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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忠肝義膽定遠王

  翌日天明,拜火城。

  春末如白駒過隙,在西域大漠看不分明,可還是在這座西域第一大城留下些許春日之影。

  拜火城坐落于大漠第一綠洲,碧水藍天,棗椰樹高聳入云,似蓬松羽扇,自上而下看去,綠汪一片,唯有綠洲中心一抹沙黃,整體呈圓弧狀。

  一座圓城…拜火城。

  兩座城墻高聳入云,內外環繞城池,外城墻上,來往守軍甲胄之上,披著防曬布,腰挎彎刀,來回巡視,眺望著外城錯落建筑。

  苦工單裹爛布防曬,架著云梯,在棗椰樹上采摘翠葉,這可都是編制籃子與制作屋頂,遮陽棚等等的好材料。

  也有乞丐臥倒在沙,雙手捧著破碗,只希望能討碗水喝。

  守軍收回視線,時不時回首望向內城宮闈,眼神艷羨。

  拜火城由內外兩座城墻劃分三個區域:外城,內城,與最中心的拜火圣殿。

  三處區域生活的人群涇渭分明,階級差距明顯,圣殿貴,內城富,外城又貧又賤。

  數不清的駱駝商隊,自遙遠的沙漠盡頭,一線而來,裹風攜沙。

  外城門前,人影紛紛,市集繁復,在內城租不起店鋪者,支著塊布,盤腿坐下,沿街叫賣。

  “精鋼礦!”

  “駱駝鞍!”

  一行三人,在外城門嘈雜聲中,排隊入城。

  為首一人身著青衫,裹著純白披風,戴著兜帽,一手提劍,一手拉著韁繩,兜帽下一縷白發垂在眼前。

  身姿挺拔,馬匹神俊,吸引了沿街不少行人視線,但拜火城乃西域第一大城,群英薈萃,各方來客,這般江湖人,并不少見,也無人過于在意。

  趙無眠置若罔聞,只是微微抬眼,視線透過外城墻,凝視著俯瞰全城的拜火圣殿。

  此殿修得高聳巍峨,宛若龍盤西域,主宰萬里黃沙。

  洛朝煙拉了拉他的衣角,趙無眠才收回視線。

  有人在街邊乞討,他隨手拋去賞銀,后轉眼看去。

  這外城明顯便是拜火城的貧民窟,一路行來,多有乞兒,大多連口水都喝不上。

  黃沙之中,時不時埋藏尸骨。

  西風其涼。

  一路排隊到了城門之前,由孟婆交了入城定錢,守軍才抬手擋在他面前,上下打量,用中原官話道:

  “來自中原的江湖人?”

  趙無眠微微頷首。

  守軍又道:“拜火城不似域外蠻邦,收斂點,若當街殺人,麻煩不少。”

  不知此人所言‘域外蠻邦’,是指周邊西域,還是指中原。

  趙無眠懶得搭話,牽馬入城。

  內城相比外城,潔凈不少,道路用白石地磚燒砌,也不知是何材質,在歲月下泛著白褐色,兩側屋舍,窗口大多花團錦簇,種著各色植株。

  打眼瞧去,趙無眠還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這是西域嗎?

  “在西域,水啦樹啦,花花草草,都不常見,能住在內城者,至少小富,若有閑情,皆會種些東西…”

  孟婆牽著駱駝,隨口介紹,后轉頭來至街邊商鋪,自駱駝鞍袋里取出幾瓶尚未開封的水壺,遞給掌柜。

  她買了幾個駱駝腿,分給幾人后,當著自己駱駝的面吃了起來。

  趙無眠一口咬下,表皮酥脆,但入齒卻汁水溢出,上面還加了許多沒見過的香料,相比中原菜色,的確別有一番風味。

  “這些香料都是自邦外通商而來?”洛朝煙打量著駱駝腿,好奇問。

  身為大離天子,她想的肯定是引入中原。

  這些香料,中原肯定也有…不過皆是走私而來,尋常百姓吃不起。

  “西域特產。”

  孟婆簡短回答,身為武魁,食量也大,三下五除二吃得一干二凈,指尖捏著骨頭,在趙無眠的白馬嘴前晃蕩。

  姿態隨性,可偏偏這種喂食之舉都有股莫名的挑逗之意。

  偏偏喂給趙無眠的馬,明顯是暗示自己正在勾搭趙無眠,偷男人。

  洛朝煙沒在乎這種細節,單是斟酌片刻,才對趙無眠笑道:

  “西域有礦,也有香料,亂是亂了點,但若好生治理,益處也不少…”

  說著,洛朝煙又開始暗自沉吟,但該讓誰治呢?朝中沒幾人有這經驗,而且此人武功也得高,否則壓不住這惡人谷。

  趙無眠則看向孟婆,“你方才用水買駱駝肉?”

