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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戲鬼攔路

  “我確實喜歡刀。喜歡它的厚重和力量,喜歡它一往無前的氣勢.遠遠勝過劍的彎彎繞繞。”談到刀,女子仿佛一下變得會說話了許多,“我喜歡它.勝過許許多多的東西。”

  練劍的少年就坐在旁邊,沒有絲毫感到冒犯,反而連連點頭。

  這份見之則喜的心情本就是共通的。

  “我覺得,劍能達到的,刀也一定可以達到。”女子低頭摸著刀,聲音又沉悶起來道,“憑什么.劍一定勝過刀呢?”

  “所以你要在武比上勝過尚懷通,其實也是自己的求道之路,對嗎?”裴液聲音輕緩道,“因為他是博望劍道天賦第一的年輕人?”

  “.嗯。”女子輕輕地點了點頭,第一次吐露自己長遠的規劃,“我若能奪魁,在神京武比上拿到名次,是不想出仕為官的。我想,拿著這張俠者牒去.拜入白鹿宮。”

  “當然!我知道那很難。”張君雪連忙補充道,“但,我會盡力的。五年前,他們的上代刀鬼經過博望州我親眼見到他那份氣質。”

  “叫‘齊無名’是吧?”裴液回想著當日縣衙中的所聞,連帶那句“那人可丑多了”也一齊涌了上來,不禁莞爾。

  “對!”

  “你上去和他說了兩句話?”裴液好奇道。

  “.”女子悶悶地低下了頭。

  “哦。”

  看來女子在陌生人前的沉悶是與生俱來。

  “其實.你也很厲害。”張君雪又回到刀劍之上,“在伱之前,我其實從來沒有和入境的劍者交過手——謝謝你給我這份左支右絀的壓力,也算讓我提前面對了一下尚懷通。”

  裴液一笑,似乎不以為然:“每個人的劍路有所不同的,同是拙境,也不能武斷地放在一起比較。”

  “嗯我知道,等真正面對他時,那份壓力一定更加可怕。”張君雪低著頭,輕輕敲著刀身,“他入拙境已經三年了。”

  “還有,謝謝你給我看剛剛的那一式劍。”張君雪仿佛打開了話匣,“我以前從來沒見到過這般精妙的劍招,竟能如此神乎其技地化去我那一刀。”

  “這一劍確實十分之好。”裴液認同。

  從清鳴開始,蟬部就發射出越發耀目的光芒,當裴液用出食葉時,確實感到了一份不大不小的驚喜。

  而且它的潛力會繼續隨著境界的提升而兌現——當自己能出五十劍、一百劍、三百劍時,什么樣的風浪不能平息呢?

  即便不從“功利”的角度去看,僅僅使用這一式劍,于裴液而言都是一種享受——它真的可以將你對劍的掌控盡數發揮出來,是一種暢快淋漓的炫技。

  “能把這種劍用出來已經非常厲害了,我更想不通的是.什么樣的人才能創造出這樣精妙絕倫的東西。劍真的走得很高。”女子的眼眸中有向往,有迷茫,還有幾分不服氣,“但我想,遲早有一天.我也能創造出這樣的刀來。”

  “你是說,食葉嗎?”

  “嗯。”

  “這個目標,是不是有點兒低了?”少年一笑道。

  “啊?”女子茫然。

  “我是說,你把整個劍道當做假想的敵人,真的.讓人心潮澎湃。”少年一笑道,“但你接下來談食葉,甚至談尚懷通,就有些配不上這份壯志了。”

  “.什么意思?”

  少年拿起劍站起來,輕輕挽了個劍花,笑視著女子。他嘴唇微微下抿,因而使這份笑意顯得有些鄭重了起來。

  他緩緩道:“你想看看,真正的劍是什么樣子嗎?”

  “.真正,的劍?”

  “一柄劍真正可以達到的高度。”裴液靜立,平視,垂劍,輕聲,“既非食葉能夠代表,也不是尚懷通夠格觸碰。你若想看清它,首先得把頭抬起來。”

  張君雪抬起頭,只見少年在月下風露中飄搖的衣帶,和手中的一泓秋水。

  “劍道之山全部的巍峨面貌。”裴液目視著她輕聲道,“君雪,今夜此地,我嘗試為你掀開一角。”

  風煙俱凈。

  正如螞蟻咬牙看著面前的數十丈高的土丘,自以為征服它將是一生的事業,然后一只手將它托起,放到了丘頂。

  于是泰山出現在眼前。

  張君雪整個人悚栗了起來。

  并非是出于恐懼,而是一種更直接的反應,不曾經過大腦,也不必借助情感,對于兵刃無限敏感的女子,面對這一劍,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動。

  且見,孤身若夢,明月、玉鏡、流水;滿眼皆白,玉色、銀色、雪色.

