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海洋。
極淵。
浩蕩純凈的白火綿延鋪就一座國度。
純凈如琉璃,不染塵埃,國度之內沒有第二種顏色。
一尊通體由白光凝聚而成的佛陀,坐落在國度中心,緊閉雙眸,雙手合十,面色悲憫,周身鏈接著無數白色絲線,延伸向虛空深處,心海之外。
就像時刻接受著眾生信徒的供奉,又或是實驗室內被無數輸液管連接的實驗體。
忽然間。
一條純白絲線眨眼間漆黑如墨,忽然崩散!
閉目的純白佛陀猛然睜眼!
它發出痛苦嘶吼,聲音仿佛無數人聲的重疊交聚。
一座莊嚴神圣的古剎內。
一群虔誠供奉的信徒,忽然抬頭,只見佛像流出血淚,神色愕然而驚恐。
“佛前血淚…”
“佛敵!是佛敵出現了!”
“快!聆聽真佛的旨意!傳遞給諸位大人!”
片刻后。
一間漂泊在心靈海洋中的會議室。
一位位身影浮現在各自的座位,安靜無聲。
等待人來齊,作為這次的組織者,一位白袍信徒向在場諸位傳達來自無上真佛的旨意。
“真佛已下達最新旨意——
木家又出了一位得見菩提,領悟無上智慧光的無上天驕!
找到他,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帶到真佛面前!
真佛將借他的形骸重塑己身,獲得真正的大自在,大超脫,直至超越四方神主!”
在傳達旨意后,這位便深深鞠躬,
“拜托諸位大人了。”
場間以心靈造訪此間的眾人,久久沉默不語。
“木家…”
聯邦屹立至今,萬年風吹雨打下破滅多少個盛極一時的世家、集團,唯有六大家族,始終獨立世外,高高在上。
很多年前,就有人暗諷說聯邦就是六大家族,六大家族就是聯邦。
這話自然是夸張了許多,但卻鮮明道出了某些人對六個家族掌握的權勢,在聯邦內投落的陰影的恐懼。
忽然有人開口道:
“我聽聞木家這一代出了兩位奇才,正在角逐這一世代的‘稱號’武者,或許真佛要找的人,就在他們中。”
“稱號的角逐已經開始了?又是一場盛世…”
“再議,真佛混沌蒙昧,我們不能也混沌蒙昧,木老三還沒死呢,不能再給他向我們出手的理由了。”
“不錯,真佛如今意識混沌蒙昧,這才是頭等大事!”
“可這點我們早就商討過了,根源還在于融入的武者神意太多,雜糅太過,當下還是需要一位完整的無上大宗師,犧牲自身,與真佛合二為一!”
有人突然拍桌而起,言辭激昂。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紛紛不知道說什么好。
讓一位完整的無上大宗師犧牲自己,與真佛合二為一…?
哪怕是在場的激進派成員,也覺得這番話過于激進了。
忽然有人若有所思道:
“若是能尋到傳說中那位枯坐聽禪的木家先祖,以他為真佛的存世之基,哪怕只是一縷心念,應該也能…”
這話還沒說來,就招惹他人的嗤笑:
“你怎么不把聯邦的四方神主找來,讓祂們跪伏在我佛腳下,化為佛前四盞香燭,點燃自己,成就我佛之至高?”
“夠了。”
一道瘦削蒼老的身影,叫停了眾人的紛爭。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老頭。但當他開口時,驚天的氣勢從他的身上涌現,給人一種他的身軀在瞬間高大威猛起來的錯覺。
那雙枯干雙唇吐出的聲音洪亮如春雷,炸響在每個人心頭,仿佛永無止歇之意,直至不少人面露痛苦之色,方才停歇。
老人掃過在場眾人,落在傳道旨意的人身上:
“真佛有無給出那人的當前坐標?”
