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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輕而易舉】

  太陽照常升起。

  晨曦灑遍人間,一輛外表看起來很普通的馬車緩緩行來,停在陸宅大門一側,墨兒還是像前兩天一般執著地敲響陸宅的大門。

  昨天這間大門始終沒有任何動靜,雖然已經有不少人得到消息前來圍觀,里面的人卻仿佛壓根沒有感覺,任由外面沸反盈天。

  墨兒這次也沒有心懷期望,然而還沒等她轉身走回馬車,便見大門忽地緩緩拉開。

  她嬌俏的臉上登時浮現一抹驚喜,望著跨過門檻走出來的陳舒說道:“請問管家,陸公子同意了么?”

  陳舒看了一眼不遠處那輛安靜等待的馬車,輕咳一聲道:“請轉告你家姑娘,對于她的來意和她背后大人物的想法,我家少爺心知肚明,但是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家姑娘及時抽身而出,莫要卷進這片漩渦之中,對她自己有百害而無一利。”

  墨兒微微一怔,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將話挑明到這種程度。

  她回過神來,連忙說道:“還請稍等。”

  馬車之中,顧婉兒聽完墨兒急切的述說,不由自主地抬頭望過去,柔順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阻隔。

  她自嘲一笑,緩緩道:“轉告那位管家,就說小女子十分感謝陸公子的好意,只是很多時候身不由己,還請陸公子多加小心。”

  墨兒便將這番話告訴陳舒,隨即望著再度緊緊閉上的大門,心中不由得泛起傷感的情緒。

  如果這間大門始終不對顧婉兒敞開,恐怕那位李家三少爺會大發雷霆,而且顧婉兒也會淪為全京城的笑柄。花魁雖然也是青樓女子,卻也要矜持身份,像顧婉兒這般自己贖身然后甘愿為奴為婢的舉動,要是陸沉欣然接受還能成為一樁美談。

  可是她連大門都進不去,無疑會顯得自輕自賤,花魁之名自然變成一種諷刺。

  陳舒大抵知道外面主仆的想法,但是他也愛莫能助,只能將那番話如實轉告陸沉。

  明媚的晨光中,陸沉不慌不忙地練完一套刀法,隨后看著陳舒略顯沉重的表情,淡然道:“一場鬧劇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陳舒懇切地說道:“小人只是擔心這件事會越鬧越大,對少爺的名聲有影響。”

  陸沉笑了笑,轉身朝后宅行去。

  陳舒的擔心很快成為現實。

  經過兩天的發酵和流傳,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陸宅外面發生的事情,接連不斷有人趕來。等到午后時分,陸宅之外已經是人頭攢動,漸漸甚囂塵上。

  有一些年輕文人來到馬車附近,舌綻蓮花一般勸說車廂里的顧婉兒,讓她不要如此癡心,終究會讓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

  其實現在已經非常尷尬。

  另外一批人則對著宅內的陸沉冷嘲熱諷,左右不過是譏諷這個來自邊疆的年輕武將蠻橫無理,這般慢待佳人實非君子所為。

  還有一些性急的人直接上前拍打陸宅的大門,要陸沉站出來給顧姑娘一個說法。

  更多的人聚在外圍看熱鬧,其中不乏一些衣著華貴的權貴子弟,這等人最喜熱鬧,怎會錯過這個難得一見的稀奇場景。

  一邊是邊軍武將少年英雄,另一邊則是色藝雙絕京城花魁,分明是世人艷羨的風流韻事,如今卻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偏偏這顧婉兒仿佛著魔一般,自己靡費千金贖身,然后一門心思進陸宅為奴為婢,簡直是亙古未聞的奇事。

  如果陸沉打開大門讓她進去,京中只會傳揚這段佳話,偏偏他極其不解風情,不禁讓人心生憤恨。

  加上一些人四下鼓動,只說邊軍武夫瞧不上京城花魁,等于是將很多人的臉面踩在腳底,輿論很快便朝著對陸沉不利的方向發展。

  畢竟這京城里很多人想見顧花魁一面得掏出大筆的銀子,陸沉卻視而不見,兩相比較之下,京中老少爺們心里的想法不言而喻。

  街尾角落之中,宋云優哉游哉地觀察著那邊的局勢,心情極為舒爽。

  擺在陸沉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讓顧婉兒進門,要么扮做瞎子聾子繼續死扛到底,反正他不敢對顧婉兒如何,哪怕他只是扯掉這位花魁一根頭發,京城百姓的唾沫能直接將他淹沒。

  這種無形又恐怖的壓力面前,他又能堅持多久?

  到時候自己再出面,用顧婉兒自行離去的條件逼迫他低頭應允,想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想到這兒,宋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舒爽。

  下一刻,那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宋云猛地起身,便見始終緊閉的陸宅大門緩緩打開。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身著常服的陸沉終于出現在眾人面前。

  站在馬車旁邊的墨兒忽地眼前一亮,這位陸公子端的一表人才,并非她想象中那種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武將形象,反而劍眉星目棱角分明,既有翩翩公子的俊逸,又帶著經歷沙場磨礪之后的英氣卓然。

  這副極佳的賣相讓外面鼓噪的人群稍稍一靜,緊接著便有很多人皺起眉頭,因為他們注意到陸沉的右手握著一把刀。

  不僅如此,陸沉身后的數名親衛同樣長刀在手。

  來到這里的人基本都聽說過江北大捷的細節,知道這個年輕人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看他這架勢顯然來者不善,尤其是先前肆意叱罵的那些人,此刻不禁悄悄地縮回人群之中。

  陸沉站在臺階之上,環視場間,直到沒人再發出聲音,便平靜地問道:“諸位為何要圍在這里行擾民之舉?”