  仿佛是一霎,又宛若永恒,張君雪怔怔地低下頭,冰涼的劍身正點在她的下巴上。

  張君雪安靜怔愣。

  裴液看著女子癡癡的情態,恍惚之間,仿佛忽然看見了那夜林中的自己,也許從此往后多少年,女子在刀道上奮力攀爬的時候,腦海中都會懸掛著這一劍。

  于是在這樣的場景下,裴液也忽然有些思念明綺天了,分不清是對人還是對劍——當他想起女子飄飛的衣擺時,那天仙般的一劍總是涌上眼前;而當他回憶那高不可攀的劍術時,腦海中也總是伴隨著女子神人般的容貌。

  也許人劍本就不分,他只想再看一次那樣神仙般的一幕。

  “這是劍嗎?”身前女子的聲音把他牽扯了回來,張君雪怔怔地抬著頭,眼眶是紅的。

  “嗯。”裴液鄭重而溫和地點了下頭,緩緩伸出一只拳頭在女子身前,“我覺得,這才是你的志向——遲早有一天,你也可以創造出這樣的刀來。”

  然而張君雪一時沒有回應。

  她手稍微抬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甚至低了下頭。

  面對這樣從未想象、無法理解、不可抵御的沖擊,女子堅韌的信心也難免動搖。

  而裴液一言不發,他平舉著拳,一動不動地等著。

  終于,張君雪緩緩抬起了手,越來越穩定。

  女子抬起眼來平視著他,整個人仿佛經歷了一場淬洗。

  她將拳頭慢慢地和少年抵在了一起,鏗鏘道:“遲早有一天,我也可以創造出這樣的刀來。”

  博望州西去一千三百里。

  天越高,云越淡,大地漸漸升起,曠而寥廓。

  一騎勁健的身影在大地上奔馳。

  雖然天蒼地闊,但當視角縮小到個人身上時,面前還是高低起伏的坡壑,馳起馬來并不很輕松。

  好在這匹大白馬是一流的千里駒,騎手亦是萬里挑一的御者,用過早飯后他們已一氣不歇地奔過了三百里。

  谷云扶自離開博望便一刻不停地向天山趕回,兩封信穩妥地揣在懷里,大而白的那封他已拆開看過。

  馬上進入三山州的地界了,而穿過三山州,再一上山,沿著山脈往上,便可回到天山。

  云升師兄要做的事情并不如何危險,這封信的內容也不算緊要,但其中隱透出的東西卻足以呈給池主——它對月前湖山劍門的那件案子來說是一份不可忽視的旁證。

  當然,一切都建立在這封信可以送到的前提上。

  谷云扶抬起頭來,三道黑梟般的身影正張開大翼,從旁邊的崖壁上一躍而下。他們在空中已亮出了寒光,鋒芒直逼而來。

  谷云扶抬手握住了背上的劍柄。

  “走出這么遠了才攔住我,是調度不暢嗎?”男子“嗆啷”一聲拔劍而出,天山男子的劍比尋常尺寸總要長一些、寬一些、厚一些,這把堅硬的劍一出鞘,就映照出一片絢爛的日光,“原來這事情不是貴家獨攬,中間要多經過一兩個環節,才能有這份配合。”

  三名惡梟仿佛啞巴,只是沉默兇狠地撲下,離得近了,才見獵獵兜帽之下一閃而過的彩面具——俱是戲樓的形象。谷云扶縱然沒看過幾場戲,也認得是劉、關、張三人。

  他冷笑一聲:“鼠輩小人,不燙臉嗎?”

