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京都百姓起得很早。
因為時逢秋社,若是在這一日賴床,日后會長一張黃臉。
不能上班,否則會越忙越沒有收獲。
不能上學,否則會越學越學不會。
“譚娘子?!您怎么回來了?您不是和宋郎,一同去了相州嗎?”永寧坊的居民們推開門,便發現一個好久未見的身影,正大包小裹的下馬車。
譚娘子圓圓的臉上露出一絲甜美的笑容,熱心地和鄉鄰們打招呼:“好幾年沒回來了,恰逢秋社,我便想著回娘家看一看。”
秋社都是有回娘家的習俗,一般已婚婦女都會拎著雞鴨與美酒帶著自己的兒女回娘家。
娘家也會準備一些東西來迎接外甥,比如葫蘆,棗子等等。
鄰居們左顧右盼:“怎么不見宋小郎君?就您一個人回來嗎?”
譚娘子居然單獨一人回京都,莫非是被休了?
譚娘子知道,宋知州和兒子沒有跟著自己一起回來,肯定會招來閑言碎語。
“夫君事忙,兒子要參加書院組織的社會,故而我一人回來。”
鄰居們相互使著眼色,顯然并不相信譚娘子的這一番話。
譚娘子全當沒看見,關上院門,隔絕所有的視線。
多年未回來,院子內雜草叢生,角落處處是蜘蛛網。
譚娘子拎著東西,在各個屋子里轉了一圈,屋子內上的家具上都蒙上厚厚的一層灰,還比不上院子的地面干凈。
譚娘子簡單把房子掃了掃,把行李放進去之后,就打算去街上買些雞鴨美酒,然后去拜訪伯父家。
走在街上,譚娘子很明顯的感覺到京都不復以前的繁華。
若是以往,各方會邀請一些百戲,人間藝人到坊里表演,坊里的居民們聚在一起聊聊天,看看表演,吃好喝好,然后大家帶著花籃社糕,還有瓜果蔬肉等心滿意足地回去。
如今,卻只有幾個富裕的坊會有這樣的表演,大多數的坊都是靜悄悄的,沒什么動靜。
有鄰街的百姓端著社飯,蹲在門口,一邊吃一邊打量過往的行人,時不時聊上幾句,打發時間。
譚娘子瞧見他們的社飯上,只鋪了便宜的豬肉,而且并沒有把社飯鋪滿,只有薄薄的一兩片。
譚娘子皺著眉,叩響伯父家的大門。
“三娘回來了!”
譚娘子父母早亡,娘家人就只有伯父一家,雙方的走動并不頻繁,尤其是她嫁給宋知州后,幾乎算斷了親。
時隔這么多年,譚娘子突然拜訪,讓譚伯父一家很是驚詫。
譚伯父板著臉,不想搭理這個一意孤行,非要嫁給宋知州的侄女,但一想到這是弟弟唯一的血脈,又不忍心把她趕出去。
“你怎么回來了?是不是宋知州欺負你了?”
譚娘子搖搖頭。
譚伯父冷哼一聲,讓家人們端上社飯。
這碗社飯和譚娘子一路看過來的社飯完全不一樣。
羊肉,腰子,奶房,肚肺,鴨餅,瓜姜之類的,都被切作棋子的樣式,用滋味調和,鋪在飯上,滿滿當當一大碗。
等社飯端上來后,一家人坐下來吃飯,安安靜靜的,沒有人敢說話。
“說吧,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到底是為何事而來?”譚伯父放下碗筷。
其他人也全部放下碗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譚伯母暖聲道:“秋社本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宴會的日子,要不明日再說?”
譚伯父瞪了一眼譚伯母:“你個憨貨,今日不說清楚,焉知人家不會害了你?”
這話說的極其難聽,譚伯母擔心地看了一眼譚娘子。
譚娘子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語氣溫柔又帶著一絲堅定:“伯父,我是為了蘇大郎而來。”
譚伯父重重拍桌,一直看著譚娘子,眼神韞色漸濃:“蘇大郎違背圣旨,想要私自出京,被關入大理寺。你見我是大理寺丞,便想從我這里走門路!”
譚伯母見狀,急忙帶著桌上的其他人離開,把空間留給譚伯父和譚娘子。
譚伯父站起身,低頭看了一眼送娘子,眉峰輕皺,嗓音帶了幾分斥責:“你雖然出嫁女,但你亦是譚家人!你可想過,你這樣會把我們譚家害得有多慘?”
譚娘子抬起頭,直視譚伯父:“不,我更覺得這是我們譚家能更往上一步的重要機會!大理寺丞不過一個從六品上,伯父,你還能再往上走幾步?但若是您在營救蘇大郎上立下大功,待日后云國公登上九鼎之位…”
譚伯父抬手給譚娘子狠狠一巴掌,低著聲音怒吼:“婦人之見!云國公如何能與官家爭奪天下?!”
譚伯父的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你再敢說這些大逆不道之話,休怪我大義滅親!”
皇城司遍布京都,誰敢確保自己家中沒有皇城司的探子?
譚娘子摸了摸紅腫的臉頰,雙眼含著淚,但還是堅持勸說。
“伯父,大周外強中干,都說汴河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并山澤之百貨,悉由此路而進。但您瞧瞧,京都現在可有昔年富裕的模樣?大周又有幾個京都?”
譚伯父一甩衣袖,不想再聽侄女的胡言亂語:“你莫要再說了,純屬浪費口舌。朝廷文武百官有幾個認為云國公能成事的?她連南下河中郡都困難,更別提兵臨京都城下。”
譚伯父命令家人們把譚娘子押入客房,不許她和外界接觸。
譚娘子一驚,沒想到自己此次前來拜訪,竟然有來無回:“伯父,快放我出去,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譚伯父面色緊繃,不容置疑道:“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拉你一把!我待會兒會修書一封,讓你和宋知州和離。宋知州要跟著顧南夕一條道走到黑,我確是不忍心叫你跟他一同去赴死。”
譚伯父親自看著下人們把譚娘子壓入客房中,再把客房門上鎖后,這才緩和語氣。
“你乖乖聽話,我們肯定餓不著你。等到宋知州簽下和離書后,我再為你尋一門親事,咱們譚家就徹徹底底和顧南夕分隔開!他再如何,也連累不到我們譚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