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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商議

  “你認得他?”裴液沒有說話,楊顏當先問道。

  “我只見過他一次。”裴液掃了眼遠處的那個身影,挪開視線道,“你的目標就是他?”

  “我已經找了他十一天。”楊顏看著眼前的欄桿,低聲道。

  “找他做什么?殺了他?”

  “先問問他是誰,為什么追殺我。”

  “.”裴液本以為他多少了解這老人的跟腳,卻原來也是一無所知。

  “能簡單說下你的事情嗎?”

  楊顏沉默了一下,有些艱難道:“.我來自天山之下,家派被毀,我沿一條密路逃來博望州。但一下馬,就已有人在落腳之處埋伏。我殺出來,進城,藏進了門派預備的安身之處,但只待了一天.就又被追兵找上了門。我本以為是家鄉的仇人追了過來,但我殺了一個后才發現,他們竟然是伱們這里的本地人。”

  “我與他們既不相識,也無冤仇,他們為何要殺我?自然是與我那些仇人有關。”少年聲音微重,似乎咬緊了牙關,“你若是我,難道不要順藤摸瓜地查下去?”

  裴液看著這位矮小一些的少年,若在武館里還要叫他一聲弟弟。

  但此時他卻是一頭已激發出兇性的幼狼,自己尚是帶傷逃命之境遇,卻已按捺不住回身狠狠地咬向追趕的獵犬,還要揪出它的主人。

  或許心中的仇火真的無法按捺。

  “那么這就是你順藤摸到的瓜?”

  楊顏搖搖頭:“他是我找到的藤。”

  “他在追殺你?但他好像并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還有閑暇來飲酒。”裴液皺眉道,“這些天里,你和他交過手嗎?”

  “.沒有。你說的對,這些天,我沒有感到太多來自他的壓力。”楊顏沉默了一下,道,“其實現在主動的一方是我,我覺得我已經有機會逃掉了,但我不甘心。”

  他抬起頭,看著老人的那個方向:“我認為他是那些人中的一員。”

  “哪些人?”

  “.我不知道,他們出現在我的門派里,師叔那條老狗在他們面前奴顏婢膝。”楊顏漠然道,“他們.好像在搜集武功。”

  “搜集武功?”

  “對。”

  裴液想起客棧那晚的切磋——因為飛來銅影比不上嫁枝赴宴,還是因為自己當時并沒學會蟬雀劍呢?

  “他們,用什么方法搜集?”裴液嚴肅地確認道。

  “我不知道,但他們要的似乎不是書本秘籍。”楊顏鎖了下眉頭,“他們要的可能是學會武功的人。”

  學會武功的人。

  這個詞語在裴液腦海中一閃而過,聽起來像“可以采摘的果子”。

  而那枚奪魂的法器,就是剪刀嗎?

  和楊顏在千里之外結仇的人,竟然在博望州也埋有暗子裴液一時感到事情開始向上拔升。

  他轉過身:“這人實力如何?”

  “不知道,我沒和他交過手。”

  “.”裴液有些匪夷所思地轉過頭,“你已經在謀劃殺了他。”

  “.是的,但我做不到那么多事情。找到這么一個人,鎖定他的行蹤,我已經竭盡全力。”楊顏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什么身份,有何經歷,除了交手,我沒有辦法去確定他的實力——這一次能得到這份行蹤已經是幸中之幸,如果我今日放棄了這個機會,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倒稍微知道些這藤有多粗。”裴液道,“他可以輕松地殺掉一位天山四生弟子,至少是一位六生。”

  “我可以贏六生。”楊顏摩挲了一下刀柄。

  “任何一個六生嗎?”

  “.一部分。”

  “不夠,六生只是他實力的下限。”裴液道,“你是在賭博,賭輸就死。”

  “.我只能賭,也一直在賭。”楊顏抬眸看了他一眼,“而且活到了現在。”

  好硬的嘴。

  裴液轉過話題:“那你本來打算如何對付他?”

  “.引誘他過來,然后偷襲。”

  裴液皺眉:“說清楚些,如何引誘,又如何偷襲?”

  “.我在酒中下了藥。”楊顏聲音低了些,偏過頭,似乎不愿多說,“他喝下后就會過來,然后我藏在這里,努力一擊重傷他。這里僻靜,別人一時不能發現,也許來得及問話。”

  裴液還是沒懂,眉頭皺得更緊:“什么藥能讓他喝完后來我們這里?”