  言語間身形已一躍而起,一劍迎上三人。

  兩方眨眼短兵相接。

  谷云扶的劍既重且快,雖是以下迎上,仍是先斬開一人,下一劍在第二人劍上一滑而過,擋開其劍的同時,第三劍已刺入了第三人的腹中。

  如此,男子如一道白鷹一掠而上,眨眼已越過兩只黑梟,唯一尚在其上的這只,已被一劍入腹。

  谷云扶,即便放在天山之上,這個名字也不是泯然眾人,此時以一敵三,簡直游刃有余。

  但“劉關張”三人仍是無聲無息,被刺入腹部的“張飛”亦是一聲未吭,仿佛谷云扶刺入的是一塊死肉。

  而當谷云扶再抽劍回身時,身形卻出現了遲滯——“張飛”用盡全身的力量,將他的劍留在了腹中。

  谷云扶用力一拽,竟然是連著對方身體一起拽了過來,背后劉、關二人已然臨身,谷云扶只好再度一推將張飛推開,松開劍回身時,雙手已結上了一層如冰似玉的膜。

  雙手分別向兩邊長臂而探,竟然在回身的一剎那,就擒住了兩柄行蹤鬼魅的劍。

  但就在這時,他身子一震,背后的張飛一掌印上了他的后心。

  原來在被谷云扶推出去的時候,他沒有順勢而行,而是逆劍向前,任由長劍貫穿腹部,以傷換傷地迎了上來,力求與兩位同伴同時進攻。

  谷云扶“噗”地一口鮮血噴出,他手中將兩劍一擰,同時澎湃的真氣向后震退了印在背部的手掌,身體迅猛地向下墜去,以求暫時脫離合圍。

  為此只好放棄剛剛搶得的高處。

  高空中,三人身形交錯著追下。“劉備”第一次開口,聲音不似人形,也沒有起伏,真如惡梟成精:“我們既然來三個人,三個人就足以殺掉你。”

  谷云扶墜落在地,又咳出兩口血來。

  好重的一掌。

  現在看來,第三人手里的劍本就是擺設,他一身功夫全在掌上,因此那一劍才留有被自己一劍入腹的縫隙。

  不惜以身為餌。

  一輪交手之下,勝負明顯地朝對方三人傾斜了過去,谷云扶抬眸看著再度撲下的三道協調的身影,還真找不出反敗為勝的機會。

  “.誠然。”他咬牙嘆道,“讓你們算對了。”

  我谷云扶,還真不能從你們三人手下活命。

  然后他舉起手。

  “云凝師弟,再不出手,我要死了!”

  一道白影從崖上飛下。

  當他出現時,還在崖巔,但當“劉備”回頭時,他已飄然出現在他背后。

  商云凝輕巧地將劍從最后一人脖子上劃過,立刻搶上前去,真氣洶涌地撲上這具嶄新的尸體。

  然而沒有用處,火焰仿佛由內而生,一眨眼已將其吞噬為一攤灰燼。

  連兵器都沒有留下。

  三處人形細末堆在地上,兩人似已見怪不怪。

  “怎么,你也學會先看戲了?”谷云扶接過手巾,抹去嘴角的血跡,笑罵道。

  商云凝是位安靜俊秀的男子,與師兄經典的天山般的硬實明朗不同,他身上的氣質像云一樣。

  “沒。”男子聲音也清和,他指了下崖巔,“行蹤露了,剛剛我也應付了兩個。”

  “嗯?”谷云扶眉目沉肅了一下,“他們竟能抓住你的行蹤?”

  男子點點頭。

  “他們知道你是商云凝?”

  “知道。”

  谷云扶哈哈一笑:“可惜他們還是低估了這個名字的分量——那兩個留下什么線索沒有。”

  商云凝想了一下:“周瑜和諸葛?”

  “.那只是面具,就算來大喬小喬也什么都代表不了。”

  “哦”商云凝不是很在意,轉身已走在前頭,“快回去吧。”

  “我背還疼著呢。”谷云扶翻身上馬,“急什么?有你在,來幾個殺幾個便是。”

  “昨日消息,明劍主已離了奕劍南宗,估計明日就到天山了。”商云凝回頭看了師兄一眼,“我其實真不想來接應你的。”

  “什么話!”谷云扶皺眉,“明綺天這次見不到去了神京還可以再見,師兄沒了還能再有嗎?”

  商云凝在前面語氣溫和道:“師兄沒了一個還有好多個,明劍主來一次,可能再也沒下次了。”

  “唉天山大狼養小狼,見著母狼就忘娘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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