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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1【無路可退】

  經過最初的震驚和慌亂,四皇子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望著中年書生說道:“可是先生之前說過,父皇不會繼續往下查,這樁案子再查下去會有損皇家的體面。”

  他倒不是懷疑面前這位中年男人,實際上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對方。

  八年前中年男人因為機緣巧合進入四皇子的視線,四皇子便讓人詳細調查過對方的來歷。

  此人自幼父母雙亡,在好心人的接濟下艱難長大,后來靠著機靈勤快得到大都東城一個普通富戶的賞識,不僅讓他在商鋪中學習做事,還破例允許他讀書寫字,歷經二十余年終于成長為商鋪的頂梁柱。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幫四皇子府上的一名管事解決了一個麻煩,兩人從此稱兄道弟日漸熟絡。

  后來在那名管事的引薦下,書生來到當時才十五歲的四皇子面前。

  僅僅是通過幾次閑談,他便引起四皇子的注意,此人雖然身份卑微,卻上曉天文下知地理,連天下大勢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四皇子雖年輕卻有野心,立刻意識到此人是一塊遺落民間的璞玉,于是在讓人查明對方的身份底細沒有問題后,四皇子便讓他進入自己身邊的圈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年書生憑借無數次出謀劃策,愈發得到四皇子的賞識和器重,尤其是他在幾年前幫四皇子定下爭儲之計,他就已經成為四皇子心中尚書令的不二之選。

  故此,四皇子的疑問并非是不信任對方,而是極度恐慌之中下意識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中年書生眉頭緊皺,滿懷愧疚地說道:“如今看來,是小人太過低估了陛下,以至于連累殿下陷入險境。”

  “先生,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四皇子被他弄得有些迷茫,便扶著他的手臂讓他坐下,又鄭重地說道:“還請先生詳細說來。”

  中年書生便從他們最早的謀劃說起。

  太子納蘭生前雖然談不上驚才絕艷,勝在性情沉穩處事謹慎,再加上他是景帝和皇后所生的嫡長子,儲君之位極其穩固。

  正常情況下,四皇子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所以中年書生建議他一不做二不休,用最直接的手段害死納蘭。

  但是這里面還有一個問題,景帝乃是雄才大略之主,在他眼皮子底下害死太子,想要安然無恙是不太可能的情況,于是中年書生便定下一石二鳥之策,并且開始了長達數年的謀劃。

  他先在三皇子烏巖身邊安插人手,卻又沒有將線索夯實,而是留下一個似是而非的蛛絲馬跡,因為這樣才會讓景帝相信,是烏巖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心害死了納蘭。

  等到時機成熟,中年書生在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送入東宮的美酒確山紅中下了那種奇毒,并且通過事先從三皇子府中弄到的黃金,成功將負責送酒的大昌號伙計和三皇子扯上關系。

  這就是整個計劃的完整過程。

  在四皇子茫然的注視中,中年書生繼續說道:“殿下,原本小人以為陛下會息事寧人顧全大局,卻忽略了一個問題。”

  四皇子連忙問道:“什么問題?”

  中年書生喟然道:“那就是殿下和永平郡主的婚事。”

  四皇子愈發不解:“婚事怎么了?”

  中年書生嘆道:“從表面上來看,陛下通過這樁婚事向常山郡王釋放善意,慶聿氏交出一部分兵權,配合陛下對軍中的改制大計。而永平郡主成為王妃,將來便是大景的皇后,有這樣一層關系在,常山郡王亦不必過分擔憂慶聿氏的命運,這算是雙方各讓一步。”

  四皇子機械地點頭道:“沒錯啊。”

  中年書生稍稍沉默,神情凝重地說道:“就怕陛下所圖不止于此。”

  這句話讓四皇子悚然一驚。

  “不止于此?”他沉聲問道:“難道父皇想對慶聿氏斬盡殺絕?”

  中年書生道:“如果常山郡王肯交出全部軍權,安心在都統院參贊軍務,陛下當然不會苛待慶聿氏,甚至不排除將來軍制改革之后,再讓常山郡王外出領兵。但是常山郡王不敢邁出那一步,因為軍權是慶聿氏安身立命的根基,他不敢賭。殿下和永平郡主的婚事看似可以緩解這個矛盾,但也僅僅是緩解而已,縱觀史書上的無數王朝,君臣之間從來不會有平起平坐的舊例,必然會分出一個高下!”

  四皇子聽完這席話只覺頭疼欲裂。

  如果真如書生所言,那景帝同意他和慶聿懷瑾的婚事,豈不是注定最后會變成一樁慘案?

