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一百五十三章 那個‘人’(本卷終章)

  滾滾星漢。

  四象齊天。

  龍虎雀龜四尊巨大的身影佇立在天穹的四個邊角。

  若琉璃般絕美寂靜的星夜之下,趙豐怔怔看著王魃孤身飛向天穹,離群而去的身影。

  一時心內沉重。

  他隱隱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師弟,似乎在朝著一個小倉界內往前無數萬年,都不曾有過的方向獨自行走。

  他不知道這個方向到底是通往深淵,還是走向黎明。

  但他知道,敢于做出這個選擇,對于師弟這般性子而言,一定是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的思索,和一次讓他痛到徹底下定決心的決定。

  幽幽一嘆。

  隨即也不敢遲疑,立刻便催促著萬象宗的修士和渡劫寶筏,飛向道場。

  “副宗主,可需要我陪你一起?”

  行至半空,王魃身形微頓。

  一身月白長袍的惠韞子祖師悄然凝立在他面前,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看到對方,王魃心頭微暖,隨后輕輕搖了搖頭:

  “祖師好意,弟子心領,不過不必…對了,如今界外周圍的食界者已經為之一空,祖師可以趁機離開此界,嘗試渡飛升之劫。”

  “界內如今規則紊亂,應該不會像之前那樣雷劫加重,不過穩妥考慮,還是界外更為安穩些。”

  惠韞子祖師聞言,沉默了一息,隨后開口道:

  “若是見著那‘人’…且替我問問,我那弟子可還在否。”

  王魃神色微怔,隨后柔和了些,點點頭:

  “祖師放心,弟子一定帶到。”

  惠韞子祖師沒有作聲,只是微微頷首,側身讓開了一條路。

  王魃也不逗遛,當即便徑直往天穹方向飛去。

  入目便是明燦的星辰。

  只是這本便是他一手促成,又如何能遮蔽他的視線?

  心念一動,跨過了這片星辰,隨后隨意落入了一處界膜之中。

  灰蒙蒙的界膜內,王魃長身而立,目不斜視。

  目光仿佛穿透了虛空,穿透了界膜之中的無數變化,看到了那唯一不變的真實。

  輕聲開口:

  “還請閣下出來吧。”

  他沒有刻意尋找,但他知道,那個‘人’一定就在某處默默地看著他。

  只是時間一點點推移,卻并未見到有任何的身影出現。

  王魃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

  又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卻依舊無‘人’出現。

  正當王魃耐心消失,準備動用其他的辦法。

  面前灰蒙蒙、流動的界膜中,一道身影終于緩緩從混沌里凝聚、走出。

  身材魁梧,肌肉遒勁,赤著上身,一頭墨黑長發隨意披散落下。

  目光充滿了渾不將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桀驁放肆。

  看到這身影,看到這眼神,王魃渾身一震!

  這般模樣,修行之余,他幾乎時時想起,哪怕過去了數百年,又如何能夠忘卻?

  “師父!”

  但他隨即便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瞬間變得清澈,面色肅然,語氣中充滿了冷冽:

  “我既然孤身來此,已經表明了誠意,閣下又何必拿我親近之人做威脅?”

  那‘姚無敵’也不說話,眼神驀然一變,多了一絲和惠韞子有幾分相似的淡漠與孤冷,身體幾乎是在霎那間,便化作了一身月白長袍、面白無須的中年修士。

  “荀長老…”

  王魃面容微沉,盯著這位‘荀服君’,半晌,他忽然開口:

  “我該叫你什么?”

  “小倉界天道…還是界靈?”

  對于被王魃看破來歷,‘荀服君’似是并不意外,只是面色卻還是驟然冷下,眼中閃過了一絲冷戾,終于張口發出了一道兇厲的重疊聲音,似男似女,似老似少:

  “大膽!你不過是我身體內誕生的生靈,何敢在我面前放肆!”

  王魃面色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語氣卻又出乎意料的絲毫不怯,反倒是隱含鋒芒:

  “若不是我,小倉界已經成了一片寂滅之地,我給你一份薄面,喚你一聲小倉界天道,但若你不識抬舉,我便喚你一聲冢中枯骨,你又能如何?”

