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綿綿”摸著流著眼淚的“少年郎君”的臉,眼中竟劃過一絲憐憫。
畢竟是她跟隨和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人,雖彼時因著秦小侯爺的指示,喜鵲確實沒把阮綿綿往良善心性的正路上引——她也沒那個本事。但喜鵲卻是真心實意的保護她,無條件的寵著她,時時刻刻把她的喜好記掛在心尖尖上的人。
“主子,我千算萬算也沒想到你會來鬼市。說真的,你如果方才開口說的是聽說我沒死,來看看我過得好不好。哪怕是騙我,就算立刻要我的命也會毫不猶豫給你!可是你…要說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一切都是剛剛好。”
“阮綿綿”說著話又掏出一瓶傀儡藥劑,喂進了毫無掙扎反抗能力的“少年郎君”口中。
“金仙大人說我‘雖想借力脫身,卻橫山壓頂,逃出生天無望。’你看,你這不就上趕著來幫我了?他呀,說穿了不過就是個末流術士,批命實在不準!”
不過此時的“少年郎君”已經不再恐懼流淚,他對喜鵲的話毫無波瀾,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等候喜鵲的指令——換句話說,眼下的阮綿綿只對開頭為“傀儡指令”的句子有反應,并且會無條件執行。
“傀儡指令: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喜鵲!是秦小侯爺府的隱人,是他派來鬼市的倀鬼。站起來,跟我換衣服。”
換畢衣服,因著前蹄之失,她甚至連客標面具都細心的做了調換。
喜鵲滿意的站在銅鏡前扭動身姿,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以阮綿綿的模樣和身份明目張膽在鬼市行走。
這個身份對于她去接近莊玉衡和墨汀風再合適不過——如果之前的刺殺計劃只是臆想,那么從這一刻起,這個臆想成功率已經成幾何倍增加!
更何況,還有丁鶴染把自己安全護送到他們身邊去,一想到這個,喜鵲忍不住笑出了聲。
而真正的阮綿綿,此刻正以“少年郎君”的模樣平靜的佇立一旁,倒也談不上呆滯,只是眼神有些發木,不相熟的人不仔細看,未見得能察覺出異常。
傀儡藥劑的有效時間約莫六到八個時辰——喜鵲很清楚,能不能徹底改變她的命運,就看這最后一搏!.
“阮綿綿”笑盈盈看向“少年郎君”,細心地幫他整理衣服和腰帶。
想到方才阮綿綿的神情喜鵲就想笑,她不會單純的認為自己只是想借她的身份用幾個時辰,玩一出貍貓換太子的把戲吧?
如果是,她還真是單純…“貍貓”既已成了“太子”,那“太子”也不能閑著不是,自然要替“貍貓”去承受一些因果——有句老話怎么說得來著?來而不往非禮也…
“傀儡指令:喜鵲你聽好,有一個秦侯爺府派出來的黑衣人已經找了你許久…他身長大約七尺五寸,穿一件帶紅色云紋裝飾的黑披風,腰間別一把重劍,成日在鬼市之內四處逛蕩。你去找到他,悄悄跟蹤他,如果有機會就殺了他!但這不是必須,最重要的是你盡量別讓他發現。”
“傀儡指令:喜鵲,若你不慎被他發現,拔腿就跑!若被他捉住,什么都可以說,你盡情發揮,唯有一條,千萬別承認你是喜鵲!記著,機靈點兒,別木木的讓他看出端倪來,千萬隱藏好你是喜鵲的身份!”
“少年郎君”頻頻點頭,顯然已將這些信息盡數消化。
“阮綿綿”陰惻惻笑著,把桌上用過的幾個空藥劑瓶塞在“少年郎君”的衣襟內袋,又把自己在秦小侯爺府象征隱人身份的信物一起別了進去。
只能說喜鵲這個女人實在陰毒!
她太清楚人性的弱點,只有“少年郎君”拒死不認,他才反而有可能是“喜鵲”,若就此做了替死鬼——既然“他”絲毫不顧念昔日主仆情分,那便也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退一步說,即便阮綿綿沒死,一旦東窗事發,秦小侯爺知道那黑衣人動了阮府的嫡千金,即便他有心相護,那黑衣人也難逃一死!
她這是一石二鳥!
做完這一切,“阮綿綿”再度走回陳列著異域服飾的衣架,隨手挑出一身遞給“少年郎君”,臉上現出如花笑靨。
“傀儡指令:去給我選好的衣服付賬,然后按定好的計劃行動!”
