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西城,卓園。
午后時分,慶聿懷瑾從小憩中醒來,白嫩如玉的臉頰上泛起一對淺淺的梨渦,眉心帶著幾許慵懶如春風的氣息。
她將對付七星幫的事情交托給王師道與李守振后,于前兩天返回河洛,見了一些較為重要的人物,其中便包括北地綠林幾個幫派的使者。
七星幫雖然是綠林幫派之首,其他諸如云浮寨、金沙幫等幫派的實力亦不容小覷,她當然不能只著眼于一處,必須要協調各方人手,盡量早日蕩平燕朝境內的反對勢力,為景朝下一步的計劃打好基礎。
慶聿懷瑾款款起身,凈手潔面之后在侍女們的侍候下更衣。
她在外面行走的時候喜歡著男裝,并非是要刻意扮做男子,只是覺得男裝簡便而已,甚至沒有做過妝容上的修飾,以至于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女子身份。
片刻過后,她換上一件銀絲墨雪茉莉對襟收腰宮裝,一根雕花玉簪斜插云鬢,行動時蓮步輕移,嫵媚風韻天然而成。
來到廊下逗了一會學舌鸚鵡,慶聿懷瑾笑吟吟地走向園內東北角的水榭風亭。
她坐在闌干旁抬起纖纖玉手,一名侍女便恭敬地奉上青瓷蓋碗。
“這敬亭綠雪味道不錯,去和宮里的人說一聲,讓他們多準備一些。”
慶聿懷瑾淺淺嘗了一口,旋即便將蓋碗遞回去。
侍女雙手接過,柔聲道:“是,殿下,奴婢稍后便去辦。”
她當然知道郡主所言“宮里”是指燕朝皇宮,這種名為敬亭綠雪的茶葉是燕國朝廷的貢品。
慶聿懷瑾又用了兩塊點心,喂了一會池子里的魚兒,才轉頭看向候在亭外的男子,淡淡道:“近前說話。”
男子年過三旬,名叫蕭軍,乃是她身邊某一支隱秘力量的首領。
慶聿懷瑾的勢力大概分為幾方面,其一便是景朝派遣在燕國境內的幾路大軍,主帥皆是慶聿恭親手帶出來的大將,對這位郡主殿下自然禮敬有加,且在不損害景朝利益的前提下都愿意聽從她的調派。
其二是明面上由王師道統領的察事廳,這十多年來景朝不斷往里面摻沙子,有些人的身份已經為王師道察覺,還有一部分藏得很深,這些人早在幾年前便被慶聿恭交到慶聿懷瑾手中。
其三是包括武榜第九典狂在內的江湖草莽,他們對于制衡民間各種勢力可以發揮很好的作用。
其四便是由景廉族高手組成的核心護衛,蕭軍統率著其中一部分。
蕭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來到亭內一絲不茍地行禮。
慶聿懷瑾問道:“這段時間河洛城中可有異常?”
蕭軍垂首答道:“回殿下,朝堂上一應如常,坊間亦無風波。根據我們安插在政事堂和樞密院內的眼線回報來看,在先前的大規模調整后,燕國朝廷順利進入平穩期,接下來只需要王爺選中的人按部就班掌控權力即可。”
“虞藎臣那邊不必操之過急,總得給這些老一輩留點體面,讓他繼續待在右仆射的位置上,也能安撫人心。”
慶聿懷瑾悠悠道,隨即目光微凝:“陳景堂卸任之后可還安分?”
蕭軍道:“他沒有對外表露過怨恨和不滿,一味沉淪于風月場所,陳家子弟大多還算安分。”
慶聿懷瑾微露譏諷之色:“如此倒也罷了,這一次的大規模調整必然會引起燕國朝堂上的恐慌,陳景堂身為前任樞密副使,若只是買醉青樓不算什么,由他去便是。接下來這段時間,我的重心會放在北邊那幾個綠林幫派身上,河洛城只要不出現私下串聯之類的異常,一般小事你可以自行斟酌處置。”
蕭軍應下,又稍顯遲疑。
慶聿懷瑾見狀便問道:“還有何事?”
蕭軍稟道:“殿下,南邊傳來消息,南齊淮州銳士營都尉陸沉消失了。”
“消失?”慶聿懷瑾微微蹙眉。
蕭軍道:“是的。自從去年此人獲封銳士營都尉之后,他便一直在來安府城郊外的營地中操練士卒,但是從將近一個月前開始,此人便沒有再出現過。我們的人本以為他偶感風寒深居簡出,但是再三打探之后,發現此人的確不見了蹤影。”
慶聿懷瑾默然不語,白皙的手指按在闌干木架之上。
雖然心里不愿承認,她也知道那個名叫陸沉的年輕人正在成長為大景的敵人。
在此之前,有資格被她視作大景朝敵人的南齊官員并不多,邊軍兩位大都督自然算得上,曾經的鎮北軍都指揮使陳瀾鈺亦在此列,永嘉城里兩位宰相也是,但這些人都是久經風雨的重臣,而陸沉只不過是個弱冠之齡的年輕人。
偏偏這個年輕人的命很硬。
廣陵城內發生的事情不必贅述,察事廳的密探在此人手上吃了大虧,后續戰場上的廝殺也沒能讓陸沉殞命。
慶聿懷瑾重復道:“消失…最近南齊邊軍可有動作?”