  “嗯哼。”孟婆自衣袖取出手帕,慢條斯理擦拭唇角,柔軟粉嫩的朱唇在手帕下隱隱約約,讓人食指大動。

  “往年大都如此,西域缺水,拜火祭每年皆會舉辦四次,今年說是為保東征平安,但實則,還有層求雨之意。”

  “這水啊,才是西域硬通貨,哪怕在拜火城也是如此…無外乎水的價值貶低些,若是放去外面,五斤水就能買條人命。”

  “哦?那我的腦袋值多少水?”

  孟婆聞言,當即艷笑,指尖不著痕跡撓著趙無眠的手背。

  “只要是我的水不隨便買侯爺的命嗎”

  趙無眠沒喝過孟婆湯,的確不知是什么滋味…

  反正大離女帝是甜滋滋的。

  帝師則幽香漸濃,約莫是因自小與毒草毒花打交道。

  于他的體魄還有益處…太毒,反而成了趙無眠這體質的養分。

  洛朝煙拍開孟婆手背,瞪她。

  這妖女越來越不把她們放在眼里,有你這么堂而皇之勾搭男人的嗎?

  季紫淮對此無所謂,單是專心吃肉,有些膩,她又拉了拉趙無眠的衣角,讓相公給自己買個馕餅配著吃。

  孟婆輕哼一聲,沒了興致,轉而輕聲問:“你還有兩個女人在拜火城…可知她們在什么地方?”

  “小白素貞跟著她們,咱們一入城,小白蛇就能聞到我的氣味。”趙無眠捏著馕餅走近。

  “怎么沒帶你那只白鳥?”

  “西域太熱,它是雪梟,受不了的。”

  幾句話落,不出片刻,街頭巷尾,便有人朝他們微微招手。

  裹著純白披風,腰間挎劍,衣襟曲線飽滿,卻生得嬌小可人,細枝結碩果…是蘇青綺。

  蕭遠暮的身段兒則要更高挑些。

  幾人朝巷內走去。

  巍峨壯麗的拜火圣殿,稍顯冷清,花園眾多,姹紫嫣紅,但拜火祭在即,防衛森嚴,守軍于各方巡邏。

  但哨兵不外乎起一個威懾作用,真要防衛,還需看各方暗哨,但來往衛兵,還是讓圣殿多了一股凝然之氣。

  不時有身著錦衣的來往教眾于花園間穿行而過…皆是城中富貴,他們小聲交談。

  “算算日子,西域也有四月不曾落雨,定遠王今年第一次祭祀,還望開個好頭。”

  “這所謂祭祀,也就騙騙尋常教眾,又不是仙人,這落不落雨,還不是要看火神意思…”

  “不下雨也好,近些日子,水價愈發高漲,我在蜀地的運水商道,如今利潤比之往年,可要渾厚不少。”

  “呵呵,恭喜恭喜…”

  花園之中,有人影一閃而過。

  蕭遠暮裹著披風,矯健藏在飛檐暗處,望著這路教眾,柳眉輕蹙。

  她知道,他們口中的定遠王,其實便是申屠不罪。

  西域原先也是朝廷領土,由當時一位立國武勛執掌…這位武勛,便是申屠不罪的爺爺,第一代定遠王,也是大離朝唯一一位異姓王。

  收復西域后,那洪天狗皇帝滿心與烏達木爭斗,無暇顧及西域,這才漸漸失去了對西域的掌控。

  待洪天一朝落幕,緊接著便是三年靖難之役,朝廷亂作一團,西域這才順勢徹底脫離朝堂管控,自立軍閥,磨刀霍霍向中原。

  趙無眠當初封侯,也想要個定遠侯,但洛朝煙不想給…也有這層因素在。

  申屠不罪是什么狗東西,也配把‘定遠’二字放趙無眠身上?

