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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情斷則傷

  孤滄月臉上全然的陌生與防備似乎不是裝的。

  即便宋微塵沒有障目禁在身,即便她此刻就是本來的模樣,他依然認不得她。

  窒息感越來越重,宋微塵用自己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試圖掰開孤滄月的鉗制,奈何如蚍蜉撼樹。

  因她絕不能在境主府露餡,絕不能在此地使用馭傀之力和傀幻靈胎,在離開司塵府時,甚至刻意將馭傀玉佩留在了無晴居——所以此刻的宋微塵就是一個全然的凡人。

  凡人如何與上神斗?

  呼吸困難,意識朦朧,云母鳥喙面具下的那張臉漸漸變得不真切起來,

  “難道他是假的,并不是真正的孤滄月?”

  隨著腦中出現的念頭,宋微塵拼力伸手抓向他的面具,

  “啪!”

  云母鳥喙面具應聲而落,宋微塵脖頸上的壓力瞬間消失,孤滄月后退一步,以大掌半掩住臉。

  “蠢貨!你怎么敢?!!”

  “咳,咳咳…”

  宋微塵佝僂著身子,靠在路旁的假山石上順氣兒。

  盡管只是昏暗光線下潦草的一瞥,她仍然無比確定,面具后正是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不是她的大鳥又能是誰,只可惜眼神里透著全然的陌生。

  “雖然我認為應該直接成婚,但如果你堅持,我們可以先談戀愛。”

  彼時情話言猶在耳,可眼前的男人深情不再,眼中只剩嫌厭。

  心口不爭氣的悶疼起來,喉嚨里泛起絲絲腥甜,宋微塵幾乎拼盡全力才把翻騰的氣血壓了下去。

  這功夫,孤滄月已經重新將云母鳥喙面具戴在了臉上,他一步步逼近宋微塵,指尖幻化出尖利爪甲,身上殺氣沸騰。

  “你最好是已經想好了遺言。”

  他一手捏住宋微塵肩膀,拇指上鋒利的爪甲如一柄利刃,輕易扎進了她的肩窩,雪白的裙衫立時漾出一朵沁血臘梅。

  “疼…”

  宋微塵眼里不爭氣的泛起氤氳。

  “誰派你來的?說實話能死痛快些。”

  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不顧她呼痛,沒有絲毫憐惜。

  肩窩處鉆心的刺痛讓宋微塵認清一個現實——孤滄月是真的會殺了她。

  “不能死。”

  “絕不能死。”

  孤滄月不記得她,定是哪里出了問題,若今日真死在他手里,日后一旦想起過往今昔,他恐怕無法獨活,她不能死。

  而且她還要在七夕當夜舍一魄為墨汀風解除斬情禁制,無論如何她現在都不能死!.

  “滄月大人,我是司塵府的琴師桑濮,今日受命赴宴為眾貴人撫琴助興,不慎迷路沖撞了您,并非有意冒犯,請真君明鑒!”

  宋微塵忍痛開口,她現在只想先息事寧人,讓孤滄月暫且放過自己。

  她當然可以用名召禁喚墨汀風來救場,可那樣他們勢必會大打出手,絕非她所愿。

  “司塵府琴師?”

  孤滄月冷哼一聲,捉腕看其手指,恰好是受傷的那只,又是一陣鉆心刺骨之痛襲來,疼得她起了一身冷汗。

  “第一次見到斷腕赴宴撫琴的琴師,如此拙劣的借口和手段,也敢來接近本君?”

  “料想那姓墨的再不濟,也不至于蠢到派你這種貨色來跟蹤本君。”

  孤滄月掐在宋微塵肩膀上的手指暗暗用力,爪甲又戳進肩窩幾分,

  “還不說實話?”

  “滄月…我疼…”

  宋微塵身痛心更痛,情緒一瞬崩塌。

  “你當真…不記得我?”

  孤滄月一怔,掐在她肩上的手似乎松了松,臉往宋微塵又湊近了些,云母鳥喙面具下露出的眼里閃過一絲猶疑。

  “你…?”

  宋微塵本來想問他是否還記得聽風府那個雪天之諾;想問他是否還記得他為了她差點夷平鬼市;想問他是否還記得時間之井;想問他什么時候再帶她去玉山瑤臺…可這些話在此刻他拒人千里的眼神之下,她真的問不出口。

  “千紙鶴。”

  宋微塵終是艱難開口,她還記得那只在夢里離奇消失的紙鶴,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保存著的,他給的紙鶴。

  聽見千紙鶴,掐在宋微塵肩膀上那只手明顯抖了一下,爪甲褪去,孤滄月松開了她。

  “紙鶴分身本君已經萬年不曾用過,你區區一凡人,怎會知道這些?”

  幽深的眸子帶著十二分警覺,他把頭湊到宋微塵耳際,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發問,

  “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你曾經說過…”

  宋微塵想起當時孤滄月給她紙鶴時說的那句話,心里一陣糾扯,

  “你想見我時把它點燃,無論天涯海角還是刀山火海,我都會為你而來。”

  “砰!”