  無人應答。

  陸沉似有預料,繼而說道:“還請諸位盡快散去,否則我會報官。”

  這句話聽起來十分弱氣,與他提刀出門的架勢毫不相符,外面的人群登時反應過來,不禁心中一松,原來這個來自邊疆的蠻人也知道禮數規矩,明白這是天子腳下,豈能容他肆意妄為?

  當即便有人壯著膽子吼道:“陸校尉,顧花魁對你一片真心,為何伱要將她拒之門外?莫非校尉自恃功勞在身,便不將京城花魁放在眼里?”

  陸沉抬眼望去,從容不迫地說道:“此乃我和顧姑娘之間的事情,與閣下何干?”

  那人立刻反駁道:“世情涼薄,人心不古,我等怎能袖手不理?陸校尉分明是瞧不起顧花魁,只為自己清名著想,卻要硬生生將她逼死!”

  這番話瞬間贏得一片呼應。

  陸沉長刀拄地,哂笑道:“好一個義薄云天。陸某才來京城數日,就已經被諸位扣上這么大的罪名。不夠陸某心中有一個疑問,既然諸位都知道青樓之地非女子良屬,為何不肯早些拯救顧姑娘于水火之中?這位仁兄,據聞京城有青樓上百家,依我看不如就由你主持大局,咱們每人湊出一筆銀子,為成百上千的青樓女子贖身如何?”

  場間一片死寂。

  那人感覺到自己忽然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登時面色微微發白。

  其他人仿佛突然間失去反駁陸沉的勇氣。

  主要是這頂帽子實在有些重,沒有人敢于將它戴在自己的腦袋上。

  一些人神情古怪地悄悄打量著站在臺階上的年輕校尉,暗道這人好犀利的口齒,竟然不比那些慣于辯經析義的文人遜色。

  陸沉神情依舊平靜,再度看向那輛馬車說道:“顧姑娘決意從良自然是件好事,相信諸位都非常認同,只是陸某福德淺薄,委實無福消受,還望顧姑娘理解。”

  墨兒捻著衣角,忽然覺得這位陸公子真真是光風霽月。

  車廂內靜默無聲。

  一群權貴子弟神色怔怔,難道這件事就此了結?

  陸沉淡然道:“陸某知道顧姑娘這份心意極其深重,因此今天公開說明此事,并非陸某瞧不上顧姑娘或者別的緣故,只是人活于世終究要看緣法二字。”

  仿佛是在呼應他這番話,長街盡頭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眾人緊張地望去,便見二十余騎出現在視線內,為首者卻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

  二十余匹高頭大馬帶給在場人群極大的壓迫感,馬背上的騎士更是剽悍之氣洶涌撲來,眾人只能往兩旁避開讓出一條路。

  一些人認出這位女將便是靖州大都督厲天潤的掌上明珠厲冰雪,遠處那些權貴子弟更是轉過頭去,以免惹火上身。

  畢竟這位厲姑娘連左相家三公子都敢照打不誤,而且事后沒有任何麻煩,天子和左相都站在她那一邊。

  厲冰雪與陸沉目光交錯,隨即策馬來到馬車旁邊,淡然地道:“顧姑娘,我是厲冰雪。”

  馬車門隨即打開,一抹絕色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瞬間傾倒一片人心。

  顧婉兒一絲不茍地行禮道:“見過厲校尉。”

  厲冰雪同樣有些驚奇,如此美人委實罕見,于是她轉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陸沉,卻見他目光純澈神情如常,心中不由得暗暗稱許,然后對顧婉兒說道:“方才陸校尉的話你可聽清楚了?”

  顧婉兒垂下眼簾說道:“聽清楚了。”

  厲冰雪頷首道:“如今你已贖身,但是想必還有諸多牽連不斷的事情,你一個弱女子終究無法自決。既然你和陸校尉有緣無分,總得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一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暫時住在我那邊,將來隨我去靖州。”

  顧婉兒猛地抬起頭,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

  厲冰雪微笑道:“放心,我非登徒子,不會欺負你,在我身邊暫住也不會影響你的清名。等將來去靖州之后,你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沒人能傷害到你。”

  旁邊站著的墨兒身體微微顫抖,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轉機。

  那李家三公子喜怒無常性情暴戾,如果這件事辦不成,誰知道他會對姑娘做出怎樣殘忍的舉動。而且在京城之內,她們主仆二人便是無根浮萍,連逃走都無能為力。

  如今卻…

  顧婉兒怔怔地望著馬背上神情灑然的厲冰雪,款款矮身福禮道:“小女子拜謝校尉的恩德。”

  “上車吧,我讓人送你到我那兒去。”

  厲冰雪語調溫和地說著。

  顧婉兒和墨兒再度拜謝,臨上車前,她忽地轉頭看向陸宅大門,只是剎那一眼,她便將陸沉的面孔牢牢銘刻在心中。

  她當然知道厲冰雪為何要這樣做。

  馬車緩緩駛動,在十余名厲家剽悍親兵的護衛中離去,途中沒有任何人敢站出來阻攔。

  街尾角落處,宋云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一股極其荒唐又恐懼的情緒涌上心頭,隨即兩眼發直地癱坐于地。

  他已經能夠想象到李三郎盛怒之下的恐怖景象。

  陸宅外面的人群無所適從,仿佛一場盛大的煙火集會最后全都是啞炮。

  然而先前被陸沉用話語擠兌,后面又親眼目睹厲冰雪的凜然爽直,又有誰再敢跳出來做出頭鳥?

  人群終于散去,厲冰雪策馬來到臺階之下,凝望著持刀而立的陸沉。

  兩人忽地相視一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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