”

  “它多了后面鐵鑄的這一部分。”

  “不錯,劍心照只有一個鏡箍,兩面通透,心神在心珀中來去自如;而這枚珠子卻半透半實,想必一半是‘照’,一半是‘留’了。留扼心神,便是危險的效用了。”

  裴液恍然,又皺眉道:“可是,隋大人,這枚珠子好像并非只是捕獲心神,而是奪取武功。這又是如何完成的呢?”

  “.這便是創制者的匠心所在了。”隋再華凝目看去:“應當與心珀中留置的東西有關。”

  “留置的東西?”

  “對。”隋再華一笑,“你在劍心照中見到了什么?”

  “一只.遮蓋地的妖魔。”

  “不錯,那就是修劍院留置在里面的東西,用以檢驗你們臨危之心性;若我留置一碗面,便檢驗你面對美食的反應。”

  “.我倒沒太喜歡吃面。”

  “是嗎,我很喜歡吃。總之,留置的東西不同,產生的效果也就不同。而且,你在劍心照之中,還記得自己學會的劍法嗎?”

  “.什么都不記得。”

  “那便是了,而這枚珠子用的心珀少,因此受照人進去之后,恐怕還保留著對劍術的記憶。于是剛好,再留置一副合適的情景進去,便可讓他在里面把自己最強的劍術展露出來。再之后封存住這段心神,便完成了一次對他人武功的奪取。”隋再華道,“就像摘果子一樣。”

  裴液緩緩點頭。

  “至于更細節更清晰的機制,就非得親自試一下才能知道了。”隋再華轉動著這枚珠子,忽然問道,“你想試試嗎?”

  裴液一驚,猛地搖頭。

  隋再華點點頭:“我也不想。”

  不過老人這句話倒是真的激活了裴液這個想法——鶉首可以在劍心照中保持清醒,那能不能用于防御這枚珠子呢?

  它的位格一定足夠,但是權能不一定相符——它對應的應是“心珀”的部分,可以破除迷心,對于“留”的部分,則不知有沒有效果。

  要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又要回到老人所言“更細節更清晰的機制”之中了。

  “那便就到這里了——其實還可以拆拆看,但我沒有那個工夫,山也不一定同意。”隋再華淡笑,看著裴液問道,“剛剛這些信息,抄錄一份給仙人臺可否?”

  裴液一怔,心想山不愿將奪魂珠交出去,是要把這份證據握在自己手中,倒不想阻撓仙人臺查案,于是道:“自無不可。”

  隋再華點點頭,輕輕后仰倚上靠背,看著手中的珠子,指了下紙筆道:“大如棗,重約二兩,正為心珀,背為鑄金.”

  抬眸看了眼立得端端正正的裴液,輕嘆道:“勞您記一下。”

  “.我不太會寫字,大人。”

  “.哦,抱歉。”隋再華于是親自拿過紙筆,“研墨會吧?”

  裴液走過去,有些臉紅。實話講,在奉懷生活十幾年,他從未覺得不熟筆墨有什么不便,但如今進城不過二十,卻屢屢受到這種“侮辱”。

  想到日后到了神京少年暗下決心,必須得分時間來補習一番書本了。于是又聯想到那本進度危險的《六朝劍藝概論》,心情一時不太美妙。

  隋再華細筆蘸墨,于紙上一條條詳細地記下他對這枚奪魂珠的全部析解,直到寫滿足足兩頁,才擱下筆桿。

  裴液看去,只見那蠅頭楷密密麻麻,不禁道:“我們剛剛了這么多東西嗎?”

  老人不語,將兩張紙遞給他看了一下,裴液一怔,才發現上面的字跡一模一樣。

  隋再華從腰間解下一枚印章,分別在兩張紙尾押了印,而后將一張遞給他:“這張你拿去給山吧,省得難做。”

  竟然幫他抄了一張。

  “.”裴液簡直有些受寵若驚,“哦好。”

  隋再華看他一眼,溫聲笑道,“接下來該我找你的事情了。”

  裴液將紙張仔細收好:“大人請。”

  隋再華看著他:“你立在拙境頂峰了嗎?”

  “前兩剛剛抵達。”

  “你多大?”

  “十七,大人。”

  “習劍幾年?”

  “八年。”

  隋再華不再話,看著他笑。

  裴液有些為難道:“.我確實不想進少隴修劍院,大人。”

  隋再華兩手一交握,一個微微的白眼已翻了出來:“我瞧你其實比尚懷通要傲慢得多,偏偏總裝得很謙遜。”

  “你為什么不想去修劍院?”

  “.我想去神京,大人。”

  “神京武舉,走仕途?然而修劍院出來,也盡是前途。”隋再華看著他,“即便你不來修劍院,我也不建議你去神京。少隴府也已是足夠幼龍翻騰的深海,到神京去,真龍也有金鵬之患,你一個無依無靠的鄉下子,實難得以伸展——你知道,無論少隴還是神京,想要在這樣的地方起勢,最重要的是什么?”

  “靠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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