  “我能如何?”

  ‘荀服君’冷笑一聲,衣袖一揚。

  兩人之間,頓時便浮現出了一面水鏡。

  水鏡之中,旋即便出現了惠韞子祖師的身影。

  王魃心中一凜。

  下一刻,在‘荀服君’的冷笑中,惠韞子祖師的頭頂之上,立時便落下了一片驚人的雷劫!

  雷光淹沒了他的身軀。

  待得雷電漸漸掩去,卻是已經不見了惠韞子祖師的身影。

  看到這一幕,王魃面寒如霜,緩緩抬起頭。

  ‘荀服君’滿臉笑容:

  “如何?你當知曉我的厲害了?”

  然而讓他錯愕的是,王魃臉上的冷色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卻仍是平靜。

  他平靜搖頭。

  抬手緩慢地掐出了一道印訣。

  下一刻,‘荀服君’面色微變。

  幾乎是意念一動,它便看到了自身界壁之上的一處尚未縫補好的缺口處,一頭足有大半個界域大小的大鳥,正面帶屈辱之色,靜靜懸在缺口前。

  似乎隨時都可以重新撕開界膜,闖入界內。

  ‘荀服君’猛然轉頭,看向對面的王魃。

  神色依舊平靜,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平靜。

  只是這一次,‘荀服君’卻終究不敢再有半點小覷。

  面容一陣扭動,下一刻,一身氣質安寧的‘邵陽子’出現在王魃的面前。

  它面帶一抹恬淡的笑容。

  搖頭感嘆了一聲:

  “先天神魔中,能有你這般人物,卻也少之又少。”

  王魃面色平靜,可心中卻是罕見一跳。

  只是‘邵陽子’卻也并未有解釋,只是輕輕一揮衣袖。

  面前的水鏡頓時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卻是滿眼綠意的茶園、茶案、茶爐、泉水、茶香…

  ‘邵陽子’當先坐下圍著桌爐坐下,隨后笑著看向王魃,抬手做邀。

  “我學了你們修士很多的技藝,不過唯獨最愛這茶道,請。”

  王魃神色自然地坐了下來。

  仿佛方才的沖突都只是錯覺而已。

  接過對方推來的茶盞。

  舉盞輕輕啜了一口。

  “如何?”

  在‘邵陽子’的略有些期待的目光中,王魃輕輕頷首,但隨即又面露一絲遺憾之色。

  “王小友可是有什么見解?”

  ‘邵陽子’忍不住開口出聲問道。

  王魃也不保留,認真道:

  “此茶清冽甘香,不似人間俗物,卻又分毫不沾靈氣,只以其味取勝,平生所嘗,無有能比擬其十一者,唯獨可惜的是,其味短暫,稍縱即逝,一如天地之須臾。”

  聽到王魃的話,‘邵陽子’怔了怔,隨即搖頭贊嘆了一聲:

  “你非是茶友,卻看得太過透徹了…”

  臉上的笑容淡去,看著王魃,正色道:

  “既然如此,你我之間也不必再試探,不妨開誠布公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王魃從容自若,微帶笑容,只是眼底卻仍是半分波瀾也無,平靜問道:

  “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邵陽子’從容回道:

  “天地未成我已生,本應無名乃有名,一介浮塵界海內,道是得聲‘倉浮子’。”

  “王某僭越,便喚倉浮子道友。”

  王魃輕輕抬手。

  倉浮子卻還是維持著‘邵陽子’的面容,輕笑道:

  “隨意,名字不過虛妄…小友孤身前來,想來應是有諸多疑惑,不過我也有些疑惑,你是從何時猜出,此界有我存在?”

  王魃聞言,也不掩飾:

  “自我斬滅七情六欲,融合冰道化身之時,前后推演,便發現有太多巧合,萬神國、真武者…若是天地造化,卻也未免太過,若是有外力干預,那么一切便能說通。”

  倉浮子聞言,微有些后知后覺的恍然:

  “原來如此,是也,終究是操之過急了。”

  它隨即問道:

  “你又有什么疑惑?我自當無有隱瞞。”

  王魃也不客氣,盯著倉浮子的雙眸,認真問道:

  “第一個問題…想來你也猜出來了。”

  倉浮子一怔,隨后點點頭,似是對王魃心中所想已經了然:

  “你可是想問,你身上可以搬運壽元的能耐,是否是源自于我?”

