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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5【御宴】

  從那棟小院出來,陸沉才走出十余步,便見厲冰雪獨自站在前方的樹蔭下。

  聽到腳步聲,她轉頭問道:“解決了?”

  “嗯。”

  陸沉沒有隱瞞,道:“我讓她以你的陪房這個身份嫁入陸家。”

  厲冰雪轉過身來,不免有些感慨:“這就是你說過的高處不勝寒?”

  陸沉默然。

  厲冰雪繼續說道:“那些權貴們整天尋花問柳自不必說,納妾亦如喝水一般簡單,看上了就用一頂小轎接過去,只圖自己的爽快,哪里會顧及其他?你當然不是瞧不起婉兒,只不過她畢竟是花魁出身,見慣人心險惡,有可能會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你不希望她以后在后宅耍心機,所以提前用這種方式告訴她要本分。”

  陸沉望著她的雙眼,問道:“生氣了?”

  厲冰雪搖搖頭,坦然道:“怎會生氣?其實你做不了那種真惡人,否則當初就不會救她。我只是覺得人的地位越高,考慮的問題越多,是不是會活得很累?比如你今日來見我和婉兒,實則心里想的依然是朝堂大事。”

  陸沉牽起她的手,好奇地問道:“你會讀心術?”

  “我不會讀心術。”

  厲冰雪莞爾一笑,淡然道:“但是我了解你。”

  “那你猜猜我現在想做什么?”

  陸沉悄然湊近了些。

  厲冰雪自然不會上當,轉過頭去說道:“走吧,我爹這會子養足了精神,等著你說話呢。”

  兩人攜手同行。

  路上偶爾遇到國公府的仆人,陸沉依舊沒有松開手,當然厲冰雪也沒有刻意掙脫。

  這種場面很罕見,畢竟這是一個夫妻同行都要保持距離的時代。

  仆人們沒有大驚小怪,只是默默投去恭敬又欣喜的目光,足見厲天潤治家之嚴。

  及至花廳外面廊下,厲冰雪稍微用力抽出手,對陸沉說道:“我就不進去了。”

  陸沉清楚這是為何,輕聲道:“等定下婚期,我們找個時間游一游江南。”

  厲冰雪微微低頭,應了一聲:“好。”

  陸沉忽地往前湊過去,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后轉身走進花廳。

  厲冰雪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悄然勾起一個弧度,然后步伐輕盈地離去。

  花廳之內,厲天潤正在閉目養神。

  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支撐長時間的思考,所以剛才陸沉特地去前宅看看,也是不想厲天潤太過勞累。

  陸沉剛剛進來,厲天潤便睜開眼睛,和藹地說道:“那女子一片癡情,你反正債多不愁,不如成全她。”

  “我就知道厲叔讓我去看一眼另有深意。”

  陸沉在他對面坐下。

  厲天潤輕笑道:“她姓顧不姓厲。如今冰雪在家里倒還好,外人也都知道她和顧婉兒的關系,但是將來呢?她這樣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平白住在厲家,我這種行將就木之人無所謂,你讓良玉如何自處?若是讓她離府住在別處,冰雪肯定不會同意,既然是你惹出來的麻煩,總得你來解決。”

  陸沉老老實實地說道:“厲叔說的對,我早就該做出決斷了。”

  “說開了就好,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厲天潤一言帶過,繼而斟酌道:“你這次回京要稍微克制一些。”

  “克制?”

  “你應該知道我已經讓良玉辭官,這會子陛下已經回過味來,厲家既然要退就退得干干凈凈,不會參與接下來朝堂上的紛爭。放在你身上也是同樣的道理,所謂做多錯多,以你現在積攢的名望和功勞,只要你不太過計較,陛下頂多就是敲敲邊鼓,不會真的再三逼你。”

  “但是我還沒有回京,李云義就跳了出來,而等我回京之后,尤其是知道我今日會來府上拜望,那個湯家的小子還是敢主動登門。這些紈绔子弟或愚蠢或驕狂,唯有一點,他們很清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這是他們天生就會的本事。所謂愣頭青,只是針對身世背景不如他們的人,真正遇到他們不敢惹的人物,這些人比鵪鶉更乖巧。”

  “所以你覺得這些狀況都是對你的挑釁?”

  厲天潤當然不會站在陸沉的對立面,但是像他和蕭望之這些老成持重的人,思考問題的角度與陸沉有些不同。

  顧全大局這四個字,幾乎成為他們骨子里的本能。

  “也可以說是試探。”

  陸沉摩挲著手中的茶盞,緩緩道:“通過這些看似無傷大雅的小事,一點點摸清我的底線,我若因此動怒,他們有足夠的余地收手,如果我不理會,他們就可以得寸進尺,這是一種很常見的施壓手段。”

  厲天潤沉吟不語。

  他站的位置足夠高,再加上對大齊矢志不移的忠心,所以不是很在意這種小事,甚至可以讓厲良玉暫離朝堂,但是他也知道陸沉做不到這一步,不只是因為年輕人的銳氣,更關鍵的是陸沉如果讓步,會引發一連串難以預料的反應。

  陸沉見狀便問道:“厲叔,這個平寧侯湯永是個怎樣的人物?”

