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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9 不要小看女子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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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王先行的大軍已抵達鳳州與梁州中間的地帶,此處距離京畿僅余三百里,李隱率領先行大軍選址扎營后,在此等待后方步軍抵達。

  昨日,軍中一支斥候去往前方打探消息時,遭遇了卞軍,就此爆發了一場千人規模的沖突,雙方皆有百余傷亡。

  前方不足百里處,便有卞春梁布下的防御。而除此外,附近幾座城池中的百姓,在卞軍的脅迫或煽動下,也皆在自發抵拒榮王大軍的到來,他們大呼新帝已經建立大齊新朝,所謂李氏榮王,不過是前朝余孽,理當誅而后快。

  尋常百姓也好,草莽匪賊也罷,此時無不陷入了為新朝建功立業的狂熱氛圍之中,殺氣與戾氣遮天蓋地。

  除了這些人為的阻礙之外,此刻阻擋在榮王大軍與京畿之間的還有山脈河域等天險,尤其是春已盡,夏將至,即將迎來汛期。

  至于改換進攻路線,也是不可行的,京畿北面有渭水環繞,南面為漢水起源,且漢水流經的山南東道正是卞春梁殺入京師時的來路,那里早已悉數被卞軍掌控。

  榮王大軍只能從西面背部進攻,此處雖也有水險,好在多為支流,不似渭水那般兇險難渡。

  動兵之前,榮王府的一眾謀士們已再三估算過,此一戰是至少要耗時半年的。

  半年而已,他們原本運籌帷幄,有十足的耐心,可此時這耐心卻被攪亂了——“常歲寧”于太原認祖歸宗,并罷黜儲君取而代之,就此占下了正統之名,借此招攬各方勢力,以神授之說蠱惑民心。

  他們堅決不承認“常歲寧”的皇室身份,但自有人愿意承認。

  如此形勢下,一眾榮王府的心腹部將和謀士們難免心中焦急,此一日議事,有人向李隱提議:當縮短戰事時間,即便不惜代價,也要盡快入主京師,以免被那“常歲寧”搶先一步!

  盤坐于帳中上首的李隱卻是搖頭:

  “不。越是如此,越不可魯莽行事。”

  “須知,前方皆是可憐的百姓。”李隱:“卞春梁之所以煽動他們抵御我李氏兵馬,為得便是讓我殺掉他們,進一步坐實李氏朝堂皇室的兇殘無道,引發民怨,繼而擁護大齊新朝——”

  “就算本王踏著這些尸山血海,殺碾過去,除去卞春梁…”李隱說到這里,無聲一笑:“卻也不過是以滿身惡名,為太原那位新任儲君做嫁衣。”

  到時他滿手血腥,對方卻干干凈凈…

  這是他從前慣常用的手段,又如何能容許自己落入此等手段困境之中。

  李隱抬眼,看向心腹部下們:“爾等此時自亂陣腳,便是中了兩方之計了。”

  “沒錯…”一名謀士神色凝重:“此時已至最關鍵之機,決計不能操之過急…此時最緊要的,是保下王爺的仁德之名。”

  李隱一笑。

  是啊。

  在此之前,該握在手中的勢力已經被他牢牢掌控,他是最好的李氏人選,大勢已成,所謂仁名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了,只需面子上過得去即可,但是…此時突然有了更為“正統”的人選出現,人心勢力有分裂動搖之象,他便不得不再次撿起這份體面的仁德,以此為刃,與之抗衡。

  他不但要撿起來,還要做得更勝從前,才能保住這份人心高地。

  李隱帶著淡淡笑意的眼底是嘲諷之色,設局至今,一切本已唾手可得,而今卻又被迫如此束手束腳,要繼續披好這件名為仁德的天衣…看來上天果真有好生之德,執意要讓他做一個長久的仁者。

