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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映像

  科維希克冷淡地看了呂其蓁一眼,正要轉身離去,忽然聽見身后人幽幽開口:“你剛剛說你是公爵?”

  科維希克回過頭,見呂其蓁正盯著自己的胸口的徽章。

  “那是你的家徽嗎?”呂其蓁問。

  “不關你的事。”

  “好奇嘛,“呂其蓁輕聲道,”我差點以為那是哪個劇組的仿制道具,看起來像是仿的達爾威公國的國徽,不過這支第三區的家族繁衍了不到三代就絕后了——我剛還想呢,怎么十二區流行這個?”

  “仿制道具…”科維希克聽出了對方的譏諷,他冷笑了幾聲,“你又是哪位貴族家的小姐?”

  “哈,什么貴族小姐啊,我才不是…要不是親眼見到,我真不知道現在還有人拿這種老掉牙的頭銜當回事,”呂其蓁的聲音帶著幾分調侃,“也就十二區一直拿第三區當文化母國,先進制度學不會,倒把早該淘汰的那套奴才氣學得神氣活現的。拿殖民敘事里臭烘烘的裹腳布當圣遺物來供奉也太好笑了…你們但凡看看外面的世界呢?不管是十四區還是第一區早就不流行這個了。”

  科維希克一口氣噎在喉嚨里:“好大的口氣…你是哪里蹦出來的——”

  “我是阿倫特大學的博士。”呂其蓁道,“你可以喊我呂博士。”

  “…出、去。”科維希克氣得發抖,“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女人,以為讀了幾本書就可以再這里對我評頭論足!?”

  呂其蓁撇了撇嘴,挽起克洛伊的胳膊:“十二區的貴族精神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她頓了一下:“下次寫田野調查,我會考慮寫進報告里的。”

  科維希克的臉色由紅轉紫,但呂其蓁一行已經轉頭離開,加荷多蕾半路回過頭來,朝著這位年輕的公爵和他的仆人啐了一口。

  一路上,克洛伊有些恍惚,始終沒有說話。走到門口時,加荷多蕾忍不住看向呂其蓁:“你剛才說要把他寫到什么東西里去?”

  “啊,那是氣氣他的話。”呂其蓁道,“我說要把他寫進我的田野調查里。”

  “氣他的?”加荷多蕾沒有聽明白,“所以那是假的?”

  “那倒也不一定,只不過我現在的研究方向和他不搭界,”呂其蓁聳了聳肩,“如果是關注身份表演或是殖民地文化殘留的學者,就完全可以把剛才那一幕視為活體觀察。”

  加荷多蕾有些艱難地吸收著——什么表演…什么殘留…

  呂其蓁望著前方,半是調侃半是深思地開口:“比方說,她可能會寫:‘在一次與本地貴族的交談中,我注意到對方佩戴的是一枚模仿第三區舊貴族的徽章,盡管該家族再白銀時代末期就已經斷代。

  “‘在隨后的交談中,地方貴族對我的學術與性別身份’表現出第一,顯示出貴族稱謂在十二區仍被視為一種社會權力的工具而飛象征符號使用。這種對類似殖民地貴族身份的堅持,可能源于文化的失落感,抑或是對中心權力的錯位模仿…‘”

  呂其蓁得意地笑了起來。

  “總之我是在告訴他,他剛才那點兒矯情的發作,在我這兒不過是一段文化現象,他是材料,我是作者…你看看,他一下就氣瘋了。”

  盡管加荷多蕾沒有太聽明白,但她也莫名感到一陣與有榮焉的激動——這一刻她忽然對呂其蓁充滿敬意,這種感覺實在奇怪,因為此刻的呂其蓁顯得這樣可靠,仿佛和前段時間在劇場里畏畏縮縮的“柔弱女友”判若兩人。

  那些聽起來高級而拗口的詞匯就那么輕松地從她嘴里說出來,她一句臟話都不用說,就讓那個看起來一肚子壞水的公爵氣得跳腳…

  加荷多蕾喉嚨微動,她忽然幻想著自己也這么說話的場景,比如幾年后,在尤尼斯、蠻納、媽媽、姐姐——哦,當然還有伯衡老師——的面前,她們聊到什么話題,譬如在埃芒里亞的見聞,于是她侃侃而談,自然而然地扯出一堆大詞,什么權力中心,什么文化失落…

  加荷多蕾忽然感到心中一陣暗爽,甚至沒有留心克羅伊有些踉蹌的腳步,差點兒扶著她一起摔倒,還好兩人及時調整了姿勢。

  離開公爵府的這段路,克洛伊走得很慢。

  她完全沒有留心呂其蓁與加荷多蕾的談話,甚至剛才科維希克與呂其蓁的那段唇槍舌戰也未能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波瀾,她感到自己腦海中紛紛亂亂,被涌動的思緒沖得頭昏腦脹,可與此同時,她又腦袋空空,什么也想不了。

  從未有任何一種痛苦,像今天她品嘗到的這樣苦澀。

  呂其蓁也拉了克洛伊一把,她這會兒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與加荷多蕾的談話有些過于得意了,在克洛伊如此失落的時刻,保持安靜也是一種體貼。

  她望著克洛伊的側臉,女孩臉色蒼白,沒有半點多余的表情,像是被什么東西暫時抽走了魂魄似的。

  呂其蓁輕輕抿住了嘴,在心里嘆了口氣。

  她有很多話想同克羅伊談,今天這一幕,如果沒有她和加荷多蕾在場,或許克羅伊永遠也不會知道當她堂堂正正地站在科維希克面前講出那些話的時候,是多么閃耀。

  ——但幸好,她和加荷多蕾在場。

  這一刻,呂其蓁忽然想起不久前她們在克洛伊房間的談話,當她談及權力差的時候,克羅伊那么斬釘截鐵地反駁說她的感情“是真愛”,如今想來,那并非是克羅伊的誤讀或幻想。

  這個年輕的女孩愛上了她自身映照在旁人身上的倒影。

  但她自己似乎還沒有意識到,那鏡中的映像之所以如此動人,恰恰是因為她自己正像燃燒的烈焰一樣明亮。

  臨近三點,赫斯塔進入工作站的議事廳,一切如她所料,肯黛已經坐在里面了。

  赫斯塔落座,兩人的位置互為犄角,誰也沒有向對方打招呼。

  三點整,議事廳的百葉窗自動落下,正個房間漸漸變暗,一道暗紅色的投影在兩人斜前方的中央亮起。

  “兩位好。”投影上浮現出數字2,“這里是二號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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