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潑,豆大的雨點濺落在地面上,如彈珠落地,四處飛濺。
冷刀沉默地向著下層前進,舉起了終端。
終端另一頭傳來張重八低沉的聲音:
“老子知道李布衣當年是如何偷襲那位心相武者了!
他枷鎖境不僅覺醒了血肉神通,還是‘心靈潛游’一系!
只有這種可能,他才能突破我布下的封鎖,潛入阿秋家中!”
四境枷鎖,與天人五限有異曲同工之妙,可其中神異卻遠非鍛體能比。
冷刀沒有評價什么,只是簡單道:
“我開始蓄勢了。”
張重八沉默,冷刀的蓄勢,那就是要一擊定勝負,直接拼命了。
“再等等,我和二舅馬上到。”張重八嗓音低沉道,“驚秋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他是佛子,李布衣抓他的目的是送回無上真佛宗總部,而不是殺他…”
“你快點。”冷刀打斷了他,就掛斷了通訊。
他目光遠眺,透過重重雨幕,鎖定了那道試圖將自己甩掉的身影。
李布衣若有所思回頭望去:
“看來,佛子身后多了不少蒼蠅。”
“不過沒事,待會會有人幫我們擋住他們的,不讓他們打擾我們。”
季驚秋沒有回話。
耳邊雨落的聲音似要淹沒整座世界。
雖然不清楚李布衣是如何通過八哥布下的監控,潛入的自己家,但走出家門后,刀爺就必然注意到了自己的情況。
他暫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即使不說觀想圖,對方的目的也不是殺他,而是要他去無上真佛宗做所謂的“佛子”。
很快,李布衣將他帶至了泰安城下層區,期間繞了不少彎,來到了一處極為隱秘的廢棄大樓。
走進大樓最深處的一間密室。
李布衣迫不及待將觀想圖掛在墻上,拉著季驚秋盤坐而下。
他認真道:“你教我,我不動你。”
季驚秋平靜道:“好啊。”
李布衣欣喜道:“你進入入定觀想狀態,放開心神,讓我進入你的內景世界,拓印內景。”
季驚秋認真道:“你是認真的嗎?”
在他的認知中,世上不存在這種手段。
李布衣微笑道:“我身擁一門神通,名為心靈潛游,能借助心靈海洋短暫移動,甚至能進入他人內景世界,只要主人不拒絕。”
事實上進入他人內景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
內景便如自家天地,外來一切都要被壓制,只是在李布衣眼中,季驚秋無論是武道還是心靈,都太弱小了。
且拓印內景,是他當下唯一能想到的方式。
這張觀想圖他完全看不懂,要想證實,就必須進入季驚秋內景中一探究竟。
他從來不是冒險之人。
他這一生從未豪賭,但這一次他覺得必須賭。
因為命運不會給他第二次接觸無上法的機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季驚秋闔上雙眼,入定觀想。
很快,他察覺到了一股滿含貪婪與妄念的心神叩開了他內景世界的大門。
四尺凈土,容納兩人一虎,顯得異常擁擠。
李布衣皺著眉,將那頭對著他憤怒咆哮的虎崽子丟出了凈土。
他的目光瞬間鎖定在那株輕輕搖曳的菩提之上。
其上涌現的無上智慧光,讓他面色癡然,近乎跪倒朝拜。
哪怕從未見過,可只是近距離感悟,他就認出了那是無上真佛宗追尋數千年的‘神跡’!
是號稱只有宇宙開辟,萬物初生的最初剎那誕生的一切精神本源!
這一刻,李布衣終于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什么機緣。
這的確是無上法!
更是木家號稱聯邦觀想之始,萬年來無人能真正修成的火宅佛獄觀想圖!
是無上真佛宗圖謀無數年也未曾獲得的觀想傳承!
眼前這株菩提雖然幼小,卻終將在心靈海洋中支天接地,撐起一方無上神國,一如萬年前七帥之一的木帥開辟出的最初神國!
到了那時候,他將成神!!!
什么天人傳承,在這面前,都不過是垃圾!
他此生第一次豪賭賭對了,更賭贏了!
醒悟過來的李布衣顫抖著開始拓印。
可不論如何嘗試,都始終無法拓印眼前菩提小樹的一分神韻。
他不甘心地將目光看向腳下這方凈土。
想要嘗試拓印凈土,可結果依舊是失敗。
“為什么?!為什么我沒法拓印你的內景?”
“你是怎么領悟火宅佛獄觀想圖,栽下這株寶樹的?你是不是還藏了什么?!”
李布衣憤怒而不甘。
他忽然想起。
木家萬年來先后誕生了三位無上大宗師,卻無一人將火宅佛獄觀想圖證得“得見菩提”的境界。
非是他們不愿。
而是做不到。
縱使木家歷年歷代,皆無償提供給當世驕陽參悟,可迄今為止,也仍無一人得見菩提,更別說自衍凈土。
這等情況,自然不是一個“拓印”能夠解決的。
可是他不但沒有恢復冷靜,反而愈發急躁。
成神機緣近在眼前,他卻始終觸及不到,這種急切宛如一團火越燃越旺,點燃了他的冷靜和謹慎,讓他逐漸失去理智。
而且就連歷代的武道驕陽都無法參悟,即使季驚秋是天生佛子又如何?!
