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莫怕,我是旁邊這間望月樓的老板,你身體抱恙,我且先帶你回酒樓。”
他輕輕把她放在了望月樓大廳最僻靜休息處一張寬闊松軟的客座軟塌上。
“原本樓上有非常舒適的房間可以供你休息,但在下擔心姑娘覺得不妥,所以…”
“這里很好,有勞了。”
暈眩感消除不少,她這時才看清楚了他的樣貌,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眼里似有一汪秋水,鼻梁高挺,嘴唇飽滿嘴角微微翹起,似乎不笑也在笑似的。肩寬窄腰,一身青衣如玉,綰髻披發如墨,俊逸儒雅。
“你是哪里的神仙嗎?長得真好看。”簡直像漫畫里走出來的男人,她由衷贊嘆。
男人笑了,“姑娘長得更好看,令在下一見傾心。”
宋微塵這才驚覺自己說話過于露骨,尷尬地輕咳了一聲,估計對方將自己當成一個言行輕薄之人了。
“我不是你想得那樣…”
她一臉窘迫,“剛才謝謝你,我就是蹲久了站起來就容易犯暈,真不是故意要往你身上撲。”
男人笑了,“我何時說過姑娘故意?再說你若真是故意往我身上撲,在下高興還來不及。”
宋微塵大寫的尷尬。
“那就不打擾了,謝謝公子相救。我今天沒帶錢,你的烤板栗我改日來賠。”
說罷未等男人有反應,她急著站起來就走,結果剛起身腿一軟摔倒在地。
低血糖發作來勢洶洶,她叫苦不迭,肯定確定必定是在寐界水土不服才會變得如此脆皮!臉色瞬間蒼白如紙,比方才看著駭人。
男人見狀趕緊將她從地上抱起,急著命酒樓小廝去請醫館大夫。
“姑娘!“
宋微塵想說別擔心,但已說不出話,男人臉上一片焦急之色。
幾乎同一時間,像感知到宋微塵有危險一般,在司空府的墨汀風終于睜開了眼睛。他僅著中衣,坐在一個似瑤池般的所在,周身噬氣慢慢被池水吸收。
“你若再不醒,我這洗髓池都要被你泡成毒染缸了。”
說話的正是司空府的當家莊玉衡,人稱玉衡君。
此刻他正坐在洗髓池邊不遠處的雅臺喝酒,他穿一身白底繡金的錦袍,頭帶金玉冠,腳蹬雅白織錦金絲繡靴,全身上下貴氣非凡,真正仙人之姿。
這玉衡君長得身似青山顏如皓月,眉鋒入鬢眼若晨星,說他是寐界第一美男,恐怕也沒人會反對,多年以來想嫁給他的權貴女子無數,甚至包括寐界境主的長公主,但她們也只是想想就自絕了念頭。
只因這玉衡君早年修行走火入魔出了岔子——凡地支寅年虎月逢寅日必喪心智,變成極其危險的魔物,權貴世家哪里接受得了這樣的半魔,也不再做結親考量,倒讓他落了個清凈自在。
數千年來,遇此日唯有“寐界第一戰神”墨汀風所設之封魔禁制才能困住他,防止其惹出大患,這也是兩人親如兄弟的原因。
說白了,玉衡君潛心研究藥石之理,也不過是想治自己的病罷了,但久病成醫,倒讓他成了這寐界第一藥王。
侍女給莊玉衡的琥珀杯中斟了一杯酒,他拿起輕抿了一口,看向池邊屏風后只露著腦袋,正在穿衣服的墨汀風,“你是怎么搞的?若晚到我這半個時辰,你這身修為可就算徹底廢了。既然斬情便不能動情,別人不清楚,你自己不清楚嗎?”
“你少說兩句,不然我毒啞了你。”
墨汀風穿好衣服,從屏風后面走出來坐到了莊玉衡對面。
“論用毒,就是再讓你五百年,你個老小子也贏不了我。”
莊玉衡笑看著他,一臉八卦地湊近了些。
“哪家姑娘把你招惹成這樣,我認識嗎?總不會是我那表妹吧?”