蕭軍答道:“靖州都督府近來以穩固防線為主,淮州都督府則有調整兵力部屬的跡象,重點是增加盤龍關的駐軍,但也不排除這是蕭望之在故布疑陣。大體而言,南齊邊軍并無明顯的反攻打算。”
慶聿懷瑾眸光漠然,因為她很討厭這種超出自己掌控的局面。
區區一個南齊都尉的行蹤原本不至于讓她放在心上,但是察事廳兩名高手在南齊京城刺殺陸沉失敗,又有先前那些糾葛,她對陸沉的殺心已經提升到僅次于蕭望之和厲天潤二人的層次。
忽然之間,她想起在官道上見過的那些人,以及離奇死在荒郊野外的二十余名手下,還有典狂所言兇手可能是消失多年的袖中乾坤尉遲歸。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幾件事冥冥中有所關聯。
一念及此,她平靜地下達一條命令:“你將察事廳內部存檔的關于陸沉的記載整理妥當送過來,另外,派人去南齊淮州,將陸沉以及陸家的情況打探清楚,看看能否查到一些新的消息。”
蕭軍應道:“是,殿下。”
慶聿懷瑾擺擺手,蕭軍隨即告退。
她緩緩靠在闌干上,右手撐著光潔如玉的下巴,凝望著池子里游動的魚兒,喃喃自語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活得長久不是什么好事呢。”
南城那座外表普通的民宅內。
陸沉坐在書房大案之前,桌上擺放著厚厚幾大摞資料,其中大部分上面都有他的標注。
織經司的辦事效率還算高效,雖然迄今為止他們都無法打入北燕朝堂的核心區域,但在收集情報這一塊做得頗有成效。
陸沉要做的事情不太容易,他得從這些復雜紛繁的情報中去蕪存菁,分析出北燕朝廷的格局,以及大部分重臣的立場和人脈。
尹尚輔和譚正肅立于旁,安靜地等待著。
良久過后,陸沉放下一份文卷,捏了捏眉心,對尹尚輔說道:“目前我們在河洛城內有多少人手?”
尹尚輔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共八十二人,其中有十三人長期潛伏,明面上擁有偽燕朝廷的官身。雖然他們官職不高,但是提舉大人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能聯系他們。”
陸沉微微頷首,這一刻他不禁想起當初在淮州見過的顧勇和寧理。
等等,寧理…
因為李玄安死在林溪手里,此人僥幸逃回北燕,據說沒有受到懲處,反而得到王師道的重用,成為察事廳內部的重要官員。
沉吟片刻后,陸沉輕聲道:“伱幫我去查一查一個名叫寧理的察事廳官員,注意小心謹慎,若事不可為則放棄,避免引起對方的察覺。”
尹尚輔頷首應下。
陸沉抬手輕輕敲著桌面,目光停留在那份文卷上面的某個名字上,緩緩道:“此番被罷官去職,陳景堂心中必然有怨恨,關鍵在于要如何挑起他心中的怒火,同時又盡量避免我們的人被牽連。”
尹尚輔小心翼翼地說道:“都尉,陳景堂和偽燕新任樞密副使郭言向來不和睦,能否利用這個機會著手?如今景朝慶聿恭初步完成對燕國重要官職的調整,但郭言等人還無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掌控一切,下官認為不妨挑唆陳景堂站出來,然后利用他在偽燕軍中的人脈引發內斗。”
“這個大方向沒有問題,關鍵在于如何邁出第一步。從陳景堂的資料和生平來看,他不是那種敢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性情,否則這段時間他也不會沉湎于風月之地。”
陸沉不緊不慢地說著,他看向文卷上的那個名字,面上泛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悠悠道:“子不孝妻不賢,世間大丈夫多半囿于此節。”
尹尚輔和譚正對視一眼,兩人幾乎同時領會到這句話的深意。
他試探地說道:“都尉之意,從陳景堂身邊的人下手?”
陸沉抬手按在文卷上,食指指向那個名字,微笑道:“就讓我們見識一下這河洛城的世家公子有幾斤幾兩。”
那個名字叫做陳啟福,乃是陳景堂的次子,據說文不成武不就,唯獨在尋花問柳這件事上青出于藍勝于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