  “他祖上是太祖朝的英國公湯修平,后來幾經沉浮,其父湯云曾經做到河州汶潢軍都指揮使。在先帝剛登基那兩年,湯永曾在成州都督府任都指揮使,后來在京軍待過一段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像他這樣的武勛其實不少,當初永定侯張旭亦是其中一員,畢竟顯赫軍職只有那么幾個,這些人又不可能做一個普通將官,只能以榮養的名義賦閑在家。”

  厲天潤略微解釋一下,繼而道:“除了平寧侯湯永,還有東平侯韓章、會寧伯張聞、武康伯徐進春。”

  陸沉腦海中閃過一道亮光,沉吟道:“我說昨天怎么會有好幾個生面孔去城外迎接我,原來就是這幾位。”

  厲天潤平靜地說道:“最近這半個月,陛下召見過他們幾次。這些人有幾個共同點,有一定的資歷但是戰功不著,都是將門出身但長期賦閑在家,以往基本沒有在朝堂上露臉的機會,所以你可能不太熟悉。”

  陸沉淡淡笑了一聲,道:“連韓忠杰都做不到的事情,天子覺得這些人可以?”

  厲天潤失笑道:“這些人當然不是和你打擂臺,他們沒有這個底氣和本錢。在我看來,天子壓根沒有想過往邊軍摻沙子,召見這幾人無非是讓他們慢慢被朝中官員熟悉,最終只會盯著京軍的地盤。”

  陸沉登時了然。

  京中的局勢其實比他想象得更加復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猶如一團亂麻。

  右相鐘乘辭官歸鄉,這個位置至今懸而未決,左相薛南亭不具備李道彥的威望,而李適之擁有和他抗衡的實力,像戶部尚書景慶山這樣的新貴同樣被人看好,文臣之間的氛圍波詭云譎,人人都在觀望。

  武勛這邊表面上是京軍和邊軍之爭,實則還有一幫惡狼在旁虎視眈眈,極少有人能抗拒權力的誘惑。

  當然最重要的是陸沉這次會拿到什么,又會失去什么。

  歸根結底,他此番回京不是走一個過場,即便他不想爭,天子也會想方設法從他手里拿走一些東西。

  “有點頭疼吧?”

  厲天潤笑吟吟地看著他,又道:“既然你攀上高峰,這些風浪早晚都會經歷,我只能送你四個字。”

  “請厲叔示下。”

  “靜觀其變。”

  厲天潤語重心長,隨即話鋒一轉道:“我也只有這四個字送給你,厲家在京中的人脈本來就淺,能幫到你的地方不多,只能做到不給你拖后腿,否則我不會讓良玉辭官。”

  看著中年男人消瘦的臉頰,陸沉嘆道:“厲叔莫要勞神,我能應付。”

  厲天潤點了點頭,微笑道:“說完這些瑣碎的事情,該輪到正事了。”

  陸沉早有準備,一股腦地說道:“入京之前我和父親商議過,就以兼祧陸家二房的名義,三書六禮缺一不可。只要婚期確定,家父和陸家族中長輩都會來京城。”

  厲天潤對于禮儀細節并無要求,欣慰地說道:“好。”

  陸沉暗暗松了口氣。

  又簡單聊了一會,陸沉便起身告辭,至于婚事的儀程自然有人幫忙處理,不需要他們親自操持。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后,陸沉回到自己的郡公府,隨即便讓人將譚正喊來。

  “你將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定州交給王夫人,然后盡快將她的回信拿回來。”

  陸沉交給譚正一個信封,里面寫著他昨日在桂秋良的書房中發現的那句話。

  或許以王初瓏的聰慧,能夠幫他破解其中隱藏的秘密。

  “是,公爺。”

  譚正領命而去。

  陸沉剛準備歇息片刻,大管家陳舒有些急切地稟道:“公爺,宮中天使來了。”

  “天使?”

  陸沉略感奇怪,說起來他昨日才回到京城,滿打滿算才十二個時辰,宮里那位未免太心急了。

  及至前廳,陸沉見到了越來越熟悉的苑玉吉。

  “陛下口諭,山陽郡公勞苦功高,朕于后日在宮中設宴款待國之功臣,為爾接風洗塵。”

  苑玉吉一本正經地說完,臉上隨即浮現笑容:“公爺,陛下知道你一路舟車勞頓,特許你明日在家中休息一天,后日正午請入宮赴宴。”

  陸沉面上古井不波,道:“臣謝過陛下恩典。請苑少監轉呈陛下,臣后日會準時入宮。”

  苑玉吉完成使命,行禮告辭。

  陸沉負手而立,望著這位天子心腹的背影,漸漸瞇起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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