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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一念斬情

  宋微塵覺得自己像個隱私偷窺怪,桑濮的一生就那樣毫無遮攔的暴露在她眼前。

  看著看著她走了神,暗想自己這一生可千萬不要給后面的什么人留下前世印記,不然保不齊哪天就會像現在的桑濮一樣,被拎出來“現眼”。

  不過憶昔鏡并非把人的一生都事無巨細展示出來,它似乎有某種遴選標準——就好比是在大腦皮層烙下痕跡的事情才會呈現一樣,宋微塵此刻其實是在被這面鏡子強行給她“劃重點”。

  這重點里,桑濮至少有六成的記憶烙印與墨汀風有關。

  除了宋微塵之前反復夢到過的那些,還有一些是她不曾夢過或者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比如桑濮明明是一個自詡情薄,房內物件既往不留之人,卻把墨汀風給她的所有東西,哪怕是一張箋卡,一株花草,都仔仔細細收在一個錦囊里,那錦囊就放在她的床頭,日日伴枕而眠。

  比如她給他寫過一封從未遞出的信,里面細細密密暢想了兩人遠走高飛后的生活,那封信極長,桑濮斷斷續續寫了好些日子,原本想在“天志明鬼祭”之后給他,卻在她答應嫁給國舅爺為妾的那個長夜,被她和著剪碎的衣物一把火燒成了灰。

  再比如她“做一天男人”與他共度的那日,在墨家本部,他在庭中練劍她在一旁跟著比劃,累了窩在一邊,拿小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句話:甘愿沉溺,無需拯救。

  當然有些記憶可能與他無關,可能。

  在桑濮即將嫁入國舅府的那個月,她成日失眠頭痛欲死,某日郎中開的湯藥里許是有罌粟,桑濮喝了藥在房中像是醉酒,絮絮叨叨說胡話。

  她說若是有來生,便做那草芥微塵,可以隨風而起,風息而止,常伴左右。

  她說若是有來生,便做那廣寒皓月的余輝,因為明月清風,最是相宜。

  她說若是有來生,便做天地間一絲清氣,與風和鳴,常清靜矣。

  她還說不要有來生,因為生而寂滅,彼時無風亦無念。

  分明句句不提,卻又字字是他。

  銅鏡的光漸漸黯淡下去,直至消失,可宋微塵卻在銅鏡里看不到自己的臉。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

  若人們靠分開的痛覺來辨別愛意的深淺,那桑濮對墨汀風的愛,是痛不欲生永不見底的懸崖。

  叩叩。

  門被叩響,宋微塵以為是悲畫扇和莊玉衡,連忙收了神去開門。

  沒想到門外站著的卻是嵇白首。

  “嵇…大人,您怎么來了?”

  “我一介武夫,平日里糙慣了,愛恨極簡單,既然畫扇喜歡你,我也只能愛屋及烏。她說感知到你體內的憶昔水失效,想必一切已經結束,讓我過來看看,重點是來跟你單獨道個歉——怎么方才我嚇著你了?”

  說著話嵇白首自顧自進屋坐下,宋微塵也只好跟過去,略有些拘謹地站在一旁。

  “嵇大人,您并沒有對我做什么,談不上嚇到更談不上道歉,畫扇姐姐言重了。”

  她往外挪了一步,“咱們去找他們吧?”

  嵇白首看起來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指著他對面的梅花凳示意宋微塵坐下。

  “咳,既然畫扇都那么說了,我好歹得裝裝樣子關心你一下,不然晚上不好交代,坐過來。”

  宋微塵心不甘情不愿坐了過去,說實話,她不太喜歡這位前任司塵,還是她的現任司塵比較招人待見。

  兩人誰也沒有主動說話,氣氛一時有點尷尬,宋微塵只好低著頭認真玩自己的衣服帶子。

  “畫扇說桑濮是你的前世?”最后還是嵇白首主動開了話匣子。

  宋微塵點頭稱是。

  “你可知桑濮是汀風愛了千年尋了千年的女人?”

  宋微塵點頭稱是。

  “你可知前世印記要與結愿之人一同解愿才能消除?桑濮的結印之人是汀風吧。”

  宋微塵點頭稱是。

  “那你現在知道桑濮的‘結印之愿’是什么了?”

  宋微塵點點頭。

  “想跟他遠走高飛,想跟他兒女成群。”

  嵇白首不置可否,心愿很合理但也沒什么新意,說白了不過是長情者的人之常情。

  “哦對了,畫扇說不準命令你稱呼我為嵇大人,顯得生分。”

  他鼻子哼了一聲,明顯不太情愿,“我比你大不知多少歲,比汀風都大上許多,你喚我大哥實在別扭,以后叫我叔叔吧,當得起。”

  蛤?叔叔?宋微塵嘴角抽動,心想我叫你一聲怪蜀黍你敢答應嗎?