  部將和謀士們皆冷靜下來,唯有開始商議起緩和作戰之法,打算先從那些民間勢力間開始擊破,或與游說收買之法,或使他們內訌,先從內部瓦解那些躁亂礙事的民心。

  而后又制定了與卞軍對戰的持久戰略。

  之后談到李歲寧或于洛陽動兵的可能——在他們看來,李歲寧絕不會放過這名正言順搶占京畿的機會。

  不過她若要動兵,勢必要迎上卞春梁布置在京畿道和山南東道的兵馬,正面迎戰的阻力并不亞于他們從背部進攻,他們要打上至少半年,她李歲寧同樣也需要至少半年——

  且如此一來,也未必全是壞事,卞春梁正面迎敵李歲寧,兵力便會分散,反倒可以減輕他們的阻力。

  而最好的結果,莫過于讓那李歲寧喪命于這攻取京畿的戰事中,免去之后的相爭。

  要想令其喪命,便不能只寄希望于戰事陽謀——

  他們榮王府這些年來于暗中經營布網,自然少不了培養細作這一條,而李歲寧這數年來的兵力與麾下文士的增長如此迅猛,他們當然不曾錯過此等適宜安插耳目的機會。

  更何況,她在洛陽還收攏了段士昂留下的舊部,那其中仍不乏可為他們榮王府所用之人。

  幾名心腹謀士與李隱商定之后,便提筆寫下密信,當即令人秘密送了出去,每一封信無不例外皆是為李歲寧設下的殺局。

  之后,有謀士提議進一步拆分重整朝廷大軍,包括柴廷手下的玄策軍也可以試著進行拆分,以便更好地掌控,免于他們動搖之下會有反撲的可能。

  李隱同意了前半句提議,對那些朝廷大軍再次進行拆分,與榮王府的兵馬整合在一起,并將各處要職都換上可信之人。

  但柴廷的玄策軍…

  “拆解了,便不是玄策軍了。”李隱道。

  玄策軍之所以能成為大盛最精銳的軍隊,在于他們的軍紀與協同作戰能力,對他們進行拆解,便等同親手折斷這把利劍。

  “他們此刻對卞春梁恨之入骨,這便夠了。”李隱道:“至于之后,本王會讓他們相信,普天之下再不會有比本王這個明主更好的選擇。”

  如今這些玄策軍中,已有半數部將愿意聽從他的命令行事。

  至于玄策軍上將軍崔璟,那也不過只是明后任命的上將軍而已,崔璟可以使他們折服,他李隱自信也可以做到——

  這是阿尚帶出來的軍隊,而他是這世上最了解阿尚的人,如何能最大程度取得玄策府的軍心,他想,再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但是,阿尚…

  眾人退出去后,李隱握著一只空盞打量著,手下不覺間逐漸用力,直到那杯盞在他手中碎裂。

  阿尚分明已經不在了,處處卻都是阿尚的痕跡…

  阿尚的兵馬,阿尚的部下,阿尚昔日救下的孩子是她同父的幺妹…

  從徐正業之亂開始,這個橫空出世的孩子,便在不停地攪亂他的計劃,起初是一縷風,而后變作一根刺,再之后成為心腹大患,直到此時,成為了他最大的對手。

  這也算是在為阿尚報仇吧?

  李隱無聲一笑,壓下多日來暗自翻涌的心緒,拿起一旁干凈的棉巾,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上的血珠。

  死了便是死了,痕跡只是痕跡。

  他能殺一個皇太女,便能殺第二個皇太女。

  雪白棉巾染上血跡,如星星點點被碾落雪中的紅梅碎瓣。

  用來處理公務的帳內,李錄將染血的棉巾攥在手中,向驚惶跪伏在面前的醫者道:“有勞醫士近日為我看診…只是父王他如今忙于部署戰事,此事還是暫且不要告訴父王來得好,以免牽動父王心緒。”

  醫者叩首:“是…小人必當守口如瓶。”

  隨著醫者退出去,李錄難以抑制地再次咳嗽起來,以棉巾掩口,再次染上暗紅血跡。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李錄仿佛被抽干了全部力氣,面色愈發不見血氣。

  他呼吸不勻地半靠在竹榻內,望著帳頂,忽然笑了笑,聲音沙啞破碎自語:“還真是…天意弄人啊。”

  說罷,卻再次笑了,這次他甚至笑出了聲。

  什么天意弄人,怎會是天意弄人,他這殘破軀殼,分明是人意使然…

  但天意待他又何嘗公平呢?

  他不愿認命,他竭力籌謀,他謀算著每一步,包括他的妻子也是謀算而來,他時刻都在為日后設想鋪路…可上天卻不打算給他擁有“日后”的機會了。

  而他真正欣賞想娶的女子,到頭來竟然成了他同祖父的妹妹…

  李錄再次笑起來,眼角因方才劇烈的咳嗽蒙上了一層水光。

  然而真正最為荒謬的,卻是他這可笑的人生。

  他這顆殘破的棋子,很快便要在人意和天意的擺布捉弄之下化為齏粉了…真是可悲可笑。

  一陣喘息后,李錄慢慢坐起身,看向垂落的帳簾,平靜的眼底隱藏著不知名的洶涌氣息。

  與此同時,后方帳中,馬婉手捧一封書信,手指在細微顫抖著。

  “女郎…這究竟是不是世子的筆跡?”蘭鶯壓低聲音追問。

  “是…”馬婉慢慢坐回椅中,聲音幾分顫栗:“是他的。”

  她愛重了這樣久的夫君的筆跡,她又怎會認不出。

  “果然!”蘭鶯悲怒交加:“女郎這下總該相信了吧!”