  你也會仙君喚靈嗎?

  “不是我們這里。”楊顏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目光看向自己出來的廊道:“是,那里。”

  裴液有些茫然地看過去,那里.出恭的地方?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你給他下的是瀉藥?!”

  “.”楊顏繃著臉一言不發。

  裴液似乎透過這層易容看到了下面那張十五歲少年的通紅面皮。

  一個人短時間內的迅猛成長顯然不是全面的,他已像一頭危險的獨狼,但掀開這層堅硬鋒利的外殼,下面還是那些街頭少年的把戲。

  簡直和當日賭場中忽然爆開的辣椒粉如出一轍。

  簡直可愛。

  裴液無言以對:“瀉藥.對六生,乃至七生的高手能有用處?”

  “能。”楊顏低聲道,“.我師父是八生,也中招。”

  “.”裴液倒真沒這份經驗,“那藥生效之后,他也可以用真氣扼制住。”

  “是,但他沒必要扼制。”楊顏道,“反正遲早要泄。”

  “.”裴液真有些無言了,這計劃幼稚可笑,但竟然好像并非全無實現的可能,他皺著眉,“那,最重要的一點,他察覺到腹中不適,難道不會生出警惕之心嗎?”

  “.這也是我不能把握的地方。”楊顏低頭道,“理論上說,七生八生也并非完全不會生病,鬧個肚子可能也正常。”

  真正常嗎?

  裴液看著這位少年。

  “反正瀉藥肯定不會被覺察出來。”楊顏偏過頭,不看裴液,“這藥分上下兩部,單拿出來都無色無害,他現在喝的這壺中只有上部,下部在這一壺里,一會兒他喝下之后,兩者在腹中一匯合,才會起作用。”

  “.好手段。”裴液沉默看著面前的酒壺,酒杯還拿在自己手上。

  “只喝下部也無害。”楊顏低聲道。

  “一會兒我找人把第二壺上了,咱們就.躲進去。”楊顏指了指身后的廊道,看向裴液。

  裴液搖了搖頭。

  “我有更好的辦法。”裴液道。

  “什么?”

  “找幫手。”

  “.找誰?”楊顏皺眉看著他,“這人還有其他仇敵?”

  “何必仇敵。你一直東奔西逃,似乎陷入習慣了。”裴液看著面前的少年,“他殺了博望金秋武比候選,州衙本就在通緝他。今日撞在這里,豈不遍地都是幫手?”

  “如果我們是正義的,就可以大膽地站到光明之下。我們不是暗殺,是除惡。”裴液認真地看著少年,似乎不只是在說眼前的事情。

  楊顏避開他的目光:“所以,你打算?”

  “報官。”

  “.”楊顏笑了一聲。

  “笑什么,緝捕兇犯,本就是州衙的職責。”

  “我也是兇犯。”楊顏冷冷道。

  “.”裴液沉默一下,“我還是認為,你要把冤屈拿到太陽之下,它才可能被除去。東躲XZ只會讓誤會越來越多。”

  “我說了,不。”楊顏冷聲道,氣氛再次有些凝結。

  “那我尊重你的決定。”裴液點點頭,“我去報官,不會透露你的消息。”

  “但你要看清楚,這個人敢名目張膽地來這里喝酒。”

  “他也披著斗篷藏頭露尾。”

  楊顏沉默地看著他。

  “我認為這是更好的辦法。”裴液繼續道,“若他是六生還好,要真是七生,只靠我們兩個,勝算過于微茫。他受捕之后,我會想辦法從州衙幫你打探審問出的消息。”

  “.”楊顏盯著他。

  裴液緩緩伸出手來:“我知道你現在如履薄冰,但要辦成事情,就得嘗試放開。一次信任.好嗎?”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抬了下手,在空中進退了一下。

  在這只手退縮回去之前,裴液搶先握住了它。

  “你就留在這里看住他。”裴液快速道,“我去州衙報官,趙參軍應是六生,我再請他聯絡高手,加上博望園中的英杰,應當足以拿下此人。”

  “趙參軍,是追捕我的那人嗎?”