  萬萬沒想到聽了這話的孤滄月沒有半分動情,而是突然抬起胳膊掐住宋微塵的脖頸將她狠狠摜向其身后的假山山壁——雖然距離不過二三尺,力道卻足以讓她五臟六腑氣血翻涌。

  “噗!”

  宋微塵吐出一口鮮血,悉數落在他掐住她喉嚨的虎口處,整個人看起來奄奄一息,孤滄月卻絲毫不為所動,表情更加陰狠。

  “道聽途說,巧言令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貨色就敢跟本君玩這套把戲。”

  “本君倒要看看,你到底為誰賣命,今日又有誰會來替你收尸!”

  孤滄月左手倏然抬起,劍指一揮,一道微藍冰晶自指尖發出,轉瞬凝成一把刺晶冰刃,他將冰刃往空中一拋,反手接住,向著宋微塵脖頸劃去!

  “噹!!”

  數十枚金針刺向那把冰刃,將其瞬間穿透化為冰晶齏粉,金針隨即險險擦著宋微塵耳鬢沒入其身后假山不見——力道之猛,假山上入針處竟多了數道裂痕。

  “滄月真君!難為一個小姑娘,怕是多有不妥!”

  一個黑影掠空而出,穩穩落在了兩人身邊。

  “是你?”

  孤滄月一挑眉,滿臉挑釁地看向來人,

  “嵇大人不在殿內與境主老兒斗酒,跑來這里做什么?”

  “嵇某受司塵大人所托,特來接他的琴師赴宴。”

  原來墨汀風早就想出來尋宋微塵,卻被境主拽住商議月余之后要開啟的“術士定級試煉”,關系重大,他實在脫不開身。

  可自從宋微塵離殿,即便她身上有他一半神識,墨汀風也無法確認她此刻何處、是否安好,他定向傳訊給丁鶴染、葉無咎以及莊玉衡,想讓他們去確認宋微塵的情況,也都無法收到回應——想來是境主府中有某種特殊結界禁制的緣故。

  再想到她是尾隨著孤滄月出了殿,墨汀風更是情急,只好托同在殿內的嵇白首出來尋她。

  好在嵇白首來的及時,否則宋微塵此刻恐怕已成一縷幽魂。

  “她當真是司塵府的人?”

  孤滄月看向宋微塵的眼神滿是不屑,掐著她脖頸的手終于收回,拂袖負手而立。

  沒了孤滄月的“鉗制”,宋微塵再也支撐不住,向著地面軟去。

  “小丫頭!”

  嵇白首單手握拳伸臂攬住了她——這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接觸“異性”的方法,足見嵇白首對悲畫扇有多恪守“夫德”。

  宋微塵并未失去意識,卻因為孤滄月的幾次發難,身心皆受創而引發前世印記的舊疾,她試圖抬手去摸索腰間藥瓶取一粒黃泉太陽草的丹藥服下,卻是虛弱徒勞。

  “藥…”

  “啊?你說什么?”

  大老粗嵇白首哪里伺候過這種虛弱不堪的瓷娃娃,根本聽不清宋微塵的“求救”。

  “噗。”

  她又嘔出一口血,意識漸遠,就快撐不住了。

  孤滄月“嘖”了一聲,看得出極不耐煩,從袖袋里取出一只極精致的玉瓶扔給嵇白首,

  “上好的仙藥,便宜了這個凡人。”

  “既然真是一個普通琴師,本君也不必為難于她,你帶走便是。”

  嵇白首也不多言,趕忙打開玉瓶將幾粒仙藥悉數喂進宋微塵嘴里——到底是仙家圣品,也不知是何等靈物所制,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宋微塵肉眼可見地恢復過來,不但舊疾得抑,甚至連脖頸,肩膀乃至手腕處的傷都盡數恢復。

  “嵇叔。”

  宋微塵乖乖喚了嵇白首一聲,借他的力站了起來。

  活動了一下手腕和肩膀,并無異樣,甚至撫琴也未嘗不可——除了心頭有塊地方變成了一個空洞,她已然再無任何不適。

  “回去吧,你不在,可把汀風急得不輕。”

  “嗯。對不起…我迷路了,一直在這花園走不出去。”

  宋微塵垂著頭扣手指,在嵇白首面前,確實像個小孩。

  他看著她,無奈搖了搖頭,邁腿向前走去。

  “你也是,好端端的跑來這花園做什么,這里是境主府有名的諸葛八陣山,變化無窮,就連府中待了好幾百年的人走在其中也會迷路,莫說你了。”

  “跟上。”

  低低應了一聲,宋微塵滴溜溜小跑跟在嵇白首身后,很快沒入黑夜不見。

  她沒有再看孤滄月,一眼都沒看,因為她怕只消一眼,就要忍不住哭出聲來。

  所以宋微塵自然不會注意到,在她身后,孤滄月那雙神色無比復雜的眼眸,一直追隨著她,就連她已隱入無邊的夜晚,他也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而他藏在袖中的手,一直不停往下滴血,血里泛著淡藍色幽晶星光——那是他自己的血。

  不知何時,孤滄月的手指重新幻出尖銳的爪甲,不同的是這次他并沒有伸向任何人,而是任由它們滋長,穿透了自己緊握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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