“我們就選這身吧,多謝公子美意。”言畢她親他了一口,淡紅色的口脂在他臉上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他們一前一后從隔間出來,“阮綿綿”款款走向丁鶴染,“少年郎君”則自顧去找四洞掌事結賬。
雖有客標面具掩蓋,但丁鶴染還是從郎君的側臉看到了面具外露出的小半個淡淡的唇印,心中頓時了然。
自然也就對阮綿綿不再與那郎君糾纏,而是一個勁催他趕緊去與莊玉衡匯合不以為奇——兩人已經暗渡陳倉進展神速,自然不再急于這一時。
兩人再度回到二三洞之間的開闊集散地,客流熙攘依舊,卻仍未見到玉衡君,便只好在各個攤位前漫無目的的閑逛。
丁鶴染哪里能想到,他一直細心守著的阮綿綿此刻已經被調包,李逵變李鬼,居然就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估計等一切水落石出,鬼市這一遭行走,喜鵲的兩番“帽子戲法”得多少給他留下點職業應激障礙。
其實也不能說丁鶴染沒有留心眼,就在方才兩人在隔間“卿卿我我”之際,他已叫來一名巡邏的破怨師,將自己暗中觀察并記住的“少年郎君”客標面具側緣的“標記”形狀告知,讓他去找鬼市登記面具的管理處盤查此人信息。
敢說他是看門狗,他倒要看看這郎君是何方神圣!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另一頭,那“少年郎君”出了四洞便開始四處尋找黑衣人的蹤影,他鬼鬼祟祟欲蓋彌彰,還在幾個人流密集的攤位,依著黑衣人的特征詢問可否有人得見。
這些騷操作成功的讓他沒過多久就引起了黑衣人的“關注”,悄悄尾隨在了其身后。
跟了一會兒,黑衣人招手叫了個鬼市打雜的鬼民過來,塞給對方幾枚銅板,讓他去跟那個“少年郎君”說見過他要找的人,就在二十八洞旁邊的暗道。
二十八洞位于鬼市最偏僻的一個犄角,那里遠離暗河,四周一片死寂——因此洞售賣的東西非日客所需,都是些大宗交易,所以平日很少人光顧。
正常情況下是個人到了這樣的地方都會警覺信息有詐,奈何“少年郎君”早已不是正常人。
他坦然進了暗道。
這里燭火不似暗河邊通明,只有勉強的微光,他不小心踢著一塊碎石,滾出去的聲音發出了好大的回聲,但他毫不膽怯,仍自顧往里進。
潛伏在暗處的黑衣人看著,只覺得這個人透著些不合常理的古怪,又說不出是哪里有問題——看他的衣飾打扮又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公子,倒給黑衣人整不會了,琢磨著自己出手前還是慎重些好,還是別暗殺了,當面會會他吧。
這條暗道是死胡同,沒過多久便來到了盡頭,少年郎君沒看到人影便轉身向外準備離開,這一轉身,30米開外影影綽綽似乎站了一個人,燭火晦暗他實在看不真切。
“你找人?”
黑衣人率先發聲,慢慢向“少年郎君”走去,他的重劍并未別在腰間,而是拖在地上,劍鞘頂端的金屬擦在石頭地面上迸出火星,合著一種類似石磨碾動的聲音,聽得人膽寒牙酸。
雖未看清也知來者不善,“少年郎君”不由往后退了兩步,四下看顧實在沒有逃走或者躲避的可能,只好硬著頭皮回答。
“在下只是路過此處迷了路。”
“迷路,那不妨我送你一程?”
“少年郎君”看著來人漸漸走近,輪廓愈發清晰。著一件黑色大氅,溜邊有紅色裝飾云紋,地上拖著一把重劍,金屬嗡鳴聲正是從那里發出,不是那神秘人又是誰。
他依著傀儡指令的指示,跟蹤為主,能逃則逃,沒想到卻被正主堵了個正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少年愣怔,且無半分防范動作,神秘人倒有些不確定起來,這人他媽的到底想干嘛?
“你是誰?”
“我是上界的人,要是有什么閃失,父君降罪下來,這鬼市就真要成鬼世了。”
神秘人終日在秦小侯爺身邊行走,上界、父君這些詞匯非尋常人會涉及,確實有些把他唬住了,并不敢輕易出手,可這個上界的貴公子沒理由找自己啊?
“你知道我是誰?我們最好敞開天窗說亮話,否則我不管你是哪里的人,都會在鬼市變成鬼!”
“你是秦侯爺府上的人。”
這下輪到神秘人愣怔了,這個信息別說是鬼市,就是放眼整個寐界,知道他是秦侯爺府上之人屈指可數——因為他對于世人來說根本“不存在”,他不過是個暗處的“影子”,無名無姓無影無蹤的影子。
如此說來,這個“少年郎君”倒還真有可能是上界之人,莫不是秦小侯爺近幾日與上面達成了什么“合作”?可為何他沒有傳訊給自己?
想了想,神秘人收起佩劍,走到“少年郎君”身邊。
“你找我做什么?”
“我可算找到您了!”
那個被派去調查客標面具的破怨師火急火燎在集散地一隅找到丁鶴染,與他湊近了咬耳朵。
“丁統領,那個客標面具的刻痕您當真沒有記錯?”
在看到丁鶴染從面具后投來的目光后,那名破怨師急急改口,“大人肯定不會看錯!所以那個面具一定有問題。”
“怎么說?”
“擁有這個刻痕的面具…并未被帶走,仍在庫中。如果刻痕沒錯,那便只有一種可能,那個客標面具是個以假亂真的高仿品!”
丁鶴染腦中似閃電劃過,難道那個人…正是喜鵲?可她怎么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如此放肆?!不行,無論如何要找到這個人!
他趕緊與之安排部署拿人計劃,讓其負責帶隊搜捕,寧錯勿漏,先找到這個人控制住再說!
那名破怨師領命走后,丁鶴染冷眼看向不遠處在攤位前興致濃厚湊熱鬧的“阮綿綿”,若那少年郎君有問題,眼前人與他在那隔間私下相處甚久…很難讓人不懷疑她也有問題!
會不會,她已經不是阮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