“想起了陳年舊事而已,別瞎猜了。”墨汀風悶頭喝酒。
莊玉衡了然,認識墨汀風多年,對于桑濮的故事并不陌生。只是他已多年不想不提這個女人,怎么突然又…?他不想說他便不問,莊玉衡換了個話題。
“聽說新任白袍是魄語者?外面都傳瘋了,什么時候讓我見見?”
墨汀風一怔,想起那個一臉歡天喜地搬到尊者府的小騙子,不知道自己不在這段時間有沒有鬧幺蛾子,也不知道那孤滄月有沒有來生事。
他突地放下酒杯起身,“走了,忙著破案呢。“說話間人已到門口。
“等等”,莊玉衡抬手扔了一個藥瓶過去,墨汀風身形未動,手一抬接住。
“斬情禁制無解,輕成廢人重則殞命,這你比我清楚。我能做的只是幫你減輕赫動反噬之苦,此藥三日一粒,可護你心神筋脈。”
“謝了。”墨汀風頭也不回,擺擺手走了。
“切莫動心!”
莊玉衡對著他背影大聲叮囑,臉上露出擔憂之色。
不對勁,一定出現了讓他心動之人。
望月樓一間簡潔又不失男性色彩的臥房內。
醫館大夫在一旁向男人交代著什么,男人點頭應著。
宋微塵靠坐床上看著這一切,桌上放著喝了大半碗的黑糖參姜水,低血糖發作來去如風,此刻她自覺已經無礙。
“大夫說你氣血虧虛,又染風寒未愈,應該好好休養一陣才是。”
送走大夫,男人來到床前看著她,眼神溫柔中有擔心之色。
“謝謝公子關心,其實我身體一直挺好的,可能是剛到這個地方有些水土不服,剛才沒有嚇到你吧,我都怕你懷疑我是來故意碰瓷的。“
男人笑著搖搖頭,見她要下床想要攔住,“姑娘不必急著走,方才情急又遇客滿,只好將姑娘帶到了在下的房間,失禮了。“
“我真的沒事,再打擾就不禮貌了,可別再耽誤了公子的生意。“
宋微塵下床主動整理起床鋪,男人在背后眼神頗有深意看著她背影,剛想說什么,忽然掛在墻上的儺戲面具掉了下來,突然的動靜嚇了她一跳。
她走過去撿起,“這個面具…”不禁想到夜市面具攤前自己隨意拿起的那只,怎么那么眼熟?
“哦,在下昨夜在夜市買的,歷來喜歡收集這些,今日也是戴著這只面具出門嚇到了姑娘,說起來終歸是在下的不是。”
宋微塵眼里多了些審視的意味。
她將面具放在他臉上比劃一下又拿開,看著他臥房墻上一壁的各式面具,不由想起了那個戴云母鳥喙面具的忘川大佬,說起來,他們倆個身形很是相似…
鬼使神差的,她舉起面具擋住了他的一半臉,嗯?露出的下半張臉怎么那么像,難道…?
“敢問公子怎么稱呼?”
她心里起疑,難道是那鳥人故意變裝來捉弄自己?
“在下束樰瀧,此前一直在別處做生意,也是剛搬到此地不久。”
“你可有個姓孤的親戚?”
男人搖搖頭,一臉疑惑。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姑娘可是將在下認成了那忘川之主?”
“你認識他?你與他什么關系?”
見他主動提到那鳥人,她干脆不裝了。
“忘川之主孤滄月,天下誰人不識君。”
男人有些自嘲的笑笑,“雖然在下此前長居幽寐,與滄月府也有些生意往來,卻一直未曾有緣得見其尊容,只是偶爾有見過他的人會覺得在下與那位大人有些許形似,但在下一介凡夫俗子,身份又與他云泥之別,如何敢相提并論。沒想到…姑娘竟見過那位大人?”