  “.對。”

  “那不必去州衙。”楊顏低聲道,“他應該在湖心幫那里。”

  裴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因為照順序,我該殺那個幫主了。”楊顏道,“我故意透出些痕跡,騙他在那里埋伏我,不然今日在這里等著我的就是他了。”

  “.”裴液這時深刻理解了他那句“但我做不到那么多事情”。

  他確實已做得太多。

  “但我遲早會真的殺了那人。”楊顏冷冷地補充道。

  “.隨你。”裴液再次看了一眼那倚坐小酌的身影,他確實顯出些令人不安的悠然自在。

  “你努力盯住他的行跡。”裴液再次交代道,“若有什么難以行事之處,幫手就在此樓之下——翠羽劍門李縹青、徐谷縣張君雪,提我的名字,都是可以信任之人。”

  “你叫什么?”

  裴液一愣:“裴液。”

  “好。”楊顏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在你回來之前,我會把他留在這里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道。

  裴液先翻身下樓,落在了張君雪旁邊,將事情大略告知了這位女子,讓她再去尋李縹青通知,李縹青地位和交際都更高幾層,她可以通知園中諸人,方便做出應對。

  “此人十分危險,切記安全為先。”裴液叮囑女子道,唯怕她較真的性格用在這里,“就算跑了也可以再找機會抓的。”

  然后他奔向栓馬之處,隨手解了一匹翻身奔出了園外。

  湖心幫的駐處比州衙更近,裴液聽李縹青說過位置,此時快馬加鞭之下,半刻鐘有余就已到了地方。

  這就是城中的一處頗大的院子,里面有房舍有馬廄有小武場,還有兩棟小樓。

  裴液直接馳馬撞門而進,院中倚坐閑談的幾個人愣了一下,才怒喝著翻身而起。

“趙參軍!”裴液用力一勒,將大馬直立在院中  然后他翻身下馬,不理后面喝罵追趕之人,直直闖入正中小樓。

  一推門,屋中有三五人,湖心幫幫主王壽立在一旁,桌前,趙參軍正聽見動靜按刀站了起來。

  一見這張熟悉的威嚴面孔,裴液心中一松——若是撲空,又要多費些時間。

  想起這位參軍似乎頗重身份規矩,少年緊急之下仍然沒忘了抱拳躬身:“趙參軍,草民報案!當日安新鎮外殺成江宏之嫌犯如今正在捉月樓中,時機轉瞬即逝,懇請大人速去捉拿!”

  趙參軍原地立了一會兒,似在消化這個消息,忽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裴液心中一緊,剛剛實在沒來得及考慮這件事情,頭腦急轉道,“今日唱沽會上,偶然聽得閑談。”

  趙符仍是靜立不動,裴液忍不住抬頭道:“大人?”

  時間著實不等人,來回就是將近兩刻鐘,捉月樓那里會發生什么都無可預測。

  正當裴液有些皺眉焦急時,趙符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拿起馬鞭,提劍大步出門。

  裴液立刻直身,跟了上去。

  希望來得及。

  趙符跨出門時,伸手朝桌子指派一人道:“你把東西帶回州衙。”

  裴液下意識回頭一看,那桌子正是剛剛趙符端坐辦公之處,此時一位隨從走過去,合上了一本不薄不厚的簿子。那簿子封面本是黃褐色,此時卻有一片黑斑,卻是不慎傾灑的臟污墨痕。

  捉月樓。

  楊顏如同一個真正的侍從,安靜地立在陰暗的廊道里,不時用余光注意一下那人。

  他有一種錯覺,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仍然是自己一人立在這里,仍然是暗中窺伺著這個實力莫測的對手,而一瓶酒已經被這人下肚。

  這本就是自己一開始的計劃,此時正在順利地進行。

  只要再將面前這壺酒上去,就可以面對最后一步了,不必等什么報官。

  楊顏腦子里閃過這個想法,沒有要動的意思。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已經和那個叫裴液的人有了約定。

  在周遭處境的重壓之下,少年在不斷地拋棄一些東西。先是“體面”,再是“友善”,后來是“安全”。到現在,“不波及無辜”都已被卸下,但“承諾”還牢牢背在肩上,而且十分靠后。

  也許它遲早也有被拋下的一天,但至少不是現在。

  這種把信任交出去的感覺固然令他有些不安,但也同時讓他感到身上的擔子輕了許多,一只以來壓迫著心弦的東西仿佛被取下去相當一部分。

  這種面對強敵有人分擔的感覺其實他并不陌生,只是有些久別了。

  他心中想著,見那老人斟出一杯酒,忽然晃了晃酒壺,開始直身四顧尋找侍者。

  喝這么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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