男人苦笑搖頭。
老人微微皺眉。
有人輕笑道:“混沌蒙昧就是這樣的。”
無人開口,有的人皺眉,有的人面露怒容,有的人嘆氣搖頭…
這便是聯邦神明體系的缺點。
作為心靈統合體,又或者叫統合思念體。
祂們名為神明,可當中的絕大部分都不具備清醒的理智。
因為其本質決定了,祂們很容易被信徒的信愿所裹挾,意識陷入混沌蒙昧,沒有交流的可能。
聯邦的宗教管理局,都是通過對神力核心,以及限定神職的方式,來控制那些沒有理智的神明。
而作為無上真佛宗的嘗試,無上真佛的情況比那些混沌神明還要復雜。
老人語氣緩慢而不容駁斥道:“你們即使不想對真佛保持敬意,也該對故去的先輩們保持敬意。”
眾人默然。
歷代無上真佛宗的武者,都會選擇在死后,心靈投入真佛體內。
正是這樣一代代的喂養,才喂出了如今這個畸形而恐怖的怪物。
“查查這兩日有哪些成員在外執行任務,要哪些具備召喚真佛分神的信徒。”老人忽然開口。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商討后道:“這需要好好核對。”
老人點頭:“真佛有感,應該是祂的某道分身親眼所見。查清這些人出沒的地方,有哪些木家之人。”
“明白了。”
老人慢吞吞起身:
“聯邦當前暗潮涌動,一百多年前的那場叛亂,怕是又要復刻了,最近大家都安分些,不要生事,實在太閑,就以真佛的旨意為主吧。”
“查清后,也不要貿然動手,木老三…可不好對付。”
忽然有人問道:“我們和星辰集團的合作還要繼續推進嗎?”
老人面無表情道:“這取決于他們在天路上的收獲是否為真。”
眾人微微頷首,道:“理當如此。”
季驚秋嘗試與內景世界中的男人對話。
但無論他怎么詢問,對方都是渾渾噩噩,仿佛五蘊皆空,聽不到,更看不到,就只是盤坐于火雨中,渾身流淌著微微的白色流火。
就像一尊小號的無上真佛坐在這。
詢問菩提小樹,得到的答復是這位體內混雜心念太多,難以統一,當下首先要分出個主次。
此時沉浸在苦海所化的血雨血火中,就是為了熬煉己心,剔除雜質,也是決出一個高低勝負的過程。
等分出高下,祂就會蘇醒,以堪稱嶄新的面貌,成為自己的一尊護法神。
他渡祂,祂護他。
季驚秋若有所思。
他沒猜錯的話,那位無上真佛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只會比這更嚴重。
外表看似神圣偉岸,實則內里混沌不堪,眾多心念混雜,誰也不服誰,難以一統。
難怪它會想要“智慧光”,并且渴望進入這座“火宅”。
前者可以照破一切迷暗,助它擺脫這種困境。
后者則能讓它熬煉己身,剔除心念中的雜質,同樣可以擺脫當下困境。
季驚秋又想起了那個夢,隨之整理出了自己和無上真佛間隱存的關系。
季驚秋饞它身子當花肥。
它饞季驚秋的身子以擺脫困境。
考慮到目前兩人實力差距巨大,自己暫時得悠著點,不宜暴露。
就如今天…
一想到這,季驚秋退出了內景世界,外面的情況不允許他在此地久留。
心靈重駐肉體。
帶著水汽的微涼夜風輕拂面龐上,帶著廢墟煙塵的氣息。
這場雨已經停了。
大量安全局、治安署人員涌入現場,開始收拾殘局。
“醒了?”
守在他身邊的,是陽師。
陽師的須發似乎更蒼白了,背影不復挺拔。
轟然一聲,身后的廢棄廠房塌落,刀爺提著一個人頭走了出來,對正在通訊狀態的八哥淡淡說道:
“李布衣被我殺了。”
八哥瞥了眼就收回了目光,嗯了一聲,回頭繼續打著通訊,似乎在和對面討價還價。
依稀能聽到:
“…年齡這么大了,還用了透支生命潛能的秘術,你讓他配合研究?
人道主義呢?
對老年人的關懷呢?”
“…我二舅剛剛也算大仇得報,準備暫時就在東3煌星定居了,人就不適應中心地帶的生活。”
“原理什么的,那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
“你問我,我問無上真佛宗去?你信不信它也不知道?”
“不是,老三啊,咱們是同門師兄弟,我二舅就是你二舅,你怎么嘰嘰歪歪一點魄力沒有,你讓兄弟們以后怎么在局里支持你?”
“就這樣決定了,掛了!”
“對了,過兩天我和阿刀有一份聯名補助申請,你到時候記得第一時間給我批了!”
八哥掛了通訊,摸著自己的光頭,滿臉愁容,半晌沒說話,然后又撥通了另一則通訊。
季驚秋抬頭望去,看到夜云散去后,被大片建筑遮擋,僅能窺見的一小塊夜幕穹頂上散發的輕幽星光。
不知是不是錯覺。
一種奇妙的共振似乎從星空的彼端向他傳遞而來。
不似心靈海洋的召喚,而是更熱烈,更急切,相隔了無數光年。
他瞇起了眼睛,夜風很涼,心中沒來由多了份安定與輕快。
此間事了。
終于能全力以赴地習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