  “嵇叔。”她別別扭扭地喚了一聲。

  嵇白首一臉沒所謂,反正他也不在意。

  感覺聊這么久應該可以交差了,他站起身拍拍衣擺準備要走,宋微塵一看巴不得比他溜得更快,嵇白首卻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頓住了。

  “等等。”

  他表情很是有些古怪,“我記得汀風給自己設了斬情禁制,他怎么可能跟你洞房花燭兒女成群?你這前世印記解不了。”

  “誰要跟他洞房花…什么!他給自己設了斬情禁制?”

  宋微塵隱約回憶起她最初到司塵府時,在他書房看過的一本書上就有這個詞,因那禁制狠毒非比尋常,她似乎還留了句勸誡的話在那一頁的邊角。

  “對,他身上有斬情禁制,再不能動心動情,越愛得深發作越嚴重,會遭禁制反噬散功而死。”

  宋微塵想起他好幾次在自己面前嘔血,想起莊玉衡不時提醒他吃藥,還有彼時在洗髓殿和無晴居那四散的金沙物質,她那時還以為是他有隱疾內傷所致。

  “嵇叔,你說的反噬散功,是不是會嘔血,身上還會散出金沙一樣的東西?”

  “你見過?”

  嵇白首眉頭一皺,“那金沙物質就是散功先兆,若全部散盡他就成廢人了,到那時經脈逆行,神仙難救。”

  宋微塵有些站不穩,摸了椅子坐下。

  所以他每次親近自己,都在忍受巨大的反噬之苦?即便痛苦至極,即便會反噬散功,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待在自己身邊?

  他怎么那么傻…

  見她一臉失魂落魄,嵇白首有些手足無措,想走又覺得不妥。

  “宋微塵,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汀風既瞞著你,肯定是不想你知道了為他擔心。”

  “嵇叔,斬情禁制能解嗎?”

  宋微塵忽然像溺水之人看見救生員般的看著嵇白首。

  “你也當過司塵,肯定是極其厲害的大人物,你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嵇白首很是有些為難,他哪里知道解法,又不能直接把話說死——這小丫頭片子萬一因此哭鬧不休,他在悲畫扇那里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

  “我去打聽,好不好?上界也好,寐界也罷,我保證立即去幫你打聽這禁制的解法。”

  “但你假裝不知道這事兒行不行?除非汀風或者別人告訴你,反正不是從我這里聽說的,行不行?尤其是不能讓你畫扇姐姐知道是我多的嘴…”

  在嵇白首的喋喋不休中宋微塵回過神,她做了一個決定。

  “嵇叔,我答應你不告訴畫扇姐姐,但你也答應我不把桑濮真正的結印之愿告訴別人,可好?”

  再后來的事宋微塵有些記不清了,她腦子里一直在想那斬情禁制。

  只知道她跟著莊玉衡又與悲畫扇和嵇白首一起待了許久,悲畫扇拉著自己不松手,千叮嚀萬囑咐常去無念府找她玩,才依依不舍地放他們返程。

  “微微,你是不是沒有找到桑濮的結印之愿?”

  從她看了桑濮的記憶后狀態就不對,雖然也跟大家一起笑著應著,卻分明神思恍惚,莊玉衡心細如發又怎會不知。

  “找到了,只是信息量有點大,我正在權衡利弊。”她強顏歡笑。

  “說來聽聽。”

  莊玉衡看她表情有異,心里比她還緊張。

  “情之一字傷人傷己,桑濮只求斬情絕愛,從此再不對任何人動心動情。”

  宋微塵對莊玉衡撒了個謊。

  若她如實相告,墨汀風知道后肯定會不顧散功殞命也要幫她解印,若他因此而死,她必定愧疚終日,無法茍活。

  若注定她前世印記無解,那至少可以做點什么讓墨汀風與自己保持距離,少受些反噬之苦。

  宋微塵心中凄楚,面上卻不能表露半分,真是考驗演技。

  “這當真是桑濮的結印之愿?”

  莊玉衡一臉審視,宋微塵雖心虛,面上卻顯得無比篤定。

  “你絕不愿斬情斷愛的活著。”

  莊玉衡表情有些古怪,“你什么性子我自然清楚,若那樣活著你寧可去死。”

  宋微塵點頭如搗蒜。

  “沒錯!所以你看這個印記也不是非解不可。”

  “我到底是像塊石頭一樣活著,還是像個活人一樣去死?”

  “在我來的地方,有個已經過世的大文豪叫莎士比亞,他寫過一句話:TobeorNottobe,That'sthequestion。意思是,生存還是毀滅,那是個問題。那真的是個大問題…我之所以一直走神,就是在矛盾和權衡。”

  “不,微微,你在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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