  這一刻,盡管心中早有猜測,可聽到倉浮子的話,王魃還是不由得心頭微震。

  但很快,他便平復了下來。

  此生一路走來,搬運壽元之能,的確給了他莫大的幫助,不夸張地說,能走到今日,這個能力居功至偉,是以他小心謹慎,不敢有絲毫暴露。

  但此一時彼一時。

  如今這個能力依舊重要,卻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那個。

  他更加清楚地認識到,最重要的…永遠是駕馭這個能力的自己。

  緩慢,卻又平靜地點點頭。

  倉浮子見狀,則是露出了一抹無奈之色,說起了一段讓王魃心頭大震的過往:

  “你應知道,界外時有先天神魔入界,因蘊含道意各有不同,是以往往自帶特殊之天賦,你昔日入界之時,看似平平無奇,卻恰是撞中了‘壽元造化’之道,并將之奪取…”

  “先天神魔…倉浮子道友何以覺得我是先天神魔?”

  王魃終于略有些按捺不住,沉聲問道。

  倉浮子搖頭道:

  “你自界外而來,又天生靈慧,自然便是先天神魔,至于你源自何處,因何來此,那是界海造化,我并不關心。”

  王魃頓時默然,心中念頭卻在不斷翻騰。

  倉浮子說著,又繼續之前的話題道:

  “你所奪取之道其實并不算有多重要,此道本就少有界內生靈觸及,你奪取的部分亦不算多,并不外顯,是以我亦不在意,受限于規則約束,我亦不能親自出手,是以只準備等你老死之后,小倉界便自然會重新收回。”

  “哪料得你苦心求取修行之法,多年堅持,反倒是令得那‘壽元造化’之道逐漸外顯,卻讓我瞧見了一線希望,我早已預料到會有遭劫的一天,自是要極力積攢抵御的手段…我觀你神魂念頭,于是化此造化之道,轉為壽元搬運之能,輔以文字提醒。”

  “也算是將我于此道之上的權柄,盡數交予了你。”

  “只是我寄希望你能于此界危難之際出手,自是不能讓你墮入無情魔道,是以設下規則,不可輕易奪取同類壽元,即便奪取,也有諸多限制,又擔心你中途身隕,故而又借十萬年壽元之名,設下‘替死’神通規則。”

  “這些,本也不過是被逼無奈之下的隨手之舉,如這般的手段,其實這些年埋下了諸多,各有不同而已,只是獨你一人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聽著倉浮子的話,與記憶中銘心刻骨的經歷一一映照。

  王魃的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人生,是眼前之‘人’的一念所成。

  事實上,人活于世,如在網中,誰都可能被另一個人的一個念頭輕易決定了生死、未來。

  他一路走來,早已遭遇過許多次。

  他也沒那么自大,覺得獨他一人與眾不同。

  他只是在意的是,便連小倉界的界靈,享受著甚至比食界者還要漫長的壽元,動輒便可操控規則,左右界內生靈的命運,卻也同樣受著種種約束,不得自在。

  甚至都無法親自出手,毀去一個尋常的凡人。

  那么…這個界海,真的有能夠超脫一切的存在么?

  煉氣、筑基…煉虛、合體、渡劫、大乘…

  大乘之后,飛升成仙,是不是也還是有種種磨難、約束在等著他?

  王魃不知道。

  可從他過往的經歷來看,也許飛升上界,也同樣有相應的煩惱。

  這樣的認知并沒有讓他失望,只是讓他終于看清楚了一些事,也終于有了一些決定。

  “這些解釋,你應該能明白吧?可還有其他的疑惑?”

  “包括萬神國,包括真武者…你若有疑問,我都可以告訴你。”

  倉浮子的聲音打斷了王魃的沉思。

  王魃回過神來,卻出乎倉浮子的預料,并未詢問關于這兩者的事跡。

  反而問出了一個讓倉浮子萬萬沒有想到的問題:

  “倉浮子道友,可有七情六欲?”