  “嘴上說著對常家娘子早已沒有心思了,只一心一意待女郎,結果背地里卻給常娘子傳這樣的書信!”

  “別說是為了榮王府大業誆騙常家女郎,他不是沒野心嗎?沒有野心的人怎屑行此等不要臉的事!”蘭鶯說著,“呸”了一聲:“果然是個無恥的騙子!”

  馬婉的視線釘在手中的信紙上,其上筆跡賞心悅目,一如他給人的感覺一般淡泊,他用那淡泊的筆跡詢問對方近況,言辭謙和,憶及在大云寺后山初見時的情形…

  信上未有貿然言明目的,但字里行間皆是示好。

  馬婉不清楚他這封信的具體目的,但正如蘭鶯所言,這封信的存在,與他所展現出的一切皆是矛盾的,此中已足以說明他一直以來都在用假象欺騙她這個妻子…

  馬婉顫抖著捏緊信紙邊緣,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將視線從信上移開,抬頭問:“蘭鶯,這封信…究竟是何人給你的?”

  他給常歲寧——不,那李歲寧的信,必然是秘密送出去的,怎會落到蘭鶯手中?

  蘭鶯:“婢子方才回來時,遇到一個士兵,他撞了婢子一下,趁機便將信塞給婢子了,并低聲告訴婢子不要聲張…說罷便走開了,婢子也沒敢上前追問!”

  “所以是有人特意讓我看到這封信的…”馬婉低聲喃喃道:“會是誰…有何目的。”

  李錄此一封信,是益州動兵的那一日途中所寫,彼時常歲寧還未曾認祖歸宗。

  信送出去后,被李琮安排的耳目偶然截獲。

  那時李琮已離開益州,這封信被送到了他母親手中。

  辦事之人詢問那婦人,是否要將此信交給王爺處置。

  婦人嗤笑:給王爺何用,難道憑此一封信,便能除去李錄不成,李錄大可將此解釋為是為了家中大計,迷惑誆騙那常歲寧——說不準,還真是人家父子商量好的計謀呢。

  平白送去,小打小鬧,反倒敗了王爺進京的興致,不過招來嫌惡而已。

  辦事之人皺眉,難道就這么扔了不成?

  扔什么,在王爺跟前不管用,在別的地方卻未必。婦人笑著道:且送與世子夫人瞧瞧。

  想到眼線口中常提到的那位出身相府的世子夫人,婦人說:可不要小看了女子的心意。他李錄想借此拖著馬相的勢力好為自己日后所用,仗著得不就是人家的心意嗎。

  送去吧,反正也不費什么力氣。

  誰送來的,什么目的?

  馬婉很快覺得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是真的。

  蘭鶯看著自家女郎微隆起、必須靠寬大外衫遮掩的腹部:“女郎…咱們快些走吧!”

  “好。”

  馬婉這次答應得十分干脆,她顯得異常冷靜,邊起身點蠟將信焚燒,邊對蘭鶯交待著,聲音低而快:“但不能貿然行事,需有萬全之策…待會兒你便以為我尋醫為由,出營去。”

  “若他們問起,便道我的病癥不方便軍醫看診,需去請了精通婦科的醫婆來——”

  “必然會有士兵隨同在側,但你別怕,多跑幾個醫館,在外面多待幾日,趁機將路記好,帶足銀子,打點好之后咱們離開的事項。”

  “一切安排妥當后,你再回來尋我,咱們尋了機會便一起走。”

  馬婉說著,從匣子里取出全部的現銀,又將值錢的首飾都拿了出來,讓蘭鶯包好帶上。

  她一句接著一句交待下來,動作很快,蘭鶯急急地依言照做著,未看到自家女郎手抖得厲害。

  馬婉又去衣箱中翻找,東西取出來時,不慎掉落在地。

  馬婉忙去撿,卻發現那巴掌大的如意金鎖,竟然摔散了開來,并有一物從中掉落。

  馬婉拾起,只見是被卷起又折疊的紙張。

  她心中怦怦亂跳,手指飛快展開。

一大章,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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