  洛述之當時那么急著肅清晉王,不免也有西域影響…畢竟西域與西涼晉地緊挨著,晉王這戰略位置太重要,萬一申屠不罪與晉王結盟,朝廷小半疆域都得拱手讓人。

  如今申屠不罪雖貴為圣教教主,但定遠王這封號,依舊深入人心…畢竟有這名號,此刻出兵,還能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師出有名。

  實際上,申屠不罪此次東征,還真口稱‘清君側’。

  清誰呢?

  趙無眠唄。

  太玄宮反賊不知用了何等媚術,將大離女帝勾搭上榻,乃至成親,禍亂朝綱。

  這江山,是姓洛,還是姓太玄宮的蕭?

  其實申屠不罪這借口用得很妙,畢竟中原誰不知趙無眠與太玄宮與千絲萬縷的關系?

  只是趙無眠功績太大,武功太高,又兵強馬壯,無人敢放明面上提罷了。

  而且如今大離女帝當真被自己相公迷得神魂顛倒,只要趙無眠開口想要皇位,女帝定會幫忙謀劃。

  這么一想,申屠不罪貌似還真是‘忠肝義膽定遠王’。

  蕭遠暮念及此處,不免好笑。

  只是不知為何,申屠不罪卻沒亮傳國玉璽,也不知他是否發覺此乃假貨。

  蕭遠暮斟酌間,一路向圣殿中心潛伏,沿途聽得殿內負責監控西域的探子正向一身居高位者匯報。

  “西域周邊平日怎么亂,現在就怎么亂,只是漠煙驛那邊,按理說自有江湖規矩,可不知為何,今早有人前去,卻發覺驛內近百人,皆死于非命,竟無一處活口。”

  “哦?是哪條過江龍,連江湖規矩都不守…今日他能殺得漠煙驛無一活口,明日就能殺上圣殿。”

  “不知,但熾凰閣主當時也在漠煙驛附近,她定然知情。”

  “如今她在何處?”

  “尚未歸教。”

  “派人去催,拜火祭在即,容不得他人打攪,教主實力雖天下無雙,可畢竟分身乏術…下去吧。”

  “是。”

  蕭遠暮藏在暗處,旁聽一陣,暗道這想必是趙無眠的手筆…如今他恐怕已遇見孟婆。

  她暗自蹙眉,也不知誰給他養的癖好,江湖那么多女人,偏偏最吃妖女這套。

  江湖第一美人,也是中原第一妖女,蕭遠暮眼看那高位者起身便走,默默跟上。

  近些日子,蕭遠暮皆在拜火城打探情報,知道此處乃‘離火宮’,是圣教負責監管西域的特務機構。

  此人則是離火宮宮主,地位在圣教中也不過僅次于孟婆,申屠不罪,丁景澄三人。

  無外乎因為不是武魁,武功太菜。

  順帶一提,孟婆執掌‘熾凰閣’,這才稱一句‘熾凰閣主’,專程負責勘探情報,因此孟婆才時常往中原跑。

  熾凰閣內皆為女子…沒有比女人更容易打探情報的身份了。

  結果孟婆探著探著,自己倒先被中原的未明侯勾搭上…唉,恐怕沒過多久,這位熾凰閣主也得被探探深淺…

  蕭遠暮微微搖頭,掃去雜念,悄聲跟上。

  眼看離火宮宮主來一尋常書房,四周暗哨遍野,防衛森嚴,恐怕便是申屠不罪所居之地。

  蕭遠暮側耳傾聽,以她的五感,竟也聽不出什么東西,料想此地專程隔音。

  她武功雖高,但沒有青玉佩,比起隱匿,還是要差了趙無眠一些。

  申屠不罪好歹也是同級別的武魁高手,江湖頂尖,武功比之她,哪怕稍弱,也弱得有限。

  因此她并未托大,悄無聲息自暗哨視野死角,摸至書房外圍,屏氣凝神,姣好身段似空中拂柳,飄在窗前,借著陰影藏身,閉目感知。

  屋內隱約有對話聲傳來。

  “教主,黃沙驛有人堂而皇之口稱要奪您性命,生得年輕,卻一頭白發…會是趙無眠嗎?”