  沉默了一會。

  倉浮子的面容忽地變化,從‘邵陽子’變作了韓魘子,又變成了他完全不認識的修士…

  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在這一張張面容上,似是皆有真情流露。

  但在最終,它的臉上,卻只是一片沒有任何面目的模糊樣子。

  它的聲音也終于脫去了所有的掩飾,淡漠而冰冷:

  “眾生皆有欲,我之欲,便是‘存在’。”

  “小倉界在,我便在,為此,一切皆可。”

  王魃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道:

  “界外,已經沒有多少混沌源質了吧?”

  倉浮子一怔,模糊的面容之上又重新浮現出了‘邵陽子’那張溫和的面龐,帶著一絲嘆息的情緒:

  “的確沒有多少了,這次雖然一口氣吸收了不少食界者身上的混沌源質和道意,但至多能再維持個數百年,便要步入衰敗,即便我再次降格,也堅持不了太久,到時候,只怕又會引來新的食界者。”

  王魃聞言,卻又說出了一個倉浮子不知道的消息:

  “我之前對韓魘子搜了魂,他欲要借眾生血祭來將小倉界的位置,告知給界海內的先天神魔,以此換取其轉為先天神魔的機會。”

  “先天神魔?!”

  倉浮子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吃驚和凝重的神色。

  隨即便充滿了憂慮:

  “若是如此,只希望來的先天神魔不要太過強橫,眼下此界已經禁不起任何的波折了…”

  王魃卻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又忽地跳脫地問了一個問題:

  “倉浮子道友為何要保留下我萬象宗師長們的真靈?”

  倉浮子略有些不適應王魃提問的節奏,不過還是開口道:

  “他們能為了此界而舍命,為何不留下?”

  “只不過真靈雖然保留,但卻仍不能離開此界,他們,已經是小倉界的一部分。”

  “小倉界在,他們便都在,反之…”

  他看向王魃,語氣中并無多少威脅,有的只有坦然:

  “我原本只希望他們為我出力,不過如今,我卻更希望你會在乎他們。”

  王魃不置可否,隨后又問道:

  “我師父,還有荀長老,他們呢?”

  “他們…在修行,且若是放出來,只怕會動搖你的決心。”

  倉浮子輕輕搖頭,并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希望能借助你們的力量,保護小倉界,他們真靈在,你我的目標才會一致。”

  “但若你真的離去,我亦不會阻攔,只是屬于小倉界的一切,也都要留下。”

  “包括他們。”

  “這是規則,是小倉界的,亦是界海的。”

  “我不能違背,你也一樣。”

  “而若是你愿意助此界延續下去,抵御先天神魔,你甚至可以成為小倉界之主,諸如方才冊封正神之事,你可一言而決。”

  它看著王魃,目光誠懇。

  王魃聞言,心中不由得輕嘆了一聲。

  他已經明白這位小倉界界靈,倉浮子的情況了。

  與他在無情之時的推測大多一致。

  沒有多余的情感,只為了小倉界的延續而存在。

  只是…

  王魃微微搖頭,表達出了自己并不看好的看法:

  “小倉界周圍的混沌源質已經消耗殆盡,即便你謀劃再多,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轉眼成空。”

  “至于先天神魔…多半不會弱于七階,小倉界只怕支撐不住這樣的對手。”

  “即便撐得住,也不過是步步跌落,直至徹底淪為廢棄之地。”

  “你的想法,太過不切實際。”

  倉浮子聞言默然。

  它如何不知這個道理?

  可這也不過是瀕死者的臨死一搏罷了。

  就在這時。

  “不過…我倒是還有個辦法。”

  王魃忽地出聲。

  他盯著倉浮子。

  倉浮子微微一怔。

  它注意到,王魃雙眸中,這一刻竟閃爍著一抹從未有過的奇異光彩。

  隨后,在它震撼無比的心緒中,他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辦法:

  “這個辦法就是…”

  “帶著小倉界,前往混沌源質富饒的地方…”

  “我稱它為——”

  “流浪,小倉界!”

大熊貓文學    長生,從養雞雜役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