“沒,沒見過。我也只是聽說那位大人喜歡戴面具,見你這里這么多,所以聯想到了。”
見他坦蕩,她心里疑惑多少打消了些,畢竟是個陌生人,自己這么咄咄逼人不合適。何況兩人性情也著實差得太遠了,要真是那個自大傲慢又愛動手動腳的鳥仙人,怎么可能這么有耐心的跟自己解釋。
許是自己多心了。
念及此,宋微塵打著哈哈,“幸虧你不是他,不然我之前莽撞誤掀了你的面具,只怕是惹了大麻煩了。”
“哦?什么大麻煩?”男人一臉好奇。
她腦中想起孤滄月在秋水鎮說的那句話,“本君立過誓,面具只能被伴侶摘下。”
“沒什么沒什么,太晚了我真的得走了,改日再來登門拜謝。”
宋微塵說著話將面具塞到束樰瀧手里,急著往臥房門口走去,誰知她剛一開門,酒樓的老管家急慌慌闖了進來。
“束老板,歌姬方才讓人捎信,還把定金一同帶了回來,說一品樓給的唱酬更高以后就不來咱們這兒唱了,眼看就該她表演了,這可如何是好!”
此時臥房門洞開,外面隱隱傳來歌舞之聲,已是晚膳時間,正是這望月樓客滿盈門的熱鬧之時。
“您別著急,能讓現在的伶人再跳一支儺戲舞嗎?”
管家搖搖頭,“這舞極其費神,即便勉強再跳一支效果也不好。而且今天好些客人都是沖那歌姬而來,這可如何是好?”
“綿綿姑娘來了嗎?”男人倒是不急不躁。
“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了!”
“實在不行,今天受累讓綿綿姑娘多彈一曲把歌姬的時間先頂過去再說。”
男人跟老管家交代著,眼神看向宋微塵,“姑娘稍等,我送你出門。”
老管家攔住欲走的男人,“連著兩首曲,若沒有由頭,即便是綿綿姑娘,也難留客啊!”
男人剛要朝她走過來,又被那老管家纏住,“束老板!您看這如何是好…”
“束老板,你有要事處理不必顧慮我,我先走了,改日再來道謝!”宋微塵說完,也不顧束樰瀧反應一溜煙跑了,她其實也著急,今日已經在外耽擱太久,那冷面閻王不知道此刻有沒有發現自己翹班,想想就害怕。
望月樓大廳正中有個很大的臺子,正在上演儺戲舞,高品質的演出想來是這望月樓招攬客人的法子,酒樓也確實生意好,此刻正食客如云。
宋微塵無心看戲緊著往門外走,卻被店內急慌慌往外跑去迎客的小廝給推了一把,她不受控制地撞到了一個戴著面紗剛進門的姑娘身上,那姑娘因此撲倒在地,手還被旁邊剛巧走過的客人給踩了一腳。
“好痛!”姑娘慘叫出聲,一時跪在地上捂著手起不來。
踩到那姑娘手的男客人生怕要背責任,趁亂引入客流,假裝無事發生的走了,宋微塵見自己撞了人,趕緊過去將人攙扶起來。
“實在對不起,姑娘你沒事吧?!”
那姑娘已然梨花帶雨,端著手痛得發不出聲,宋微塵趕緊握著手瞧了瞧,些微有一點紅,不過連皮外傷都沒有,想來應該無礙。正想著,她臉上重重挨了一耳光,被人推搡出去。
“哪里來的鄉野丫頭,竟然敢沖撞貴人!”
宋微塵被打懵了,踉蹌幾步才站定,臉上霎時火辣辣的,她捂著臉看過去,只見那姑娘被一個丫鬟模樣的人扶住,后者正怒視著自己,一副隨時要沖過來再打兩下的樣子。
“貴人?貴人也得講理啊!我也是被人撞的,而且也已經道歉了。你家主子都沒說話,你在這里狗叫什么?”
長這么大,何時被人扇過耳光,宋微塵盯著那姑娘,想著她的下人冒然出手傷人,她不可能坐視不管。
“道歉?!笑話!我家主子何等矜貴,你這死丫頭竟然敢害她手受了傷!實話告訴你,今天你不留下一條胳膊,休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