  前程命運和終身幸福交織在一起,四皇子頗為艱難地問道:“先生,這些應該只是你的推測吧?”

  中年書生緩緩道:“雖是推測,卻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殿下不妨細想一下,先前西北邊境傳來異動,代國軍隊似有出動的跡象,陛下便從夏山軍調出三萬精銳趕赴西北邊境壓陣,主將依然是滅骨地,那是常山郡王的左膀右臂。若小人沒有猜錯,這是陛下對常山郡王最后的試探,如果郡王肯交出軍權,理應請陛下派他人為將!”

  四皇子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步。

  中年書生繼續說道:“倘若這件事還不夠有說服力,那么結合當前局勢,陛下還是將郡王拘在京中,便足以證明他們的矛盾不可調和。堯山關被南齊陸沉攻破,兀顏留守在西線戰場受挫,而南勇侯爺被齊軍、沙州軍、代軍困在飛鳥關,整個戰局已經極其危險,陛下卻仍然沒有讓郡王南下領兵,殿下還想不明白這里面的關節嗎?”

  四皇子止步轉身看著他,臉色很難看,低聲道:“先生,父皇真的會那樣做?”

  “唉。”

  中年書生又一聲嘆息,幽幽道:“殿下可知,小人今日為何要冒雨出府?”

  四皇子搖了搖頭。

  中年書生道:“小人去見了一名眼線,他對小人說,曾經在三皇子府上做事的管事撒魯失蹤了。”

  “撒魯?”

  四皇子面色微變。

  中年書生點頭道:“是,失蹤得很突然,此前沒有任何跡象。其實當初小人勸過殿下,既然三皇子已經被圈禁起來,不如直接讓撒魯消失,這樣一來便是死無對證。”

  撒魯便是四皇子在書生的建議下,安排在三皇子烏巖身邊的內應,也是將那個向太子納蘭進獻美酒的翟玄引薦給三皇子的關鍵人物。

  太子暴亡、三皇子被圈禁后,書生曾經建議四皇子殺人滅口,最后卻沒有得到四皇子的同意。

  此時此刻四皇子不禁后悔又愧疚地說道:“我…我是見大局已定,倘若撒魯無緣無故消失,肯定會引起主奏司那群鷹犬的注意,你也知道田玨是一條足夠陰狠的狗。”

  中年書生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糾結于此,他輕聲說道:“小人懷疑撒魯已經落入主奏司田玨的手中,而且他肯定扛不住那群人的手段。”

  四皇子頹然地坐了回去。

  中年書生看了一眼他的臉色,進一步添火道:“當初陛下圈禁三皇子的時候,小人便覺得有一些不對勁,只是一時之間沒想明白。直到現在,小人終于發現其中的蹊蹺。依照陛下的性情,如果他確信三皇子就是謀害太子的真兇,三皇子能夠活下來嗎?”

  四皇子沒有多想,下意識地搖頭。

  “這就是問題所在。”

  中年書生眉頭緊皺,緩緩道:“這說明陛下根本不相信三皇子是兇手,他不過是假借常山郡王提出的疑點,順理成章給了三皇子一條活路,卻是為了麻痹殿下,暗中讓田玨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如果僅僅是這樣,此事未必沒有挽救的機會,可是因為殿下和永平郡主的婚事,小人篤定陛下一定會發作!”

  四皇子逐漸反應過來,顫聲道:“你是說,父皇會用查到的證據,將我和常山郡王打成謀害太子的共犯,這樣一來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殺了我,同時直接清算郡王和慶聿氏的勢力。”

  中年書生望著他蒼白的臉色,遲疑片刻后還是點了點頭。

  四皇子只覺體內的所有力氣都被抽干。

  對那把椅子的渴望讓他早早便邁出那一步,后面已經無法抽身而出,只能越陷越深,尤其是當他決意害死親兄長納蘭之日起,他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只能硬著頭皮一條道走到黑。

  如今他就像一個將要溺水的人,望著中年書生懇切地說道:“先生救我!”

  中年書生起身說道:“小人承蒙殿下青睞,方有施展胸中抱負的機會,愿與殿下同生共死。只不過陛下乃千古一帝,一旦他下定決心做某件事情,恐怕連常山郡王都攔不住,小人在天威面前更加不值一提。”

  四皇子面露絕望之色。

  但是下一刻中年書生眼中泛起一抹奇異的神采,走到他近前壓低語調:“小人還有一個辦法,就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嘗試。”

  四皇子毫不猶豫地說道:“快快說來!”

  中年書生俯身在他耳邊說道:“殿下,事關皇位,自古皆是你死我活的爭斗,當今之計,唯有先下手為強!”

  四皇子的瞳孔驟然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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