他一定另有機緣!
奪過來!
自進入后,季驚秋的目光就沒有落在菩提上,而是凈土之外的血火天地。
他一直很好奇凈土是什么。
直到這時他才清楚。
那是他曾歷經的苦難的具現化。
也是他的一切。
面對李布衣的質問,季驚秋點頭:“是有些前置步驟,上上乘觀想法,哪有這么簡單。”
“我就知道!”
李布衣心神振奮。
他神色扭曲興奮到近乎乞求:
“告訴我,給我,我不會傷害你,等我跨入神明之境,我封你為我的神選!”
季驚秋緩緩起身。
“很簡單,其實就擺在你的面前。”
隨著他的起身,一直灑落琉璃清光的菩提小樹,漸漸收斂清光,籠罩的凈土也隨之散去。
他仰頭望向凈土外的天空,血色的雨水淅淅瀝瀝打落在他堅硬的臉上,喃喃道,
“只要經歷我所經歷過的一切,就行了。”
李布衣也站起身,疑惑而煩躁道:“怎么歷經你過去的一切?難不成要花上十幾年重演你的人生路?”
許多觀想圖的門檻,還包括了“心境”。
唯有體會創始者當年的心境,方能踏過門檻。
季驚秋不語,只是抬頭望去。
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燃燒的淋漓鮮血從傾軋天幕上灑落。
世間萬物宛如沉入苦海。
他忽然對這座內景世界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說:
“我的一生,都在這里。”
“你若想要,盡管拿去。”
李布衣順著他的視線抬頭。
滿天血雨落下。
他在瞬間被澆成了落湯雞,正皺眉不解這是什么異象,面色陡然一變!
一瞬間,前所未有的痛楚蔓延全身,讓他驟然哀嚎。
仿佛前半生種種歷歷在目,無數死在他手中的亡魂面色猙獰,一個接一個向他撲來,將他拖入地獄,要讓他跌入苦海!
種種紛擾的情緒自心底油然生出,他竭力抗衡,固守心神如虛空。
隱隱間竟然有了一絲于危難間蛻變升華的征兆!
他扛過了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卻倒在了最后一關。
求不得!
近在眼前的成神之路,觸手可及的無上通天傳承…
可他卻始終無法觸及,求而不得!
恍惚間。
李布衣看到了一座黑色的海。
深邃而廣闊,海面看似波瀾不驚,可他看到的是卻是無盡翻涌的黑暗與絕望,一旦涉足就再難脫身。
他想逃,卻被深不見底的苦海浪潮所吞沒,被巨浪一次次卷向海底。
掙扎其中,永無超脫。
他想逃離這座內景世界,卻驚恐發現自己全然做不到!
這座內景世界就像活了過來,將他鎮壓。
李布衣突然想起一個荒誕的傳聞——
傳聞木氏先祖,曾將內景天地與心靈之海相連,試圖以一己之力為眾生擔起苦海之重。
此時。
與李布衣一樣,季驚秋同樣在重歷劫難。
他被翻涌的冰冷黑色浪潮吞沒。
卻在那遍布痛苦與絕望的深海中看到了一束微光。
那是堅韌與希望。
是過往無數次掙扎中于石頭縫中長出的一株草,怎么也燒不盡。
更是他身處苦難卻始終不曾低頭認輸的生命。
他的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徐徐淌過。
那是無數次的昂揚,無數次的掙扎,無數次的想活下去…
這一刻,那些于過去苦難中掙扎的身影紛至沓來,又無聲隱去。
是了。
生命無常,世事無常,眾生無常。
他的生命從開端就充滿了苦難與不公,卻也在其中得到了彌足珍貴的東西。
季驚秋伸出手。
那縷不熄的微光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我心入彼岸,萬劫不加身 這一刻無有琉璃凈土。
可當他落座于此——
滿天血雨傾瀉而下,地水風火肆虐,卻無一物能傷他分毫。
苦海不侵,劫數不落。
在李布衣的眼中。
那無邊無際,飽含痛苦與絕望的汪洋中,突兀地亮起了一盞古老滄桑的青色琉璃燈盞。
它的燈火清幽明亮,照亮了苦海深處,似要為眾生點亮一條直通彼岸的超脫之路。
他癡癡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盞青燈。
可他碰到的,卻是一只垂首的猙獰血虎。
一只龐大的血色猛虎自黑暗中緩步走出,幽冷而狂野的虎眸泛著濃濃血煞之氣。
它仿佛無時無刻不在變大,每一滴垂落的血雨,都在滋潤著它的虎軀。
它垂下首,開始了飱食。
“佛…佛子救我!”李布衣肝膽俱裂。
不遠處。
季驚秋低頭看他,目光無喜無悲,沒有一絲漣漪。
給你觀想圖,你說你看不懂。
帶你來內景,你又承受不住。
通天機緣就在這。
可是給你,你卻接不下。
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