  “趙無眠能來,自然最好,不外乎甕中捉鱉…”

  申屠不罪的嗓音,同他的名字不太貼切,年輕,又透露著幾分貴氣,若常人聽了去,還當時什么傲然世子。

  話音落下,屋內卻不知為何,忽的鴉雀無聲。

  蕭遠暮暗自蹙眉,忽然間,她心中警兆頓生,后心發涼。

  嗆鐺————

  蕭遠暮腰間挎著無恨刀,此刻猝然拔刀出鞘,最為正統的挽月弦毫不猶豫朝身后而去,一汪寒芒,并不刺目,也不鋒銳,唯有冷清寒光。

  寂寞的刀法,寂寞的刀光,可其中潛藏的殺機,當世卻沒有一位武人膽敢小覷。

  “咦?”

  來人稍顯驚訝,輕咦一聲,但卻并未如何大的動作,單是隨意抬手,掌心氣勁便剛好敲擊在此刀最為薄弱之處。

  極為刺耳的金鐵交集聲猝然傳出,書房墻壁瞬間泛起裂痕,一道寒芒緊隨其后攪碎墻壁,沒有一絲聲響,可劍已到了蕭遠暮后心。

  但蕭遠暮實戰經驗何其豐富,早在出劍之時,繡鞋便已踏墻借力,江湖頂尖的爆發力瞬間讓她爆射數十丈,眨眼便掠出圣殿。

  衣裙獵獵,竟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待她遠去后,音爆聲才姍姍來遲,于空中發出‘砰’的細響。

  嘩啦啦————

  此時,書房才轟然塌陷,驚得四周暗哨與巡邏守軍連忙飛身而來。

  一位身著蟒袍,看著不外乎二十多歲的俊秀青年站在書房瓦礫之上,手持當年洪天皇帝特賜斬妖劍,眺望蕭遠暮離去方向。

  “王爺,這是…”暗哨守軍,不免驚聲問。

  這位蟒袍青年,俊秀貴氣的劍客,便是當初近乎殺了趙無眠,害他失憶的罪魁禍首。

  忠肝義膽定遠王,申屠不罪。

  申屠不罪斟酌片刻,忽的一笑,“挽月弦…蕭遠暮…她若來了西域,那蕭遠空自然也在…”

  “王爺?”

  “無外乎有朋自遠方來…無事。”申屠不罪收劍入鞘,微微一笑,轉身便走。

  “有賊人潛入圣殿,不外出搜尋嗎?”

  “搜到了你們也不是對手,他們既然來了拜火城,遲早與我一見,到時誰生誰死,也不過是比誰的劍更快,拜火祭在即,無需耗費人力物力,下去吧。”

  “是…”

  簡短幾句話落,申屠不罪已提劍離去。

  圣殿之外,蕭遠暮自然不會在龍潭虎穴與申屠不罪爭斗,更何況…這殿內似乎還藏著一位武功與她至少也在伯仲之間的高手。

  誰?竟能瞞過她的感知,靠近她周身三丈之內,她才隱隱察覺。

  蕭遠暮柳眉輕蹙,當今江湖,老妖怪肯定不少,但能比她強的老妖怪,只有一位或許飛升成仙的季應時。

  那余下豈不是只剩一個人選…烏達木。

  會是他嗎?

  蕭遠暮斟酌間,已掠過內城墻,翩然下落,暗自沉吟。

  可在她即將觸地時,竟落入一個男人的懷中。

  溫暖,熟悉,寬厚。

  江湖第一妖女蕭遠暮好似小姑娘,被一位青衫男子橫抱在懷…兩人站在巷子里,四周無人。

  蕭遠暮面無表情,側眼看去。

  趙無眠垂首看她,輕聲道:

  “怎么也不等我來,就去那兒闖蕩?”

  “閑著也是閑著…不給自己找點事兒做,莫非想著你正趴在孟婆肚皮上肆意盡歡嗎?”

  蕭遠暮勾著情郎脖頸,嘴角不免含笑。

  趙無眠俯首,含住青梅竹馬的濕潤粉唇。

  蕭遠暮并未反抗,閉目迎合。

  兩人緊緊相擁,后又覺不過癮,趙無眠放下蕭遠暮,將她抵在墻上,用力摟緊,擁吻著。

  力道之大,稍一觸碰,墻上都會泛起裂痕。

  但兩人許久不見,不怕壞了什么東西,只怕還不夠蠻橫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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