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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發作(二)

  邱遠尚聽到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動,太陽穴突突直跳。憋了幾日的邪火悶氣,在心底躥動不息。

  如果王爺還在世,他自要事事聽從,不敢多言。

  可現在,站在他眼前的小小少女,個頭只及他腰腹,一臉稚嫩,比他的幼女還小兩歲!

  他心里如何能服氣?

  “臣是朝廷派來王府的官員,”邱遠尚挺直腰桿,硬聲頂了回去:“就是要撤職,也該由朝廷下旨。郡主一句話就想攆人,請恕臣不能心服!”

  陳卓變了臉色,正要張口怒斥,姜韶華瞥了一眼過來。

  陳卓默默閉上嘴,心里打定主意。不管今日如何收場,這個邱遠尚是不能留在王府了。

  邱遠尚豁了出去,目光迅疾掃向書房門口,高聲道:“諸位同僚都來了,正好來給我評一評理。我邱某自來南陽王府,雖稱不上殫精竭慮,也是認真當差,并無大錯。”

  “現在郡主張口就要攆我走,如此待一個忠心老臣,可見年少任性妄為。今日郡主這般對我,他日保不準為了芝麻綠豆大的事,也會這么對你們。”

  “你們難道不心寒嗎?有這樣的主君,南陽王府日后還有什么公正公平可言?”

  楊政來得最遲,正好聽到了最后兩句,心里暗道一聲不妙。

  這個邱典膳,竟敢在書房里向郡主叫囂。

  這可是大不敬之罪!現成的把柄啊!

  果然,馮文銘已經惱了,大步進了書房,伸手一指邱遠尚:“大膽!這里是書房重地,你一個七品典膳王府屬官,住的是王府配院,領的是郡主給伱的俸祿,吃喝花用開銷一律都是郡主供著。現在不過是派分內的差事給你,你就敢和郡主叫嚷!”

  “你哪來的臉!”

  聞安秉持著明哲保身的原則,進了書房也不吭聲。

  沈木皺了眉頭,沉聲道:“邱典膳快些向郡主陪禮。不然,我等也容不下你!”

  邱遠尚熱血沸騰,正在氣頭上,哪里聽得進去:“楊政!你過來!你來說,今日之事到底誰對誰錯!”

  楊政咳嗽一聲,恨不得躡手躡腳地溜走。奈何郡主也看了過來,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楊審理對大梁律爛熟于心,正好說一說,以下犯上是何罪?應該如何論處?”

  兩日前,在書房里那一句“輕則罰俸重可斬首”,讓楊政懊惱后悔不已。今日邱遠尚怒火沖昏了頭,是不折不扣的犯上,他該怎么說?

  楊政正在猶豫斟酌,邱遠尚已怒沖沖地瞪了過來:“五天前你我一起喝酒,你是怎么說的?都忘了不成!”

  “你說郡主年少無知,又是女子,根本掌控不了南陽郡。這王府遲早要散。現在怎么不敢吭聲了?”

  楊政:“…”

  楊政額上冷汗嗖地下來了,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臣酒后胡言亂語,冒犯了郡主,請郡主治罪!”

  “治什么罪?”楊政想請罪,奈何邱遠尚熱血上頭,不管不顧地怒嚷了起來:“這本來就是實話!別看他們一個個口上忠心,心里難道不是這么想的?”

  又沖著姜韶華冷笑:“郡主去問問陳長史馮長史,他們二人都是老王爺的心腹重臣,他們現在忠心的,是過世的老王爺,還是十歲的郡主?”

  “還有聞安,你別縮著頭做烏龜,你這個老貨,難道就心服口服了?”

  “沈木你瞪我做什么?我說的難道不是真話?你捫心自問,你真的相信郡主能撐起偌大的王府,能守住南陽郡嗎?”

  姜韶華眉頭未動,身后的宋淵已變了臉色,鏘地一聲拔了長刀。

  “宋淵!你有能耐,就往我脖子上砍。”邱遠尚伸手在自己脖子邊比劃一下,冷笑連連:“我諒你也不敢!”

  “你一個堂堂武將,整日縮在王府里,心里就不憋屈?你就甘心一輩子做一個親兵統領,守護一個女子?就沒想過領兵上戰場,建功立業?”

  書房里驟然安靜。

  眾屬官面色都不太美妙。

  邱遠尚說的話確實刺耳難聽。可也有幾分刺中了他們心底深處。

  主少國疑。更何況,郡主還是個女子。

  男尊女卑幾千年,他們對著南陽王俯首低頭沒什么可說的,對一個十歲的小姑娘畢恭畢敬聽令行止,心里豈會自在?

  就連忠心耿耿的宋淵,也說不出“我從沒想過領兵上陣建功立業”這等話!

  短短剎那,已足夠姜韶華將眾人的面色盡收眼底。

  世道對女子苛刻,她貴為郡主,名正言順地擁有南陽王府,尚且要受這樣的質疑。想想真有些心酸。

  “看來,邱典膳對我這個郡主不滿已久了。”姜韶華冷然張口:“今日將話都說開了也好。”

  “論跡不論心,你們想什么,本郡主不去一一計較,只需要你們盡力當差做事,就是忠臣能臣。”

  “我這個郡主,能不能守住王府,守住南陽郡,諸位靜待來日便知。”

  陳卓迅疾回過神來,第一個拱手道:“臣等對郡主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眾屬官一同附和。

  唯有邱遠尚還梗著脖子,還想大放厥詞。宋淵已寒著臉上前,長刀架到了他脖子上。

  略一用力,利刃就割破了皮膚,一絲細細的血液滲了出來。

  邱遠尚被宋淵眼里的狠厲震住了,反射性地閉了嘴。

  “宋統領收了長刀。”姜韶華淡淡吩咐:“邱典膳到底在王府任職數年,和本郡主也主臣一場,好聚好散。給邱典膳留幾分體面。”

  “是!”

  宋淵利落地收刀入刀鞘,退回郡主身側。

  邱遠尚迅速取出袖中絲帕,捂住脖間血痕。

  郡主招呼眾屬官入座議事,就連跪在地上的楊政也麻利地爬了起來入座,從頭至尾沒看他。

  他平日慣坐的那張木椅,空蕩蕩的。鬧騰這么一場,他也沒臉坐了。

  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

  邱遠尚頭腦中的熱血一旦冷靜下來,忽然后悔起來。

  說起來,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陪死太監說說話,虛與委蛇,偶爾被占占便宜。他不樂意,死太監又不能拖著他上榻…怎么就鬧騰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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